观山海平时还要努力纠正她也喊自己本命剑是“老婆”的称谓,此时此刻也顾不得这么多细节,只用自己颤抖的手,捂着激动的心,结结巴巴道:“是、是的吧?都说了是剑……那总不能是别的什么剑?毕竟我看咱们门派的长老们也没这手笔买这么多剑……?”
    观山海和江拂柳眼睛发亮,激动到话都说不利索,想要上前去问却又生怕落空,身为一往无前的剑修,人生中竟然第一次产出了奇特的忐忑感。
    稍远的地方,梅梢派内,有感知到此处动静的刘长老猛地一拍桌子,一吹胡子,再瞪大了眼:“就离谱!离了大谱了!!老夫当年和那些个剑炉订剑,硬是被拖了足足三个月!三个月!!结果这次三千柄剑,十天就全来了?!这些狗剑炉,原来不是不能快!这是明摆着欺负老夫吗!!”
    任半烟托腮看着面前来回踱步的长老,小声提醒道:“或许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可能?”
    刘长老吹胡子瞪眼:“什么可能?”
    “你给的太少,人家实在是拖无可拖,才勉为其难地开工了。”任半烟眨眨眼:“而有些人,给得实在太多了。”
    确实是给得实在太多了。
    天下剑炉有九,常年炉火不熄,锤声不断。
    如今竟然罕见的有了一些奇特的宁静。
    每个人都抱着厚厚的银票,躺在灵石海中,垂在一侧的手因为这十天昼夜不舍赶工而颤抖不停,眼下更是挂着浓浓的黑眼圈,但脸上却挂着某种力竭而餍足的表情。
    有送饭的小学徒探头探脑地看进来,再看如此盛景,又猛地缩回头,喃喃道:“原来师父们也能这么快地挥锤锻剑,我还以为一天最多也只能打半把剑呢,没想到……只要他们想,一天竟然能出三炉。”
    “你还小,你不懂的。”距离他最近的一位铸剑师哑声道:“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什么不可能……毕竟,他真的给的太多了。”
    三千柄剑的剑气占满了梅梢派门前的官道,越来越多的弟子闻讯而来,挤在宗门口探头探脑,难掩兴奋。
    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
    一艘粉色剑舟终于划开风雪,破空而来。
    第81章
    门客们吵吵嚷嚷的声音原本几乎能掀翻半边天,虞绒绒坐在剑舟上,老远就听到了那些争先恐后想要勇夺第一的声音,颇有些啼笑皆非,还得了傅时画两句调侃。
    但等她到了近前,踩在那艘色彩过分张扬的剑舟边上,从半空一跃而下时,满场却又倏而噤声。
    噤声有两个原因。
    其一自然因为认出了来人是谁,出于对当家大小姐的尊重,大家此前再吵嚷,此刻也要肃容。
    其二,则是因为虞绒绒的这轻巧的一跃。
    去剑炉催剑当然不是什么简单的活儿,这一点虞丸丸心知肚明。因而被委以此任的门客与执事们,都是真正的虞家“自己人”和老熟手。
    这些穿着紫衣的门客们几乎是世代都随着虞家的生意周转,自然比其他许多人要更清楚一些虞家血脉的问题,更久远的一些辛秘。
    比如虞家人各个都经脉不同,不得修行,只能以钱养运。
    ——自然也听说了这一代的虞家大小姐,为了修行,做出了怎样惊天动地却成功了的事情。
    可听说,也总归只是道听途说,平时虞家都是虞丸丸在主事,各位门客们虽然知晓了此事,感慨惊愕之余,这还是第一次真正见到已经踏入了道途的虞绒绒。
    她依然穿着与此前打扮并无太大区别的绫罗绸缎,看上去也依然仿若粉雕玉琢、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大小姐,和每次在虞府见到她时,仿佛并无多少不同。
    但到底是不同的。
    她如此从高空一跃,衣袂翻飞,额侧的五彩宝石在半空碰撞出一阵轻微的玎珰作响,再翩跹落地时,好似风雪都要为她让开一尺。
    江拂柳咬着袖子,小声感动道:“这就是女菩萨下凡吗?”
