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买来做煤球,我不懂这个,买回来才知道买错了,所以今天才又去买了铁锹。”
    老警察没再说什么,他站在井圈外围查看,没下井,后面又来了两个中年警察下井探了半天,最后他们给井盖加了锁,把柴草间也换上锁,贴上封条,据说要请县里的专业队伍来挖井底的泥沙。
    邻居们看热闹都来围观问是出了什么事,红果奶奶在屋里没出现,霞姑红果不愿多说也都回屋了,但大家嘀嘀咕咕的互相传话一圈也都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
    曾老太站在桂奶奶家门口,翘着双手得意洋洋地埋汰道:“八成在井里,我老早就说,谁家会给水井盖个房子?!就是有鬼嘛!”
    她大儿媳妇关秀梅是个良善怕惹事的人,忙劝止:“妈我们回去吧。”
    “我不回!要回你自己回!你怕什么!她孙女李红果敲了你们五千块,这么快就忘了?!软骨头一辈子被人欺负!李红果还害玉春丢了工作。”曾老太指着李家大门,“这一窝都不是好东西。”
    “姜还是老的辣!高大娘您看人看得准!”顺嫂自从知道自己辛苦薅回来的石头是假的,上了李红果的当,而自己因为摔了石头还白白挨了安顺一顿打,一直忍着一口气呢,她在自家门口磕着瓜子,接茬道:“从上到下都坏透了!我就骂安顺当初去救那姐弟做什么!让他们李家绝后,那就是天收!”
    “哎!”曾老太把尾音吊的长长的,有人跟她应和,她很高兴。
    桂奶奶不爱嚼人舌根,她坐在屋前埋头补裤头没说话。
    桂英也不敢说什么,她边收衣服边嘟囔了一句:“宗老师和我都在呢,后来吉叔他们也来了,顺哥不救也没事的。”
    顺嫂一听可不乐意了,“桂英你这话说的,要你这么说,以后你家要遇到什么麻烦事,我和你顺哥可不敢帮!”
    曾老太拉过桂英,“小姑娘不懂不要乱说话。姓李这家是什么好东西?她们还想赖上人家宗老师呢,也不看看自己孙女是什么货色,被人抛弃就跳井要死要活的玩意。人宗老师一家是美国华侨,看得上她?!呸!我说宗……”
    “妈,快回吧。”眼看老太太越说越过分,关秀梅生怕老太太把宗炎买她家房的事抖出来,忙打断道:“等会儿玉春又得溜出去了。”
    “她老娘在家看着呢。”曾老太就是不走,继续编排,“宗老师看上我们院里哪个姑娘也不可能看上她李红果啊,人家宗老师亲手把她从井里捞出来的,知道她是什么东西,这是多想不开才会娶个这样的?不过是给钱在她家吃个饭罢了,妄想把买卖变成金龟婿那就是当了皇帝想成仙贪得无厌呐!”
    顺嫂应和道:“哎哟,谁不知道那老东西打得一手好算盘,谁娶她孙女谁是憨货!”
    正说得热闹,宗炎回来了,他今天难得准时下班,结果一进西跨院就听见顺嫂在嘲讽他是憨货。
    憨货一如既往只礼貌点了点头往里走,无视长舌妇们投来的“善意”目光。
    此时红果正坐在窗下,院里人说的风言冷语她压根没听进去,警察迟早会把井里的尸骨挖出来,现在她只担心奶奶要去坐牢。
    警察问过话后,奶奶一直在房间里没出来,红果盘算着要提前找好律师,不然后面会很被动。
    霞姑完全不知情,她认为警察是被安红无理取闹叫来的,她给元宝剥了个刚煮好的土豆,问红果吃不吃。红果想吃的,她肚子饿了,才起身,就从窗户上看见宗炎回来了。
    突然想起那幅画了大半的大姥神彩铅,完蛋,她刚才着急下楼忘把画收起来了,红果冲出门跟了上去,但还是晚了一步,宗炎先她一步进了房间。
    院子里的人看着红果往宗炎房里钻,以为她是听了方才的闲言碎语故意做给她们看的,曾老太“呸”了一声,高声讽刺道:“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就往男人□□钻!”
