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没有反感的意思,甘立试探:“师叔不如住南院,南院与东院相邻,仅一墙之隔,且里面只有一位客人,看模样还是个读书公子,师叔行事反而更方便些。”
    果然谨慎。顾平林“嗯”了声,道:“就这样吧。”
    南院格局与西院差不多,只是墙外有颗古树,树枝伸入院中,偶尔有枯叶随风飘落,气氛颇为清幽。
    “师叔看看,可还满意?”甘立推开一扇门,退后。
    正如他所言,这间房离东院仅一墙之隔,要观察隔壁的动静十分方便,顾平林扫视房内,颔首:“甚好。”
    甘立松了口气:“师叔远道而来,就不打扰了,院门外两边各有一盏小灯,师叔若有事吩咐,只需灭掉一盏,弟子便知道了。”
    顾平林点头正要说话,忽然,院子角落那房间传出一阵大笑声,其中一个声音颇为耳熟。
    果然还是来了。
    顾平林低哼。
    甘立以为他不高兴,登时紧张起来:“这就是那位读书公子,姓林,已在这里住了好几日,不似道门中人,我观他举止谈吐,应该出身大家,独自行走,大概是在游学吧,师叔放心,林公子平日里很少出门,不妨事的。”
    他会被骗并不奇怪,顾平林没有纠正,只听那两人继续说话。
    “林兄这“藏”字妙啊!”
    “哪里,依我之见,孙兄的“隐”字更贴切。”
    “非也非也,林兄太谦了。”
    ……
    顾平林皱眉:“另外那人是谁?”
    甘立仔细辨认了下:“应该是孙家五公子,他的诗乃是夜城一绝,林公子请他来喝酒谈学问的吧。”
    无缘无故找这些酸腐谈学问?顾平林微嗤,抬手:“知道了,你下去吧。”
    见他没有怪罪的意思,甘立这才放下心来,退了两步,略略朝他一躬身,这才转身离去。
    顾平林负手站在阶前听了片刻,慢步走下阶,踱到庭院中央。这个位置正好看到房间里的情况,窗户大开着,两名年轻公子对坐在窗前。右边那人穿着锦衣,生了张国字脸,略有点黑,眉眼透着一股文士的矜贵骄气;左边那人则惯常地穿着白衣,系着金边白发带,温文尔雅,谈笑自如,眉梢妖气敛得半点不剩,乍一看还真是个出身书香世家的公子。
    须臾,他提笔写了两行字,对面孙公子拿起字迹未干的纸看了眼,抚掌大赞,他便含笑搁下笔,口里谦逊着,似是不经意地朝顾平林这边看过来。
    顾平林负手,不闪不避地对上那双眼睛,狭眸笑意盈盈,蛊惑人心。
    孙公子留意到院中的顾平林,皱眉:“竟有俗客进来扰人,委实扫兴!”
    段轻名收回视线:“诶,身在俗世,难免会见到俗客。”
    听到这里,顾平林也没生气,心下暗自计较。
    “也对,比起这俗世,终是道门清静,若有幸能到那神仙的去处……”孙公子叹了口气,想起自己无道缘,不由黯然,端起酒杯一气饮干。
    段轻名提壶为他添满酒:“孙兄母家不是有人拜入了道门?”
    聊了半日,两人已是无话不谈,孙公子笑道:“不瞒你说,我那母舅算不得道门弟子,只是早年曾跟着个散修学了点皮毛,现在海市替人管铺子,专管租借船只和坐骑的。”
    “租船?这时节,出海的人应该不多。”
    “去海市的哪是寻常人?都是租给道门那些大修的,听说近日出海的大修不少,铺子已经接了上百起生意,二十几个门派都来了人。”
    顾平林正要回房,闻言立即止步。
    出海的人这么多,目的多半是海境,然而算时间,海云国的消息应该才卖出十份左右,谁会轻易将花大价钱买来的消息告诉别人?况且大派与世家都有座骑和法器,租船的必然是二三流门派,这么多门派都知道了,那就是有人在故意散布消息?
    段轻名没往下问,端起酒杯:“时候已不早,俗客在此,不便留雅士,改日与孙兄再叙吧。”
    孙公子看看天色:“也好,正该告辞。”
    两人举杯饮尽,孙公子起身告辞,段轻名送出院门,站了片刻,等到孙公子去远,他才回身笑看顾平林:“多日不见,顾师弟别来无恙?”
    顾平林淡声:“林兄别来无恙。”
    段轻名走到他面前站定:“化名而已,有什么奇怪。”
    顾平林道:“我只奇怪,你避开我这个俗客,暗地里做了些什么?”
    “打听消息我可没有瞒你,”段轻名收了笑,温和地道,“你啊,就是不放心我,之前主动邀我同行,难道不是为了就近监视我?我岂有次次都让你如愿的道理。”
    见他要回房,顾平林道:“且慢。”
    段轻名没有理睬,径直走上阶,进了房间,回身就要关门。
    顾平林跟到门口,伸手撑住门。
    段轻名似笑非笑地问:“你跟着做什么?”