    观山海对她这个称呼原本很是不满,但这会儿眼看三千剑就在眼前,黄衣少女从天而降,眼看好似就要清点再给大家发剑,只觉得她此刻的身姿也确实光芒万丈,竟然脑中也忍不住开始被“女菩萨”三个字充满。
    虞绒绒轻盈落地,衣袖掀起再随一片环佩落下,她黑发翻飞,眉眼明艳,再笑吟吟看向面前几位虞家门客,展袖一礼:“丸丸真是不懂事,许是真的不知道此处多么天寒地冻,怎么还麻烦展叔和曲叔专门跑了这么一大趟。”
    她快步上前,隔着衣袖轻轻点在了两人身上,手指微动,一道符意已经落在了二人身上。
    暖意瞬间随着她手指的动作蔓延了两人全身。
    原本已经冻到快要麻木的二人四肢恢复了知觉,对视一眼,难掩眼中震惊。
    二人都是见识多广之人,此次前来也是时间太紧,准备不足,否则肯定也会随身携带暖洋洋符,也不至于搞得像现在这样在这里抖筛子。
    但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符本是硬通货之一,他们接到符箓订单,抓着那些符师画符时,早就见过符师画一道符要运多久的气,蓄多久的意,抬笔落意时,又总有二三成的废符。
    那些符师们早就苦涩说过,真正入流的符师,见符如见天地,信手拈来便是符,哪有不成功一事。
    然而符意难见,符师难寻,这世间都已经很久都不见大阵师了,这样随手画符的符师于是就成了某种传说。
    而现在,他们眼睁睁看着虞绒绒漫不经心,抬手起符,举重若轻,就、就这么用手指随便一画,就成符了!!
    这、这乃是真正的大神通!
    原来大小姐通道脉,登云梯,上小楼,真的……是真的!
    曲叔徐徐回过神来,只觉得心绪难平,与有荣焉,眼角竟然渗出了一点晶莹。
    他正要说什么,却见虞家这位大小姐做事做人滴水不漏,瞬息之间竟然已经一路走过,再问候了所有此趟驱车而来的门客执事,甚至连小跑腿们都一并雨露均沾。
    曲叔感慨道:“不愧是我虞家大小姐。”
    一旁的展叔拍拍身上风雪,眼中满是笑意:“否则你我怎会心甘情愿为虞家效力这么多年。”
    一时之间,大雪翻飞,官道上却如沐春风,此前因为瑟瑟而蜷身搓手的各位虞家门客们心底感恩,精神一振,纷纷向虞绒绒回礼。
    虞绒绒重新站在了马车面前,拍了拍手,声音清脆道:“来,大家再辛苦最后一遭,开始干活了啊。走完这一遭,就快要过年了,今年的红封我出钱来给大家加一成!”
    她再转身向梅梢派山门的方向,向着山前振袖一礼,朗声道:“三千剑到,请开山门,借前殿广场一用——!”
    刘姓长老嘴上骂骂咧咧,实际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天下哪有这等白送的好事,还让一群愣头铁剑修们遇见了,啧,想当年的小楼还是一穷二白,来梅梢学剑还要偷偷摸摸,真没想到转眼之间,竟然也有惠及梅梢的一日。
    昔日善缘种树,今日便如菩提结果再落子,刘长老心中感慨,驱剑而前,立于山门之端,竟也不拘身份,遥遥向着虞绒绒及身后长长的人马深深一礼。
    再甩袖一挥。
    梅梢大阵开,马车踩过大门前的石板,碰撞碾压清脆连贯却并不凌乱的声响,虞家门客们受这样一礼,心绪震动,却更挺直腰背,告诫自己不可逊虞家门风。
    黄衫少女带三千剑,入梅梢山门。
    ……
    入了山门,当然便是发剑。
    剑从不同剑炉来,从不同铸剑师手中来,那便如此划分开来。
    观山海和江拂柳二人指挥着三千弟子自觉按照不同剑炉分成了九队,又有另外一队弟子则归为其他类。
    虞家门客与执事们已经从乾坤袋中飞快掏出了桌椅纸笔,动作齐整到仿佛训练过,一人坐于桌前核对品目,一人坐于一侧登记已经领剑的弟子,还有两人从满马车分门别类的剑山剑海中找剑。
    还准备招呼自家弟子去抬桌椅的刘长老抬起的手,在半空顿了顿,一个转向,尴尬而不失自然地摸向了自己的胡子,心道果然年龄到了,确实应该留点胡子,以便不时之需。
    任半烟不知何时坐在了他旁边,单手撑头,将刘长老的动作尽收眼底,毫不犹豫地戳穿道:“看到了吗?什么叫大户人家的专业?还用得着你这个小老头在这儿指点?”
