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往年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人,西荒毕竟清苦,而且西四营明显不得大殷重用,同蛮族勾结起来获取利益并不是不会发生。
    这一句有证据,将那气得跳脚的张校尉都给惊住了。
    他也是个平民,却不是寻常平民。八岁以前,他是街上的乞儿,后被张将军捡了回来养着,就随了他的姓,这是张将军的嫡系,也是半个养子,如果不是他极力斡旋,任校尉也得不到代统领的位置。当然,站在张将军的角度,这位张校尉自己做代统领更好一些。
    叶无莺打听过他们,也很清楚这姓张名弃的校尉是个真正的直肠子,完全没心眼儿好吗?被这姓任的哄得团团转还丝毫不曾察觉。表面看着再凶再精明,也掩盖不了这位是个好哄的傻瓜蛋。
    “来吧,我们去营帐里说。”叶无莺一派胸有成竹,让谈凯江将被锋灵刺中昏过去的任校尉给带上。
    他们一行人要往主帐走去,却让那些个士兵伸长了脖子,将信将疑地看过来。
    不久前那股排斥的敌意几乎一瞬间消失无踪。
    谢玉翘了翘唇角,看着这些个微妙的变化。
    故意落后一步,挽住了顾轻锋的胳膊。显然,她注意到了顾轻锋的情绪不对。
    “怎么了?”她悄悄问。
    顾轻锋勉强笑了笑,叹了口气,“果然是他。”
    谢玉皱着眉,“你认识?我瞧着他看你的眼神也不大对。”如果是认识的人倒是有些麻烦了,她是看出来叶无莺绝不会放过这个任校尉的。
    顾轻锋摇摇头,“我从未见过他。他姓任名锦,你或许听过他的名字。”
    毕竟都是从博望城走出来了,多多少少听过博望城的八卦,虽然他们离开那里已经挺久了,谢玉却自问记性还不错,这个名字不算太特殊,她回想了一下,再结合一下顾家,猛然间就想起来了,“是他?!”
    顾轻锋点点头,“不错,是他。我查过他的去向,有消息说是来了西荒,想不到真在此处。昔日他在外行走,化的是母姓假称刘锦,从军必须要原户籍,所以他登记在案的仍是姓任。”
    “那你现在是要——”谢玉皱起眉来。
    顾轻锋冷冷说,“杀了他。”口吻平静,却锋锐如刀。
    谢玉松了口气,然后笑起来,“他毕竟是你堂弟的父亲,这件事还是交给莺莺来干?”
    顾轻锋沉默地摇了摇头,“现任的顾家家主,我的祖父有令,不论是谁找到了他,都要第一时间杀了他。当初我祖父答应过姑姑要饶他三次,三次机会已经用完,他没有机会了。”她顿了顿,嘲讽地继续说,“这也是他躲到西荒来的原因。”
    想不到顾家与任锦的关系已经恶化到了这种程度,至少在博望城,大家都以为只是顾家看不上任锦而已。
    仿佛知道谢玉在想什么,顾轻锋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他从头到尾都是故意的,故意追求我的姑姑,将她当做自己向上爬的踏板,在博望城的世家之中,没有人比我姑姑更适合了,毕竟我祖父只有两个孩子,她是我父亲唯一的妹妹。结果,我姑姑毅然决然与家族决裂,就为了与他在一起,他发现姑姑并不能有任何用处,态度立刻发生了变化,这也是导致我姑姑早早逝去的原因——本来世家就不允许与平民联姻,他野心勃勃,以为选择我的姑姑就会有例外,毕竟她是我祖父的掌上明珠,对她比对我父亲还要宠爱有加。甚至他梦想着得到她之后,顾家能够为他铺就一条成功之路。”
    谢玉恍然,随即叹了口气。
    这任锦看来是那种真正心高气傲的人,偏偏生为一个平民,在阶级森严的大殷,他自然满心愤恨郁郁不得志,如此想要剑走偏锋也不难理解,只是年轻的时候思虑没有那么周到,才会借由一个弱女子生出那样的念头。
    不管如何,这都是他实实在在作下的孽。
    谢玉眯了眯眼睛,却不知道叶无莺到底想要怎么办。他唬得住旁人可是唬不住她,他手上绝对没有什么所谓的证据!
    于是,为何他能说得这样信誓旦旦呢……
    不知道又要玩什么把戏了。
    等到他们将任锦拎着回到主帐之中,张弃仍然满脸警惕地盯着他们,倒是那位方茹绘方校尉脸色和缓许多,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叶无莺的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一些,昭示着他受的伤着实不轻,他抬起手来咳了咳,正要开口说话,却整个人都摇晃了一下,居然就这么往旁边倒去!幸好谈凯江,一下子就接住了他。
    荣统领被狠狠吓了一跳,这种时候叶无莺如果再出了事,他们就真的要玩完了,赶紧跑上去,“还不快去叫魏先生!”
