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完粗口, 三角眼认命地爬起来,把掉在地上的几块钱捡起来吹干净揣进兜里,自行车链条也揣好, 又把那把杀猪刀捡起来别在裤腰带上。
    三角眼把东西都收拾好, 这才走到疤脸身边蹲下去, 使出全身力气, 费劲巴拉地把比他重好多高好多的疤脸拖起来放到背上,连背带拽的往外走。
    一边走还一边唠叨:“疤哥,这回你估计又得在炕上躺个十天半月的了。榆树村这帮小瘪犊子,下手可真他妈黑,早知道就不惹他们了。”
    走着走着,只听疤脸“啊”的一声惨叫。冷不丁的一声,吓得三角眼两只手一松,疤脸就掉在了地上,捂着左边大腿直嚎:“你他妈的这是要扎死我?”
    三角眼看着疤脸腿上流出来的血,再一看自己裤腰带上别着的杀猪刀,顿时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忙嬉皮笑脸蹲下去:“疤哥,我是猪脑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别跟我计较啊。”
    春天,身上的衣服也不薄,锋利的杀猪刀刺上去,只在疤脸腿上扎出了个口子,出了点儿血,但并没什么大碍,还没他后脑勺那个大包疼。
    疤脸回手轻轻揉着后脑勺,四下看了一眼,咬牙问:“林向光呢?”
    三角眼告状:“疤哥你不知道,这帮小瘪犊子,跑得比兔子还快。八成是怕你死了摊上事儿,咋整,今天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疤脸冷哼一声,一脸横肉抖了抖,目光凶恶:“我疤子在龙湾镇这么多年,就没吃过这么大的亏,等那小崽子哪天落我手里的,我弄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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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小伙子磕磕绊绊跑出小树林,跑过雪尚未化完黑白相间的田地,跑上了大路,一口气跑回了学校院墙外。
    三人靠着学校的后院墙,两腿发软站都站不住,顺着院墙就出溜到了地上。
    也不往起站,就那么坐在冰冷的地上,张着大嘴喘气,冷风伴着空气灌进嗓子,刺啦啦的痛。
    没人说话,耳边除了呼啦啦的风声,就剩下三个人的呼吸声。
    林向光心中百味杂陈,翻江倒海,短暂的路程他已经想了许多许多。
    好一会儿,他慢慢冷静下来,面上的惶恐不安已不见,神色冷峻站了起来:“事儿是我干的,人是我砸的,我一个人扛!你们先回家躲几天,我先回家看看我姐,看看我弟弟妹妹,和她们告个别……”
    说到这里,林向光双眼通红,转过身去,说不下去了。
    他连着深呼吸几口,压下喉头的哽咽,这才开口接着说:“等我回家看一眼,我就去派出所自首。以后、你们要是有能力,就帮我照顾一下我姐他们。”说完,抬脚就要走。
    贺有才和贺荣家忙起身拖住他,你一言我一语的劝着。
    “向光你先冷静,先别冲动。咱们再好好合计合计。”
    “毕竟今天这事儿,起因在疤子,要不是他跟咱们村的学生要钱,大家被逼得没办法找到你,你也不会替大家伙出这个头。”
    “是啊,咱们就是打了一架,他们这不也把咱们都打伤了吗,你看你脑袋上这大口子,那可是他拿刀砍的。”
    “是啊,向光,我也觉得你不能主动去说你打死了人,咱就装作不知道,就说打完架就跑了。回头要是警察真找上门来,到时候再说。”
    林向光心里一团乱麻,想了想说:“不管怎么样,我得先回趟家,反正要是有人找到你们俩,你们就往我身上推,本来就是我干的。”
    两个人对视一眼想再劝,可林向光已经走了。
    贺有才追上去拽住林向光:“向光,咱们先去诊所看看你这脑袋吧,那么大一个口子,还流血呢。”
    “我不去,我得先回家。”林向光一心只想回家,没有心思管什么脑袋不脑袋的,挣脱手臂接着走。
    “向光,去看看,你要这样回家,肯定得吓着向美姐。”
    “是啊,你这满脸是血去坐车,估计人家都不能让你上车。”
    贺有才和贺荣家看不过去,两个人连说带劝,连拖带拽地,给林向光弄到了诊所。
