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岛斜睨着她,说:“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高一,他们坐同桌,两个人每天都有稀奇古怪的想法冒出来,每天都嘻嘻哈哈没个正形。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就幻想高中毕业后的时光,如今真的来到高考关头,只差临门一脚,简宁反而兴致索然,令方岛匪夷所思。
    “于主任让你们去排队拍毕业照!”门口,有同学探进头来,通知他们下楼拍照。
    教室的地板瞬间被几十条凳腿摩擦,一群人如潮涌出,像入海的鱼儿,迫不及待蹦出去。
    下了楼,操场的背景音乐是《我的未来不是梦》,校园广播的歌总是格外好听,比耳机里好听一百倍。
    绿茵场站满人,青春气息扑面而来,歌曲正唱到,“我的心跟着希望在动”。
    简宁恍然想起高中最幸福的时候,是夏日黄昏。
    她和同学趴在教室外走廊的栏杆上,喝杯汽水,吹着晚风,看绚丽的晚霞布满整片天空。
    那个时候,他们莫名地笃定,以后一定会去到自己喜欢的城市,一定会考上心仪的大学。那种由内而外散发的希望,那种人生不设限,而拥有选择的权力,是未来的他们时时刻刻在怀念的,是青春的底气。
    前一个班结束合照,九班同学排队依次跨上高低台架,他们左右看看,善意地互相提醒。
    “你领子歪了。”
    “你头发乱了。”
    “你笑的时候,别露牙齿,太丑了。”
    “对了,你别看见闪光灯就闭眼。”
    “放心,没拍好的话,摄影师肯定会重新拍的。”
    “肯定的。”
    摄影师大哥:“来来来,同学们,挤一挤,笑一笑,我说开始,你们说茄子。”
    听罢,台上的同学们纷纷让旁边的人帮自己整理衣冠,捯饬发型。
    这是最后一张合照,也是最重要的照片,说不定以后会常常拿出来观赏,说不定十年后被自己的孩子翻出来,他们还不想指着一张歪瓜裂枣的脸,说那是自己。
    摄影师调试好设备,向他们示意:“好了,开始!”
    同学们大声喊:“茄子!”
    一秒钟定格三年。
    摄影师大哥满意地点点头,说:“拍好了,下一个班。”
    .这么快?
    九班的同学不可思议地对视,谁都没舍得走下台子。
    同学们以为摄影师会多拍几张,给他们挑张最好看的,或者谁闭眼了,谁笑得眼歪嘴斜,再重新拍一张。
    三年的青春没发生什么大事,所以他们常常给不平凡的事赋予浪漫的写照。
    自从收到拍毕业照的消息,他们在脑袋里想过无数种画面,没有一种可能,是现在这样,草率地结束,还没做好准备,就和青春仓促道别。
    直到被下一个班级的人提醒,九班的同学才依依不舍地跳下台架。
    原来,毕业照也像青春,不可以随时再重来一次。
    或许,很久很久以后的他们,看到这张毕业照时,并不是怀念高中有多么波澜曲折,也不是吐槽乏善可陈的枯燥作业。
    他们真正怀念的,是身边热气腾腾的人,是站在走廊里背书,吹着风聊天,是对未来天马行空的想象,那里藏着他们的十八岁。
    广播里的歌唱了一首又一首,那天他们挤在操场,拍了一天的照片,和老师,和同学,关系好的,关系不好的,那些有过恩怨的,有过争吵的同学,这一刻,一笑泯恩仇。
    没有人用滤镜,因为十八岁就是最好的滤镜。漂亮的,蓬勃的十八岁,最耀眼的年纪,他们的路还长,一切有无尽的可能,
    夕阳斜斜地沉在西边,人都散去,绿茵地上,还剩寥寥几人。
    方岛拖拽着一个高挑的身影从落日余晖下走来。
    简宁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夕阳不偏不倚地打在陶江的脸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走近了,两人的视线对上。
    简宁漠不关心地别开脸,却被太阳晃得睁不开眼,她条件反射地回头,撞进他的眼底。
    眼神交汇,一秒后,二人又迅速挪开。
    方岛抬胳膊肘,拱了拱了一下陶江,提醒他和简宁拍合照。
    简宁移开眼,说不要,陶江沉下脸,扭头就走,被方岛急忙拉着袖子扯回来。
    “二位,行行好,给我个面子,好吧。”
    方岛心里恨铁不成钢,面上带着和事佬的笑意,伸手把两个别扭的人,费力拢到一块。
    简宁面朝着即将落入地平线的斜阳,扭扭捏捏地和陶江站在一起,肩膀与肩膀隔着一拳距离,眼神也没落在他脸上,刻意回避着什么。
    方岛手里拿着相机,移至眼前,看两个人神情僵硬,挥挥手,让他们靠近点。
    简宁没动,不耐烦道:“还拍不拍,不拍我走了。”
    方岛啧了声:“拍,谁说不拍了,这就拍。”
