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峰被骂得怔了,瞪一双泪眼,望着他。
    时令咽下后面的话。
    齐砚峰大哭起来。
    骂得太难听,时令暗悔,重新替她的手臂上过好药,半晌道:“我在修界仇家不少,如今又遭追杀,你好端端的日子不过,何必如此?脸面,名声,修炼资源……跟了我,什么都没有,将来想回也回不去。”
    齐砚峰哭道:“我不回去。”
    “你想练剑,我如今倒是信了,”时令脸色复杂,“你在剑道上确实有天分。”
    齐砚峰闻言紧紧拉住他的长袖,殷切地望着他。
    时令看得烦躁无比,将心一横:“怪不得我,你自找的!”
    结界张开,白袍飞落,人被丢到上面。
    “不许哭!”白绢遮住她的眼睛,他覆上去,低头狠狠地堵住她的嘴。
    第130章 太学古村
    “此人作恶多端,甘与魔修为伍,今日伏诛,大快人心!”
    “段大修匆匆赶来,可见除恶心切,实是后辈楷模!”
    “段大修高义。”
    ……
    视野中最后一丝光亮熄灭,无数嘈杂的声音仍在继续,最清晰的却始终只有那一个。
    “你永远都是失败那个,顾平林。”
    来自宿敌的轻藐,让从容赴死的心再度不安分起来,然而他除了强撑着残余的意识,已经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而那个万众瞩目的人,此刻仍是一身从容,虚伪地微笑着,谦逊地接受着众人的称赞。
    “会自尽,还算有一丝良知。”有人叹息。
    “笑话!他是知道逃不了,怕受折磨才自尽吧!”
    “便宜了他!修界败类,合该将他挫骨扬灰才是!”
    “好!”
    ……
    这也是预料之中的结果。
    那时的他,被逼得无路可走,却不想认输,出逃在外,却时时关注灵心派的境况,心中无日不受折磨,终于萌生死志。
    ——此生不顾一切与段轻名争斗,害了师门,害了师兄弟,害了多少无辜性命,自己有负师父教诲,挫骨扬灰已是轻了,人死,何须在意皮囊。
    他满身血污地躺在地上,听众人为如何处理这副皮囊而争论不休。
    “他,我要了。”熟悉的、温和的声音忽然打断众人。
    须臾,他感觉自己离开了地面,那沾满鲜血与尘土的、千疮百孔的身体,落入了一个洁白、干净又陌生的怀抱。
    “这不妥吧!”有人忍不住出言拦阻,语气中是压抑不住的恨,“此人害我师弟,不亲手将他碎尸万段,难消我心头之恨!”
    “是吗,”那人停了停,“如果我说,我一定要带走呢?”
    刹那间,四周陷入沉寂。
    “谁敢拦我们公子?”一名侍女傲然冷笑。
    “你……”对方怒。
    “不可无礼,”那人制止侍女,温言道,“我只是与诸位商议而已,希望诸位能卖我一个人情。”
    有人立即上来解围:“人都死了,何必在意这些,谁不知晓此人与段大修是死敌?若非段大修,我们也不能看清此人的真面目,依我看,原本就该让段大修处置。”
    “交给段大修,我们有什么不放心的?”
    “如此极妥!”
    “那就多谢诸位了。”那人礼仪周全地道谢,缓步走出人群。
    怀中,染血尸身逐渐变冷,即将消散、归入轮回的魂魄却忽然变得凝实。
    ……
    寄魂珠!
    “你……”意识骤然清晰,顾平林冷汗涔涔,紧盯着前方景物,一时竟分不清今夕何夕。
    “我开始好奇了,”耳畔传来不紧不慢的声音,“什么梦,会让你紧张至此?”
    顾平林蓦地转脸看他,目光恢复清明锐利。
    “现在戒备,是不是有点晚?”那人斜躺在一张简易的小竹榻上,枕着左臂,半闭着眼睛,似乎是在说梦话。
    顾平林已习惯了他随身带着身外杂物,不以为怪,直起身来。
    “也是,你想杀我,我却始终顾念我们的同门情义啊,”段轻名闭着眼睛叹气,“你当然不必防备我。”
    情义?顾平林一反常态地没有嘲讽,看了他半晌,忽然开口道:“段轻名,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长睫微颤了下,狭眸睁开,段轻名“咦”了声,似笑非笑地看他:“这就怪了,你不是很了解我吗?”
    “之前我确实这么认为。”顾平林转脸,探身拨弄火堆。
    “哦?”段轻名随手弹开即将飘落到身上的树叶,似乎被勾起了兴趣,“那如今呢?”
    顾平林道:“有些事情,我不太明白。”
    寄魂珠,收纳魂魄三日而不散。他留下自己的肉身,又用寄魂珠收魂,然后去欢乐天取来了七界棺?如果一切都是真的,为什么之前记忆中没这些事情?肉身已坏,就算有七界棺,自己也不可能活过来继续陪他游戏,他要做什么?这场诡异的重生……他到底做了什么?他有没有飞升?
    “看来我也不能告诉你答案,”段轻名没有好奇他所说的不解之事,收回视线,“但你可以从现在开始了解我啊。”
    顾平林冷笑了声:“就怕你活不到那么久。”
    “一心想杀同门师兄,你就不怕被掌门知晓?”
    “这是威胁?”