    每个人脸上都挂了彩,衣服上土啊泥啊的浑身上下脏兮兮的,一看就是打架打的。
    中年男大夫一边给他们几个处理伤口,一边把他们三个人好一顿训:“都是学生吧,不好好念书呢,打什么架!还打这么狠!这要是打坏了胳膊腿儿的,你们家长不得愁死。前几年就有个学生打坏了脑子……”
    三个孩子惹了祸,此刻倒觉得大夫带着关心的训斥很是亲切,都没还嘴,老老实实挨批。
    好在,林向光头上的口子看着挺长,但不深,医生说不用缝针,给他上了药,包上纱布,开了点儿消炎药,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情,就让他们走了。
    小伙子们脸上贴胶带的贴胶带,脑袋上裹纱布的裹纱布,凄凄惨惨地从诊所出来。
    林向光格外冷静,交代贺有才和贺荣家把要回来的钱如数还给大家,又神色如常地跟他们皮了几句。
    林向光越是这样平静,贺有才和贺荣家越是不放心,坚持把他送到去双山的班车上,看着车开走,他们俩才匆匆往榆树村赶。
    怕疤子的小弟找来,也怕派出所的人突然出现,两人大路都没敢走,出了镇子,直接从一半雪一半土的田地里穿了过去。
    林向光坐在车上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把棉袄领子竖了起来,遮住半张脸,偏头看向窗外。面无表情,可眼泪却顺着眼角哗哗流了下来。
    不管是什么原因引起的,但他打死了人是事实。杀人偿命,他林向光认。
    可是,今天之后,他就再也见不到姐姐,见不到望星和甜甜了。
    本来他想好好念书,像姐姐说的那样,以后考个大学给她脸上争光的。
    可现在,家里出了他这么个杀人犯,姐姐怕是以后想起他,都会觉得丢脸吧。
    而且姐姐本来就那么累了,以后还只能一个人照顾弟弟妹妹,带着两个小的,以后对象都不好找吧……
    都怪他!为什么刚才那么冲动!为什么就不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林向光十分懊恼,百般后悔,万分自责。他一拳砸在了前面那排座位的椅子背上。
    前面那排没人,但引起了司机的不满,对着后视镜斥责了一句:“小伙子,干什么呢,先提醒你,砸坏了公物要照价赔偿的啊。”
    林向光侧着身体,攥紧拳头整个人缩在角落,没说话,也没再动。
    车子开进双山县,林向光提前几站下车,徒步走到林向美上班的向前饭店。
    知道林向美还没有下班,他也不进去打扰她,走到马路对面,靠着一个墙角站着,站累了就蹲在了地上,眼睛一直看着饭店的方向。
    等到下午四点多,林向美终于忙活完下班出门,打开自行车锁,把车子掉了个头,正准备骑,一抬眼就见马路对面的墙根地下,抱着胳膊蹲着一个人。
    她仔细一打量,居然是应该在学校念书的林向光。
    突然出现不重要,重要的是,小伙子脑袋上缠了一圈白布,白布上已经渗出血来,整个人瑟缩着蹲在墙角,也不知道蹲了多久。
    不知是蹲久了累的,还是冻的,身体微微发抖,看上去可怜兮兮。
    小伙子平时高高大大,痞帅痞帅,有时候还有点欠欠的,但不管怎么样,他是阳光的,自信的,还带着点儿少年人的狂傲。
    林向美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幅凄凄惨惨的模样。
    林向美吓坏了,两手一松,车子随手往地上一丢,撒腿就跑过去,蹲到少年面前,伸手轻轻碰触他额头的纱布,温柔小心地问:“向光,你这是怎么了?”
    林向光抬头看着林向美,告诉自己要笑,要把他编了一个下午的谎说出来,就说自己和同学打架了,想家了,然后在家住一个晚上,听姐姐唠唠叨叨骂一顿,吃上一顿热乎乎的晚饭,晚上陪望星和甜甜玩一会儿,明天再吃个早饭,就被姐姐连推带搡地笑骂着赶回学校去……
    他蹲在墙角那么久,已经把谎言反反复复练习了好几遍,可当真地面对姐姐那双写满担忧的眼睛,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也笑不出来,眼眶瞬间涌满了泪水。
    林向美心急如焚,可看到孩子这样,她还是耐心地先安慰他:“向光,别怕,不管出了什么事,姐在呢。”
    林向光双眼通红,嗓子发哽,变声期少年独有的粗噶嗓音越发难听:“姐,我闯祸了,我可能、得死了!”