    随着咔嚓一声,方岛还没从照相机后探出头,眼前的男生女生,一南一北,步伐飞快地逃走,留下方岛在风中凌乱。
    方岛叹气,随后低头,看着屏幕里天造地设的一对,突然乐不可支地笑了。
    这俩人,嘴上说着不愿意,明明拍照的时候,他们的嘴角都是翘着的。
    谎话会骗人,但表情不会。
    方岛美滋滋地扛着相机收摊了,他觉得算给自己攒人品,下个月高考,他肯定会人品爆发的。
    -
    五月下旬,顾林怀和温照同一天过生日,请了一桌人去参加聚会,权当考前放松。
    简宁早听爸妈聊过,顾林怀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成绩优秀,家境殷实,父亲是上市公司老总,母亲是医院院长,正是简爸任职的医院。
    本来顾林怀是要出国读书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改为留国内准备高考。
    虽然简宁已经有了心理建设,但当她来到顾林怀家,看见金碧辉煌的大别墅时,还是惊得目瞪口呆。这房子的全套面积,顶她家十个大。
    吃饭的时候,简宁仗着已经过了十八岁生日,吵着闹着要喝酒助兴。
    众人附和,尤其是方岛,居然还提议喝白的,最后被陶江拦下来,说他们一群人喝醉,万一把顾林怀家的屋顶掀翻。
    顾林怀去酒柜里拿了几瓶啤酒,倒不是担心他们喝醉真的会掀他家屋顶,主要是这帮人,无论男女,终归还没毕业,学生得有个学生样。
    但他显然低估了桌上的这群人。
    光是陶江和简宁,人狠话不多,咣咣两瓶下肚,脸还没红,喝白开水似的,看得方岛在一旁微微咋舌。
    除了桌上那两个暗中较劲的前任,连一向温温婉婉的温照都抱了一瓶啤酒在怀里,怎么劝都不撒手。
    顾林怀无奈扶额,既然劝不动,就随他们去了。
    饭后,他们去一楼影音室,看了场电影,又听了好一会儿音乐。
    简宁全程躲着陶江,唱歌唱得心不在焉,看电影看得晕头转向。只要有陶江在的地方,她从不朝那个方向看,尽管总能感受到一道灼灼的目光。
    从影音室出来,夜幕已降临,月光潜入落地窗,屋内披上静谧的光晕。
    几个人在客厅拉闲散闷,说了几句话,天色不早,便纷纷和顾林怀道别。
    简宁是倒数第三个走的,她前脚刚踏出门,后脚陶江就跟了出来。
    陶江紧跟在简宁的身后,不远的距离。
    简宁停下来,他也停下来,简宁走,他也走,简宁回头盯着他,他就坦然地让她看。
    路灯五米一座,柏油马路被照得亮堂堂,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就这么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路。
    有行人路过,古怪地看着二人,并让简宁警惕后面跟着她的男生。
    简宁回头,看见陶江一脸无辜地站在路灯下,他头顶的碎发不听话地立起来,她忍住上扬的嘴角,说知道了。
    路人走了,陶江仍然跟在简宁后面,简宁也没制止。
    “那个.”
    “你.”
    两个人异口同声。
    “你先说。”又是一模一样的话。
    陶江的声音从耳后传来,低低沉沉:“你先说。”
    简宁看不见他的神情,整个人放松下来:“送我的化学题,谢谢你。”
    陶江拒不承认:“什么题,我不知道。”
    简宁解释:“就是电子版的化学习题。”
    身后的脚步很轻,有一会儿没声音,简宁以为他走了,正要回头看时,他凉凉地来了一句:“听不懂。”
    简宁:“.”
    如果不是自己逼吴勉坦白,陶江的态度这么硬,她真的会以为那个符号是巧合。
    沉默,还是沉默,简宁无聊地踢着路边的小石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人轻咳了一声,熟悉的声线礼貌又疏离:“你想好读什么专业了吗?”
    简宁将一块有大又重的石头踢到很远,说道:“没有。”
    他一定很失望吧。
    陶江的语气没有波澜,没有责怪,只是普通的寒暄:“有感兴趣的吗?”
    简宁顿了顿,停下脚步,没有回答,她答不上来。
    陶江也停下步伐:“有空可以想一想。”
    简宁继续往前走,反问道:“怎么想?”
    陶江言简意赅:“问你自己。”
    他的声音咫尺千里,他把问题抛给她,有些路,有些梦,需要自己寻找。
    简宁找到刚才那块石头,弯腰捡起,在手心里轻轻掂量着,话锋一转:“对你来说,梦想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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