    “喝过洋墨水的人开放的很,睡了也是白睡,难道还能带她去美国?!”说完顺嫂把手里的一把瓜子壳撒向柴草间方向。
    三姑六婆嘴巴太毒,桂英也不是个擅长干架的,只好抱着衣服进屋去眼不见为净。
    ……
    红果家二楼只有两间屋子,大间的带了厕所卫生间租给了宗炎,小间的一直空着没租出去。
    两个房间前面还有一小片天台,平常天气好的时候红果家都在这天台上晾晒衣服和干货。
    以前的红果还在这儿养了好几盆的花儿,有山茶有石榴还有鸡冠花等等,近期因为无人打理已经枯萎凋谢不少,这段时间红果天天在楼上画画才注意到这些花,便给浇了水施了肥,那些花儿慢慢又长起来了。
    红果站在房门口,只见宗炎立在东墙窗边盯着画架上的彩铅画,太阳下山有时,天色渐黯,屋内光线不足,看不清他是神色浓重还是阴影落在了脸上显得有些不高兴。
    他要生气是应该的,只是要看她怎么圆这个谎。
    “你画的?”
    声音很平静,倒听不出来有没有生气。
    红果抿了抿唇,如实回答:“我画的。”
    “功底不浅,学了几年?”
    “不记得了。”
    “跟谁学的?”
    “学校的美术老师。我从小喜欢画画,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学。”这一点她说的是实话。
    宗炎指着画板上的人物:“画的是谁?”
    “大姥神,漫画书里的一个反派角色。”
    “你喜欢反派。”宗炎点了点头似乎并没有怀疑她说的话,又问:“那本漫画叫什么?还在吗?”
    “《神址》,神庙的意思,早弄丢了。”漫画名是真的,弄丢是假的,《神址》一套八本一直安静躺在她家书柜里,可惜最后去基地时,她只带了水和面包,一本书都没带。到了极端环境之下,所有的精神粮食都是虚的,只有物质是真的。
    宗炎拉开了灯,他没再纠结那幅大姥神,但也没有就此轻易放过她。
    “你为什么假装不会画画?”
    为了隐藏穿越的身份。
    可惜这个理由不能直接甩出来,不擅长编谎的红果随便找个理由:“我想偷懒。”
    如果想偷懒应该一开始就答应他的条件,不去上班直接帮他盯梢就好了。
    宗炎微微摇了摇头,他解开衬衫袖子的纽扣,挽起袖子,进浴室洗手。
    红果只好补了一句:“我想……你多教教我。”
    宗炎关了水龙头,甩了甩手,瞥了她一眼,满脸写着两个大字:不信。
    红果把心一横,“我想跟你多呆一起。”
    宗炎略一停滞,脸上玩味地笑了,他走过来把站在门口墙边的红果逼到了角落里,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整个压过来,就像一团野火,红果想躲都躲不开。
    她要是膝盖一顶,可以直接废了他,但她犹豫了,这是法治社会,她怕废了自己的将来。
    正想着要怎么在不让他受伤的情况下收拾他一顿,耳边微痒,传来两个字:“骗子。”
    宗炎拿起挂在她身后墙上的毛巾,擦干了手上的水,又把毛巾给挂回去。
    这回红果学聪明了,她躲闪到一边,也不再装了:“你不也是骗子。”
    “我骗你什么了?”
    “你骗婚!”他们结婚表面上是女方逼的,但那天早上她躺在他床上衣衫不整被奶奶发现,深究起来,谁知是不是个圈套呢。
    还有他偷偷下井的事,她一直没揭穿他。
    听到她义愤填膺的回答,他微微挑了挑眉,笑了,竟没有反驳。
    宗炎拉开藤椅让她过来坐,他则站在东墙边从桌上拿过一盒熊猫牌香烟,“我抽烟你不介意吧?”
    他只是出于礼貌才随口问问,压根没等她回答,就已经点燃了一支烟。
    虚伪!
    红果站在原地并没有坐过去,她等着这个骗子……看他要怎么解说他的骗局。
    宗炎吐了口烟,“我没去过木得,但是我一直想去。”
    他瞄了眼她那审视和不信任的小表情,笑了笑道:“放心,刑法里不允许做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红果猜度着他这话里的意思,按道理他应该不知道自己以后会贩毒,那他还在为自己不是杀人犯的事辩解?还是要说明别的什么?