    第49章
    听完林向光的话, 林向美心里一个咯噔,摸着林向光的头问:“跟姐姐说说,怎么了?”
    林向光眼泪刷刷往下掉:“姐,我打死人了。”
    “打死谁了?”林向美的心一揪。脑袋里瞬间想到书里写的林向光在农场劳改的时候发生的那件事。
    林向光:“疤子, 我打死了疤子。”
    林向美:“……”这孩子果然还是逃不过这一劫吗?
    原书里, 在农场里骚扰向光, 打瞎了向光的眼睛, 又被向光打成植物人的人就是这个叫疤子的人。
    见林向美绷着脸半天没说话, 林向光把头低下去,整个人都佝偻了:“姐,对不起。”
    林向美回神, 抓着李向光的胳膊把他扶起来:“走, 先跟姐回家,回家再说。”
    如果向光真的打死了人,那这件事情真的是很麻烦。
    她想知道因何而起,具体情况是怎么样,但这大马路上不是说话的地方, 何况孩子这脸色也不好,得赶紧回家。
    林向光抖着腿站起来,小心打量林向美:“姐, 你不骂我吗?”
    “骂, 回家再骂。”林向美牵着少年的手,往马路对面走,回到饭店门口把自行车扶起来:“上车。”
    平时又皮又欠的孩子, 现在乖顺得很, 林向美让他上车, 他就乖乖坐到了自行车后架上。
    林向美推着车子往前出溜了两下, 从前面横梁上了车,车子稳稳地前行。
    姐弟俩都没说话。林向光扶着自行车座椅,把脸贴在了姐姐瘦弱的背上,眼泪又开始无声地往下掉。
    察觉到小伙子在哭,林向美在心底轻轻叹气,心情沉重又压抑。
    林向美沉默地把车子骑回家,把车子在院子里停好,开门进屋。
    小伙子脑袋上裹着纱布,眼睛通红站在走廊,手足无措地看着林向美,等着挨骂挨打。
    林向美叹气:“中午吃饭了吗?”
    “没。”林向光摇头,“姐,我不饿。”
    不饿在这发抖。林向美牵起他冻得冰凉冰凉的手往厨房走:“你帮我烧火,姐给你煮碗面,有什么话吃了饭再说。”
    林向光乖乖跟着林向美到厨房,把大锅的火烧起来,就那么蹲在地上烧火,连小板凳都不坐:“姐,我明天就去派出所……”
    “吃完饭再说。”林向美打断他。她现在心里乱得很,需要静一静,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林向美拿出挂面条,切了一点酸菜叶,又打了两个荷包蛋,手脚麻利地煮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端着面进屋,放在炕桌上,把筷子递给林向光:“上炕,把面吃了。”
    林向光脱鞋上炕,伸手接过筷子,捧着面碗,眼泪又开始往下掉。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吃姐姐煮的面了,以后再也吃不着了。
    林向美来了这么久,从来没见这孩子哭过,可这一会儿的功夫,他都已经哭了多少回了。
    林向美看的心疼不已,伸手摸了摸他纱布上已经凝住的血迹:“快吃。”
    林向光点头,抬手擦了擦眼睛,风卷残云一般秃噜秃噜地把一大碗面吃了个精光,连汤汁都没剩。
    林向美把碗筷送回厨房,又往灶膛里填了柴,这才回屋,坐到林向光身边:“来,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仔仔细细跟我说一遍。”
    林向光手指头轻轻攥住林向美的衣角,把事情经过从头到尾一五一十的跟林向美讲了。
    林向美听完,在脑袋里把事情梳理了两遍,问:“疤子敲诈榆树村学生要钱,他们找你出头,你就带着贺有才他们俩去约了架,你们打赢了还把钱要了回来,结果要走的时候,疤子对你耍流氓,你一气之下一棍子把他砸倒了?”
    林向光点头。
    林向美蹙眉。那个叫疤子的果然是个臭不要脸的死变态。
    因为她的出现,向光躲过了农场劳改那一劫,两人没遇到。可因为那老流氓跟学生收保护费的事,两个人还是碰上了,那死流氓见到向光还是起了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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