    “商议。”顾平林面不改色。
    “商议什么?”
    “合作。”
    “俗客还真是扰人,”段轻名看了他片刻,无奈地叹气,“请进。”
    第46章 瞳魔辛忌
    段轻名松开手,转身走到窗前坐下,顾平林自顾自地关上门,然后过去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
    先前的白瓷杯被推到旁边,换上两只新的寒玉杯,段轻名提壶斟两杯酒,做个请的手势,然后先端起酒杯饮尽。
    顾平林也不多话,径自取过面前那杯,仰头饮干。
    段轻名再提壶倒酒。
    顾平林将酒杯搁回桌上:“酒饮过,可以谈合作的事了。”
    “你我师兄弟多日不见,难道不该先叙旧?”
    “这一步可以省下,”顾平林直言,“眼前有件事,若你我联手做成,便能为修真界除一大害。”
    段轻名放下酒壶:“这话,令我惶恐了。”
    “哦?”
    “想来我在你心中也是一大害,你要除害,我如何不心惊胆战?”
    “你倒有自知之明,”顾平林忍住没让嘴角抽搐,语气平静,“放心,你这一害在威胁到灵心派之前,多活几年无妨。”
    “多谢你的饶命之恩,”段轻名道,“眼里只有灵心派,看来你也没那么正义,说什么为修真界除害,不如直言劫财?”
    顾平林也不反驳:“此乃双赢之事,你意下如何?”
    段轻名想也不想就拒绝:“没兴趣。”
    顾平林道:“此人修为估计在化气五重境以上,且目前修了一门极为霸道的魔功,十分危险,纵然你我联手,也没多少把握胜他,一个不慎就会没命。”
    “那又如何?”
    “你怕了?”
    段轻名闻言笑起来:“诶,你真是无计可施了,竟然对我用激将法。”
    “非也,我是怕你错失了难得的机会,那可是一门大名鼎鼎的魔功,”顾平林说到这里有意停了停,前倾了身体,手肘撑着桌面,凑近他,“这种挑战很刺激不是吗?你……真的不好奇?”
    狭眸对上英眸,有火花碰撞,也有心领神会的默契。
    半晌。
    修长的手指缓缓地转动酒杯,段轻名语气有点淡:“你还真是了解我,将我算计得死死的。”
    知道他已心动,顾平林笑了声,适时站起来:“天黑,见机行事。”
    .
    说动段轻名,顾平林惬意地回到房间,没多久,甘立就亲自送了份图纸过来,乃是观内房舍分布图,东院每间房的位置和陈设都特意作了详细的批注。
    顾平林暗暗赞他细心,面上不作表示,吩咐:“替我寻一套上好的道袍来,要大些,身材比我高。”
    甘立虽然疑惑,却没有问什么,满口应下,回到殿里与甘民商议。
    听说顾平林要道袍,甘民发愁:“道袍是有,只是品相都不好,拿出去他定然看不上眼呢。”
    甘立闻言笑道:“你老人家糊涂了,顾师叔是什么身份?真要东西,也不至于要到我们这小观来,他既让我寻,必然不是要最好的。”
    “当真?”甘民犹自不信。
    “你老放心吧,将有的好袍子拿来就是。”甘立笑着去准备了。
    这边甘立离开后,顾平林也跟着出了门,半个时辰后,他才回到院子里,甘立捧着套袍冠,已在门外等候多时。
    “顾师叔看看,可勉强用得?”
    紫袍,黑靴,高冠,外观很能哄人,其实品质并不高,防御能力几乎没有,云游散修们最喜欢穿这种道袍,不过正合了顾平林的意。顾平林示意他放下:“今夜不许人靠近这边。”
    “师叔放心。”甘立再站了片刻,见他没有吩咐,便退走。
    顾平林望望天色,算着时候差不多,便过去敲段轻名的房门,里头久久没有动静,顾平林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果然见段轻名站在桌前,正伸手拨弄托盘内的道袍。
    “看来是给我准备的了。”他叹气。
    顾平林点头:“他见过我,却没见过你。”
    “特意找这么一件衣裳,”段轻名道,“不是让我除害,是要让我去当诱饵吧。”
    顾平林走到窗前坐下:“你可以就这么过去,三十招之内死在他手里,也算他为修真界除害了。”
    段轻名笑:“你真是不饶人。”
    顾平林道:“是对你。”
    “我要更衣,”段轻名丢开道袍,侧脸看他,“你不回避?”
    顾平林一愣,皱眉:“都是男人,需要回避?”
    “男人说不定也需要啊,”段轻名别有意味地打量他,慢悠悠地道,“虽然我是让人放心,不过你嘛……”
    听到这句别有暗示的话,顾平林脑海中竟情不自禁地浮现“寒英双剑”的情形,这话显然是在取笑自己生得女相,有断袖之嫌,顾平林也知他是故意,立即回敬:“你若是女人,师弟我自当回避。”
    “要激怒你,越来越不容易了。”段轻名摇头。
    顾平林似笑非笑:“废话少说,请吧。”
    说话间,段轻名已经解开腰带,见他盯着自己,便问:“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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