    这个魏先生是嘲风营的军医,西四营太过艰苦,旁的营地之中少说也有两三个医者才是正常,他们大多是木灵根或者水灵根的炼气士,学的便是治愈之道,譬如谢玉和阿泽也是水木灵根,但他们学的却是伤人之道,虽也会一些粗浅的治愈术法,却到底不如专修此道的。
    这时候,谢玉已经开了口,她心中对叶无莺的计策隐隐有个猜测,于是叹了口气道,“能坚持到这里,也是很不容易了,”她的眼中担忧之色毫不掩饰,“他用的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门,方能那么容易将那蛮族首领斩于剑下,但自己受的伤也很不轻。”她将事实情况往夸张里说,却让那方茹绘都被吓了一跳。
    她知道叶无莺的身份,想起赵家的功法,顿时信了七八分,赶紧让人收拾出一个营帐来,让叶无莺去休息。
    果然,等那魏先生来与叶无莺看了看,得出的结论自然是内伤不轻,需得好好静养不能伤神。
    如此,任锦只能暂时先关押起来,他武力值太高,戴上专锁高阶的镣铐之后,想要挣脱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时候,本该躺着昏迷不醒的叶无莺却缓缓睁开了眼睛,唔,偶尔装病的感觉还不算太坏。司卿才一直是病怏怏的,上辈子他也见过这家伙装过几次病,每次有不想见的人或者需要拖延时间的时候,他就直接躺倒装病,装得那叫一个真实,于是,叶无莺趁着本就是真的受伤也装这么一下子,看来是没被看出破绽。
    他翻了个身,索性美美地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就自己走出了营帐。
    “他还在吗?”叶无莺走到关押任锦的营帐外。
    两个士兵走在门外,见他来了板起脸来,满是警惕地说,“在!”
    “让开,我进去看看。”叶无莺也懒得和他们计较态度,冷冷说。
    他们想要拦住他,却知道根本没有权利拦。按照常理现在整个嘲风营中最大的就是他,他是统领,他们根本没理由拦他。
    不情愿地往旁边挪了两步,叶无莺冷笑一声,直接走了进去,不过片刻他勃然大怒的声音就传了出来,“人呐!”
    两个士兵互相看了一眼再顾不得其他,大步跑了进去,入目就是空空如也的营帐,任校尉怎么不见了!
    叶无莺对着他们怒目而视,“现在你们谁来告诉我,他人呢?”
    事情大发了,众人再一次汇集在主帐,叶无莺阴沉着脸,用怀疑的目光扫向帐内众人,最后落在那两个守门的士兵身上。
    这两个士兵再顾不得什么敌意了,赶紧说,“昨天交班之后我们一直守着,根本没有人出来!”
    “于是,你们的意思是他就这么凭空消失了是不是?”叶无莺指责。
    他们倒也想说指不定是被你害了,但是叶无莺昨晚昏倒,一直到今早才接近营帐,最主要的是,他进去的时间太短了,怎么想都不可能那么快毁尸灭迹,而且任锦这会儿应该早已经醒来了,哪怕戴着镣铐,也不可能任由叶无莺杀死他而没有半点儿反应。
    他毕竟是货真价实的八级武者,不是什么脆弱到没有还手之力的普通人。
    谢玉一双妙目在众人神色变幻的脸上扫过,始终带着微微的笑,终于理解了昨夜里叶无莺悄悄来找她们,吩咐她们千万不要接近关押任锦的营帐到底有什么意图了。
    顾轻锋则是有些将信将疑,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叶无莺带来的就这么几个人,任何一个都没有接近那座营帐,其余嘲风营的士兵更不可能站在他那边,毕竟他初来乍到,绝大部分的士兵对他的抵触之意太明显了。
    看守任锦的那两个士兵是张弃安排的,他不放心由其他人来看押任锦,哪怕是方茹绘都被他防着,谁知道还是出了事。
    “昨晚是否有人去见过任锦?”荣统领只得站出来问话,“你们必要给我说实话!”
    那两个士兵沉默不语,其中一个却忍不住拿眼睛去瞟张弃。
    荣统领瞪着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张弃,“是你?”
    张弃连忙说,“我是去见过任大哥,但是并没有放他走,他说、他说他是冤枉的,你们受袭之事与他无关!我答应他若他真是冤枉,会找义父来帮他……明明我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在营帐中呢!”
    叶无莺的脸色缓和下来,“所以,你的意思是,他就在你那两个手下的看守中凭空消失了?”他甚至露出了温柔的微笑,“张弃,你当我是傻瓜吗?”
    荣统领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他的心里也是倾向于张弃偷偷放跑了任锦,毕竟任锦和张弃的感情之深他是知道的。
    这时候,有个士兵匆匆掀开营帐的门帘,司卿来了。
    荣统领眼睛一亮,“是了,司卿是大巫,可以让他卜一卦!”
    哪怕司卿不专长于此道,但基本的卜筮还是没有问题的。
    张弃叫了起来,“这大巫与他是一道的,怎么能信!”
    这时候倒是精明了起来。
    荣统领怒道,“那你要如何!你也别想再留在嘲风营了,回头与我去见将军吧!”
    一听要见张将军,张弃立刻缩起了脖子,显然对这位义父充满了敬畏,而且这事上他确实不占理。哪怕再信任任锦,这会儿张弃的内心也不是没有怀疑的,怎么就会不见了呢?因为派去守门的是他的心腹,可以确定的是叶无莺他们一行人昨夜根本没有靠近过营帐,包括方茹绘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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