    “我是为你担心啊,”段轻名慢吞吞地道,“如果让掌门看出来,他会不会好奇呢?你要如何解释?喔,你当然不会欺骗最尊敬的师父,一定会告诉他,我们在造化洞府里曾经发生过更亲密的……”
    他变换了下姿势,身上散出剑气,轻松震开袭来的掌剑:“你这么动手,就不怕激怒我?”
    目光扫过不远处打坐的阎森,顾平林再看看眼前人:“你段轻名竟会用这种手段要挟对手?”
    “此言差矣,”段轻名无视身侧杀气,看也不看他,躺得十分悠闲,“你在意的事,我不在意,既然是对手,对手的弱点不就是拿来利用的?”
    顾平林道:“此事传开对你同样没好处。”
    “我身败名裂,你也会,还有灵心派,”段轻名道,“好在掌门寿元将尽,大概不会太在意。”
    顾平林道:“用这种方式取胜,有趣味?”
    “誒,你讲错了一件事,”段轻名道,“我可从来都没想赢你啊。”
    顾平林沉默。
    这已经不是以前的段轻名,前世他都赢得彻底了,执着胜负的始终只有自己一个人。
    “没想赢,那就是故意,想看我会如何反应了,”顾平林道,“说吧,你到底想怎样?”
    段轻名突然半撑着榻沿抬起身,靠近他。
    顾平林随之抬眸。
    段轻名微笑了,随手挑起他肩头的长发,轻轻吹了口气,让那发丝自指尖散落:“当然是如你所愿。我可以不计较你想杀我,你也大可不必动怒,我们仍旧做一对友爱的师兄弟,一起壮大你的灵心派,让你的师父欣慰地离开,这样不好吗?”
    “嗯?”顾平林缓缓移动视线,斟酌。
    “此事我绝不对外提起半个字,这个保证总该让你满意了吧。”
    磁性的声音,过分温和的语气,不似以往的戏谑,更像是透着蛊惑的安抚。那双狭眸斜斜地看过来,笑意盈盈,眼尾扬起过分完美的弧度,依稀竟有几分梦中的妖魅。
    段轻名还是段轻名,自负到可以无理由退让。顾平林原本也是要他这句话,闻言平息了真气:“如此最好。”他停了停:“不过,威胁顾九迟早会付出代价,你最好牢记。”
    “多谢提醒,”段轻名饶有兴味地问,“那我该在意代价吗?”
    顾平林道:“你只在意兴趣。”
    段轻名“哦”了声:“那我很有兴趣邀请师弟同榻而眠,不知你意下如何?”
    “不必。”
    “拒绝得这么快啊。”
    对上他的视线,顾平林便知自己还是表现得过于在意了,当即压抑住心中气恼,断然道:“灵心道乃清修之道,不重享受。”
    “是吗。”段轻名笑着躺回去,不再说话。
    .
    从某种程度上讲,段轻名的承诺是可信的,既然两人暂时达成和解,顾平林也熄了不顾一切动手的念头,三人顺着来时路走出嵪山古林,回到凤林镇,发现辛忌与程意已经在灵心观里了。
    “那个地方,我就说它会变,我的房子就是那样不见的!”
    “可惜了《造化诀》,哎!”
    “我的房子没啦!”
    ……
    原来辛忌被段轻名支走,绕了个大圈才得知洞府开放的消息,他匆匆赶回来,谁知进去就走错路,被困了好几天,最后洞府坍塌,他侥幸逃了出来;程意则根本没有进洞府,一直在外面找他的房子,直到地势变化,他才明白房子永远找不到,只好出来等。两人也是刚刚才到灵心观。
    《造化诀》被毁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开,飞剑宫、段氏、袁氏、魔域几家共同见证,飞剑宫的王邕首当其冲成为罪魁祸首,几个难以突破、寿元将尽的大魔修失去最后的机会,一怒之下拿他出气,王邕重伤逃回飞剑宫,心里也觉得很冤枉,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那卷轴就爆开了,奈何无人肯信而已。
    此事固然遗憾,然而更多人得知后都松了口气。
    ——若《造化诀》果真现世,还不知要掀起多少腥风血雨,势力相争,动则灭门,相比之下,毁去它未尝不是件好事。
    另外,也有人心生怀疑,暗中逼问弄出些人命,此为后话。
    造化洞府开放,着实引出了不少故事,利益驱使之下,总会有无数丑恶嘴脸暴露,同门背叛,亲友反目……其中一件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就是欢喜娘娘求魔域共主嵬风师发出魔道追杀令,追杀原副门主时令,而此事备受瞩目的原因,并不止是时令背叛欢乐天,而是他竟还拐走了北齐氏九娘。同为世家,袁氏与段氏本有心帮忙隐瞒,然而矜贵的世家女被淫恶的欢乐天魔头骗走,在场的魔修岂有不看笑话的?传开之后,齐氏家主暴怒,也对时令发出了追杀令。
    此事已经成为修界茶余饭后的谈资,众人聊得热火朝天。顾平林只觉得好笑,这齐砚峰哪里是被骗,分明是她拿捏了时令,此女行事怪异,敢招惹时令这种人,倒不好说她是冲动冒进还是勇气可嘉,所谓一物降一物,时令亦非善类,遇到她也算活该。
    传承之争彻底结束,修者们陆续离开,凤林镇逐渐冷清下去,顾平林等人也没有继续停留的理由,正要启程,观里突然收到信,原来南珠与季七娘来年五月大婚,请贴送到了门中任凭手里,任凭便特地来信告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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