    宗炎并没有往下深谈,红果明白,指望骗子揭穿自己的骗局那是不可能的。
    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问:“说吧,下面发生什么事了?”
    红果反感这种被看穿的语境,“我跟你说实话,你也要跟我说实话。”
    “我一直跟你说的都是实话。”
    “你说你住进来之前没怀疑杜老板,那你为什么租我们家房子?杜老板怎么欠你家这么多钱的?他欠你家的钱,你们为什么不直接起诉他?反而鬼鬼祟祟的在这儿盯梢?”她连珠炮似的抛出来一堆疑问。
    宗炎笑了笑,“不是我不回答你的问题,是你以前没问过。马上要下去吃晚饭了,你先告诉我楼下发生了什么事,等吃了晚饭,我再慢慢跟你说我的事。”
    她的这些疑问确实不急于马上得到答案,红果走前去坐到藤椅上,问道:“你有熟悉的律师吗?”
    宗炎认真思索起来,“省城有熟悉的律师,怎么了?”
    远水也是可以救近火的吧,省城的律师可能还更有经验,红果跟他说了实话:“我奶奶可能……把我爷爷杀了。”
    一截烟灰落在了地上,她的话语里没有恐惧,只有担忧,宗炎在一个瓷盘里拧灭烟头,这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红果把她的怀疑跟他详细说了一遍,只是忽略了昨晚在井下找到的手骨没说。
    宗炎问:“你奶奶什么态度?”
    “她在警察面前没承认,但凭我的直觉,我爷爷的尸骨大概率在井里。”
    “你想找律师帮你奶奶脱罪?”
    这真是个灵魂发问,一边是爷爷一边是奶奶,按理说她不应该偏袒任何一方,但作为穿越者她只跟奶奶有些感情,况且当年爷爷出轨后还要私奔,奶奶应该是激情杀人,情有可原的。
    “刑事案件不是都有追诉期吗?我想找律师咨询一下,这个案件发生在二十五年前,是不是就算我奶奶当年杀了我爷爷,法律上也无法再追究了?”
    具体法律事务宗炎也不懂,他答应帮她打电话问一问,实在不行,可以把律师请到这边来。
    他们还在聊着,元宝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叫红果,“姐姐吃饭了。”
    他害羞地不敢看宗炎。
    红果招手把弟弟叫进来,元宝躲在她身后撒娇。
    “你去跟霞姑说姐姐在和宗炎哥哥谈事情,你们先吃不用等我们。”
    元宝奶声奶气地问:“要是霞姑姑她她问你们谈什么事情,我要怎么回答?”
    “你就说我们谈工作的事。”
    “哦。姐姐和哥哥在谈工作的事情。”元宝自己嘀嘀咕咕地重复着,乖巧地先下楼去了。
    宗炎把窗帘稍微拉了拉,他看出来了,她说完实话就该轮到他说了,她不愿意等到吃了晚饭,怕有变数。
    不等她问,他便娓娓道来。
    “我祖籍在滇东,滇东宗家曾经是富甲一方的大户。1942年之前宗家在木得经营玉料生意,开了两个玉矿场口,其中一个就是鼎鼎大名的木北沙老场口,那里出产的玉原石大多都是最顶级的翡翠。
    你之前在井下挖出来的那块石头就是我家玉矿场口产的,只是那块玉石质地有缺陷块头也小,算不上顶级。
    1942年日本入侵木得,我祖父想将宗家几代人在木得积累的财富转移回国内,木得边境军阀山匪混杂,路途凶险,普通人没办法自己带财物回国,我曾祖便委托他在国内的挚友封庆帮忙托运,当时封庆聘请了本地最知名的马帮进行押镖,镖号‘破军’。”
    这故事有点江湖味,有着沉重的年代感,红果听得津津有味,她问:“封庆和封家是什么关系?”
    “封庆就是封举人。我祖父等人先行回到了国内家中,等待‘破军号’能够顺利运回来。可惜几个月之后只等来封庆书童送来的一封信,之后‘破军号’和封庆一起失踪了。”
    “是运回国内后丢了,还是在木得丢的?”
    “按照时间推算,‘破军号’应该已经运回玉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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