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风,栏杆边花枝突然动摇。
    “嗯?”段品微惊,掌一捏,袖底风起!
    狭窄的亭子里铺开无边剑境,千百梅花飞舞,朵朵皆是剑意。
    须臾,几朵梅花无声地飞落,沾在栏边沉睡的人身上,白衣添了红痕,一朵落在弯弯的薄唇边,像极了魅惑的笑。
    段品现身亭外,面容有些扭曲,以他的身份,竟被外丹修士的剑招逼退,委实算得上狼狈了:“他教你的?”
    顾平林没有回答:“多谢成全。”
    “你们,很好!”段品冷笑了声,拂袖而去。
    耳畔再度响起各种声音,画檐雕梁,朱栏依旧,只有栏外枝头的梅花少了几朵,不远处三两行人路过,谁也没留意到,亭内曾经有过一场较量。
    境界差距不小,顾平林调匀气息,抬手拭去唇边血迹,侧回身看熟睡的人:“这样试探有意义?”
    段轻名果然睁开眼:“怎么讲?”
    顾平林道:“你相信了吗?”
    “结果只需要满意,不需要相信。”斜飞的眉隐着锋芒,段轻名站起身,衣上梅花纷纷落地,他轻拂广袖,径自离开了。
    顾平林留在了亭子里。鸿蒙钟百年才能动用一次,谁都不愿错过机会,林中随处可见打坐的修士,顾平林也趁机吸纳鸿蒙之气冲刷道脉,直到晚宴即将开始才往园外走,正好遇见一个女弟子在石桥边徘徊。
    那少女正值妙龄,长相俏丽,她往东走了几步,又转身往西走几步,然后停下来思索,秀眉皱得紧紧的。
    顾平林扫了她一眼便继续往前走,路过石桥边时,随口问:“是六道门的师妹?”
    那少女一愣,点头:“师兄是……”
    顾平林道:“晚宴快开始了,贵派张师姐与我们坐在一处,不如一同出去?”
    少女本是迷路,又不好意思开口问,听顾平林主动相邀,她不由暗喜,忙道:“那正好,师兄请。”
    “请。”顾平林说完便往前走。
    少女连忙跟上他,两人转过几处游廊假山,一前一后走出园门,少女暗暗松了口气,看着他的背影,几次想开口,又抿嘴忍住了。
    “到了。”顾平林回身。
    少女不知在想什么,闻言“啊”了声:“什么?”
    顾平林笑了下,微微抬下巴示意她看:“那位是贵派的张师姐,没错吧?”
    少女回过神,脸一红:“是了。”
    “秦师妹!”张怜旁边的弟子已经看见两人,招手,“快过来,怎地去了这么久?”
    少女连忙过去坐到张怜身旁:“我就到园子里随便走走。”
    “随便走走,走这许久?”张怜指着她的鼻子,“又迷路了不是!”
    少女理直气壮地道:“没有,我遇到了一位师兄,跟他说话儿呢。”她转身就寻顾平林,随即惊讶:“咦,你是灵心派的?”
    “什么你啊你的,没大没小!”张怜叱道,“他就是你经常问起的顾师兄,怎么,你们说了半天话,还不认识?”说完,她又对顾平林笑道:“这是我师妹秦敏,听说顾师弟你小小年纪便力战钩蛇,十分钦佩。”
    顾平林道:“年少冒失,见笑。”
    秦敏傻傻地看着他。
    面前青年着一袭黑披风,俊眉星目,鼻子英挺,再看不出少年时的女相,与传言中大不相同。
    秦敏扭扭捏捏地拱手,说话声气都小了许多:“顾师兄,方才……”
    “方才真是巧。”顾平林转移话题,随口问起她修炼之事。
    秦敏初时还很紧张,后来见他言语温和,不似面上那般严肃,这才放开了些,拉张怜:“顾师弟与师姐眉眼有些神似,乍看好像师姐的兄弟!”
    这事也不是第一次提起,两桌人都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张怜轻撩鬓边的发丝:“有人不是一心想做我的弟媳吗?”
    秦敏急了:“你别乱讲,我可没说!”
    众人都别过脸装没听见,江若虚低声对顾平林笑道:“这秦小师妹很倾慕你啊……”
    顾平林摇头。
    鸿蒙钟声再起,晚宴开始,半空升起无数灯笼,灯下弟子穿梭,为宾客呈上美酒珍馐。
    “顾师兄,我敬你一杯好不好?”秦敏端着酒杯,笑盈盈地凑过来。
    顾平林看向对面。
    手执素色折扇,段轻名周旋在一群世家子弟之间,浑身都是世家应有的风发意气,半边俊脸时而隐入扇面后,露出那双含着笑的、妖魅的眼睛,完美无暇。
    顾平林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举杯与她轻碰:“师妹客气。”
    第140章 掌门之位
    大典结束,江若虚四人都不愿多留,既然礼已尽到,顾平林便依着他们,主动向程氏告辞,灵心派也在潜阳山,离得近,几个人趁夜回到门中,已是子时末,岳松亭身体不好,众人没有打扰他,各自回去歇息了。
    次日清早,顾平林才去见岳松亭,走到门口,恰好见段轻名从游廊另一边离开,顾平林照常进去作了礼,简略地回禀了此行经过,岳松亭果然很满意,师徒两人又说了些别的事情,顾平林这才告退出来。
    段轻名住的竹林小楼别具一格,清幽别致,顾平林却与陈前等大弟子一样,住的都是规规整整的院子,此时院内寂静无声,顾平林顿了顿脚步,走出后门。
    院子后面是一片梧桐林,林中有人正在练剑,身法极其诡异,行动之间一丝儿风声都没有,虽然看不清身形,顾平林还是一眼就分辨出此人是程意。
    程意练了几剑就停下来,问旁边椅子上的段轻名:“这样吗?”