    刘长老和她吹胡子瞪眼片刻,但喜事当前,这三千剑几乎算得上是为梅梢再续了一代弟子的战力,刘长老自然也不恼,甚至连带着看同样小楼出身的任半烟都顺眼了许多。
    冬风凛冽却如春,刘长老摇头晃脑了片刻,道:“你盯着,我去冰瀑湖那边再给那些冰块们加加固,这群生龙活虎的狗小子们这会儿领剑,一会儿还不得去湖边通宵磨剑?我怕冰山顶不住。”
    他挥挥手,转身去也。
    发剑这事儿,显然几位执事门客们早就商量过,又写了具体的章程,如此执行之时,自然得心应手,有条不紊,加之当初也是他们自己将剑一柄一柄放入马车之中封好的。
    在此道浸淫这么久,大家的记忆力早就被磨练得极好,几乎在听完上前排队弟子的描述后,便已经知道是放在第几层的那一把剑。
    剑随剑匣一柄柄地递了出去。
    有得剑弟子们颤抖着抱着自己的剑,到一旁签字按手印,再如梦似幻地抱着剑,偷偷去树荫之下,再郑重打开。
    有弟子在触碰到剑的刹那,便已经急不可耐,一掌拍开剑匣,取剑而出,深吸一口,傻笑一声:“香,我的老婆,真香。”
    还有弟子等了这许多人,迫切太浓,才说完对自己本命剑的描述,马车中已经有剑嗡嗡然,迫不及待要与自己的主人双向奔赴。
    甚至有弟子深吸一口气,周身剑意倏而圆满,握剑再拔之时,境界微动,再上一层。
    一时之间,梅梢派前殿广场上,欢笑连天,剑气乱飞,有人已经耐不住寂寞地御剑而起,笑声扰得树上刚刚落下的鸟转身就跑,生怕被这些踩着剑急飞又俯冲的剑疯子们撞到。
    却听那些大笑与尖叫中,疯话连连。
    “老婆!是我的老婆!!我的老婆就是天下第一!!!”
    “这就是本命剑吗!!这就是命中注定的感觉吗!!!有了这剑,我就是全梅梢最靓的崽!”
    “我才是最靓的崽!狗贼,吃我一剑!”
    “卧槽,刚才陈师弟拔剑破境了!!!你们看到了吗!!!都别拦着我,我也要破境!”
    “好、好铁,好、好剑。是我的剑,呜呜呜呜呜呜呜我有剑了,我再也不用凑灵石买剑了呜呜呜呜!!!”
    “看我的老婆!!你们快看啊,我的老婆她多么美丽——”
    “谁要看你老婆!嘿嘿嘿哈哈哈哦吼——我老婆才是最美的!!!”
    ……
    观山海心痒难耐到了极致,但既然主动出来组织了其他同门们,他竟然就也硬是忍了下来,直到四象炉的长队到了尽头,核对名录的执事微微拧眉,扬声道:“观山海是哪位兄台?”
    不远处的少年脚步一顿。
    他拔足狂奔,急冲而来:“老婆——!我等你等的好苦啊!”
    马车中,其中一位伙计刚刚抱了剑匣出来,却听得少年话音才落,那剑已经自己破开剑匣,向着观山海的方向急冲而去,再落入他的手中。
    少年大笑一声,旋身在一侧的桌子上一拍,按下的竟然是一整个红巴掌,再将剑向半空一抛,足尖一点,已经御剑而起,呼啸前冲。
    被拍了一纸红色的执事举着那张纸长吁短叹,再抬眉去看狂放却春风得意的少年,眉间却也情不自禁带了一抹笑意。
    江拂柳也终于拿到了自己的那柄细剑,她举剑在眉间,深吸一口气,抬手放在剑柄上。
    剑光乍现,剑意流转,她清叱一声,出剑竟也一跃入筑基后境!
    三千剑发三千人,此处如此热闹非凡,稍远的地方,其他几个来做客的门派也忍不住探头在看。
    有人只觉得眼热,也情不自禁被这样的气氛带动,跃跃欲试,用手指摩挲剑柄,心道之后比剑时,恐怕这些梅梢弟子的剑意还要再上一层,这样才好玩,打架的事情,就要越凶才越好玩。
    却也有人冷笑一声,便转眼纵剑离开,只觉得梅梢派真乃一群傻剑修,竟然用一柄剑就收买了。
    某座尖塔上,那位被称为天纵奇才的少女十六月也在看。
    她“哇”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剑,颇为遗憾道:“竟然觉得自己出生入死才从弃世域里□□的这柄剑不香了。”
    她手中的剑晃动两下,显然对她的说法有些不满,发出了无声的抗议。
    十六月笑了一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剑,视线再穿过重重人群,准确地落在了一身黄衫的少女身上,轻轻“咦”了一声:“炼气?嗯?这真的是炼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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