    段轻名煞有介事地点头:“没错。”
    “你刚才说的不是这样啊,”程意瞪大眼睛,重新比划了招,“你说的,是这样呢。”
    “喔,这样也行。”
    “太慢啦!”
    “那你可以再练快一点。”
    “对哦。”
    ……
    教的人自己都不确定招式,随口就来,学的人很认真地听着这些“建议”,剑招变来变去,一塌糊涂,两人居然还有商有量,像模像样,将练剑当成儿戏一般。
    甘立站在段轻名身后,看得目瞪口呆。
    顾平林明白徒弟的疑惑。
    程意的剑法出自狩猎,天然而成,其优势是身法奇诡、出招随心、速度快,缺点恰好就是过于天然了,招式太野,破绽明显,始终比不上经过修者实战而改进、精炼的正宗剑术,段轻名的指点没错,变化后的招式威力的确有增强,可这也导致前后衔接出了问题,速度大减,对程意而言完全是得不偿失,段轻名却仿佛没发现这点,或者说不在意,程意居然也不怀疑,老老实实按照他的指点反复练习,努力想变得“快一点”。
    顾平林走上前。
    “师父?”甘立回过神,又看看段轻名,满脸欲言又止的神色。
    顾平林不动声色地问:“怎样,想学你师伯的剑道?”
    甘立忙摇头:“没有。”
    顾平林道:“既然不想学,你又在疑惑什么?”
    甘立本就聪明,愣了下便恍然,正色作礼:“是弟子糊涂。”
    “人各有道,人不同,道便不同,”顾平林摆手,“回去练剑吧,我晚些时候再来考较你。”
    其实顾平林也是疑惑的,说这番话不过是防止甘立道心动摇,待甘立走远,他便凝神看程意练剑,这才渐渐明白了缘故。
    段轻名哪里是指点,根本就是乱来,他随便往程意的招式上添加对正常人来说完全不可能的变化,好好的招式被玩得一塌糊涂,寻常弟子遇上这样的师父早就废了,然而程意也是个人才,他看似听话,其实每到衔接不畅之处,他都会无意识地做出改变,这种变化极其细微,饶是顾平林眼力好,若非从头目睹经过,也很难看出区别,他就这样反复练了一个时辰,居然真的快把招式连上了。
    此事未免不可思议,顾平林也大致猜出了事情经过,应该是程意主动找段轻名学剑,段轻名无意中竟发现他能自行串招,这才有了兴趣,拿他试剑。
    “你不该戏弄甘立,”顾平林转而看椅子上的人,语气不好,“他是我的徒弟,你要懂得分寸。”
    “对我这个师兄,你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你希望我客气?”
    段轻名闻言侧脸瞟他。
    “哎呀,你回来啦!”程意收了剑,跑过来和顾平林打招呼,又问段轻名,“我们不练了吗?”
    “今日到此为止吧,”段轻名似乎也累了,站起身,顺手摸摸他的脑袋:“嗳,你头上这颜色不错,顾师弟你说呢?”
    顾平林顺势往椅子上坐下,随口嘲讽:“是不错,正适合你。”
    “是吗?我也觉得好看,”程意摸摸头上的绿发带,高兴地道,“我去找任老头玩了。”
    目送他离开,段轻名道:“你觉得我会在意?”
    “嗯?”顾平林蹙眉道,“这世上有什么事能让你段轻名在意?”
    “也是,只有你才会在意一些无聊的事,”段轻名顿了下,“比如,让那位秦敏姑娘知晓她爱慕的顾师兄同样接受男人……”
    “段轻名!”
    段轻名低头看着那冷若寒霜的俊脸,犹自笑道:“她一定会很失望,你说是吗?”
    顾平林扣紧扶手:“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不守承诺,是安心要撕破脸?”
    “这不正是你要的结果?”
    “什么意思?”
    段轻名倾身下来,一只手撑在椅背上:“顾小九,你不笨。”
    笑意温和柔软,狭长黑眸却闪着妖异的光,无端透出几分冷淡。
    顾平林见状反倒平静下来:“你认为我是故意?”
    “明明怒火滔天,却又不得不隐忍,这样的你真是令人着迷,”段轻名低头凑近,轻轻扣住他的下巴,轻笑,“生气的模样,轻易就能挑起欺凌的兴趣,隐忍的欲望,更是意外地让人兴奋,让人忘不了啊。”
    “段轻名!”顾平林一拍扶手就要起身,却被沉重的境界压力强行按回。
    “何必生气,”段轻名道,“我只是提醒你,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危险的气息逼近,顾平林知道此人行事不按常理,没有反抗:“跟随你吗?我当然记得,但迄今为止,我仍然想让你离开灵心派。”
    段轻名微微抬眉。
    “如你所言,这世上有什么是你在意的呢?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是友爱的师兄弟,又可曾真正信任过我?你从来都没相信、在意任何人,包括我,这就是我想让你离开的原因,”顾平林直视那深不见底的黑眸,“段轻名,你不曾信任我,我不敢跟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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