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她发出了一声软软的小动静后,便依着男人的言语,爬回了原处,浓长的乌发随着躺下的动作在衾枕四散开来。
    铮铮的雷声骤然响彻。
    阮安听着这些震耳的声音,将置于身前的小手攥得紧了些。
    正此时,霍平枭却突然倾身吻住她唇,态势带着没来由的凶狠。
    见着他刚转好的情绪没来由地急转直下,阮安实在搞不清缘由,总感觉最近这段时日,霍平枭都有些不对劲。
    霍平枭尝到她温甜唇腔里的淡淡苦药味,阮安迎合着他的吻,没做出任何抵抗的姿态。
    姑娘身上的乖巧劲儿,伴着夏日的雨,让男人的情绪缓和了些。
    “我第一次到底是怎么弄的你,你当真不记得了?”
    霍平枭问这话时,嗓音格外沙哑,他说着,顺势将大手放在她软且平坦的小肚子上。
    他漆黑的眼眸,却突然阴沉下来。
    关于那一次,他脑子里连个零星片段的记忆都没有。
    当她怀上他的孩子后,他也没亲眼看见她的肚子一天天地大起来。
    没感受到她身体,因他才会产生的种种变化,更没陪着她一起生产。
    每次一想到,他就这么错过了她三年,霍平枭就觉得思绪突然变得狂乱纷杂,神经绷着的那根紧紧的弦都要断掉,几乎要丧失理智。
    阮安懵然地看向他,自然弄不懂霍平枭为何会突然这么问。
    “不是跟你说过了,那些麻沸散里有曼陀罗,它们会致幻的,孙也不在,我喂不了你…所以…所以就误饮进去了。”
    “曼陀罗。”
    霍平枭语气幽怨地将这三个字念了一遍。
    阮安提起这种昂贵的药材后,突然有了大量置办它们的打算,将来的几场战事,霍平枭的军队需要麻沸散。
    她从李淑颖那儿弄来的五万两银票,都用来置办了对军队更有实用的药材,阮安准备在这一年提前将对霍平枭军队有用的药物都制备出来。
    阮安猜测,近来霍平枭的种种反常之举,或许是因为军务,还有朝廷上的一些事。
    如果按照前世的轨迹推算的话,也就是在这一两年,骊国的朝堂发生了许多翻天覆地的变化,霍平枭的心态也有了转变。
    虽然她在重生后,改变了一些事。
    但接下来的很多事,依旧会按照前世的轨迹走,譬如他父亲霍阆的去世。
    霍阆的死讯,犹如支撑前朝的砥柱坍塌。
    本就对霍平枭极为忌惮的皇帝、萧闻等人更是频繁地对他采取打压之术,那几年她虽待在宫里,却也能深深地感受到,男人早就被他们逼到了绝境。
    幸而那年,逻国因为西南的疆土,又和骊国有了纷争,皇帝需要霍平枭率领大军去镇压犯境的逻军,所以没立即削了男人的兵权。
    逻国离剑南道较近,剑南道的百姓都对霍平枭这位年轻且极富才干的节度使很是信服,霍平枭自此在蜀地割据称王,成了被口诛笔伐的叛臣贼子。
    前世的那一年,阮安站在斑驳的宫墙后,看见霍平枭身着朝服,行在外朝的青石板地,往宫外走。
    那时的她就有了预感,霍平枭如果率军去了西南,就不会再回到长安城,不然皇室的那些萧家人一定会对他这种手握兵权的大将进行无情的绞杀。
    飞鸟尽,良弓藏。
    萧家的人是不可能放过霍平枭的。
    霍平枭就算不叛,他们也会推翻他之前为骊国打下的所有功绩,褫夺他的爵位,依旧会让他背上逆臣的罪名。
    天花疫情得到控制后,皇帝也在宫廷举办过大型的朝会,霍平枭或许就是在上朝的时候遭受了些什么。
    而她一直忙于自己的事,没能及时关注到男人的心情。
    可其实,她心底最在意的人,一直都是他。
    阮安终于将胆子放大了些,朝着男人方向微微探身,在他的注视下,轻轻地在他薄冷的唇角,印了一吻。
    被她主动亲了后,霍平枭的眸色略微怔住。
    男人漆黑眼底的阴郁,也随着那寸落下的柔软温腻,被缓缓冲散。
    “夫君。”
    阮安掀开眼眸,温声又唤他:“你不要总生闷气了,这样对身体不好的。”
    霍平枭垂眼,与她的视线相接。
    到现在,只要她用那双水盈盈的杏眼看他一下,他都受不了。
    阮安却悄悄地蜷紧了纤细的指骨。
    接下来说的这句话,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勇气。
    阮安声如蚊讷地又道:“而且…你这样,我会心疼的。”
    第68章 教骑马
    每逢七月十五, 便是盂兰盆节。
    长安城的大小佛寺都会在这日举办大型的法会,之前那场来势汹汹的天花疫情带走了很多百姓的生命,大慈寺的主持虚空, 亦在寺中的大佛堂为故去的人诵经超度。
    是日, 阮安以阮姑身份来到寺中。
    穿过双关对峙的中门,遥遥可见远处高耸的五层寺塔,其内立有释迦涅槃的塑像,周围亦有拥簇他的群塑护法, 伎乐天在彩绘的拱檐壁上轻歌曼舞, 象征着极乐净土之地。*
    两侧佛堂的木板瓦披檐颜色髹黑, 翻飞的嶙峋翼角上,皆坠挂着铜铃。
    微风四起时, 内罩的纤细铜片与壁身相撞, 泠泠作响。
    檀香伴着晨雾,袅袅升起, 整个佛寺庄重又不失神秘。
    阮安听着一众僧人诵念着《盂兰盆经》,亦在寺里看见了许多为亡故亲人超度的香客。
    身为医者, 每一次她都尽心尽力地想要挽回病患的生命,可她到底不是能普度众生的神明, 纵然用尽了全力, 却依旧会有生命在她的眼前流逝。
    这几个月中, 还是有许多平民没有得到及时的疗愈,而不幸去世,她在民间是游医的大夫, 也是坐堂的医者, 虽见多了这样的事, 却依旧无法对这些感到麻木。
    战乱和霍乱, 是阮安最厌恶的事。
    可自打她出生后,这些祸事就从未止歇过。
    阮安自小就立志习医,可自打走上这条艰难的路,她就绝不仅是想靠着医术维持生计。
    她的心中始终带着一种使命感,自打重生后,她又能再行医救人,内心深处的这种使命感也越来越强烈。
    阮安深知,单她自己的力量是有限的,所以她更想抓紧时间,将自己一直想完成的医典写完。
    她想让自己的医典看上去通俗易懂,让它不再像传统的医书一样,晦涩难读。
    比起苦修女工女红,骊国的朝廷更提倡女子善修佛法,所以有许多妇人在婚后,仍选择带发皈依,死后的墓志铭上还会被后人刻上称颂的话。
    只有那些世代行医的家族,会让家中的姑娘学习医术,几乎没有哪家的姑娘想去钻研药理,况且除了朝廷的医官,民间医者的地位也普遍不高。
    阮安站在曼陀罗树丛前,思绪万千。
    这十八棵枝繁叶茂,花朵硕大的黄金曼陀罗树,都是皇家的御赐之物。
    两个药童随她一起来到了寺里,田芽瞧着阮安看向那些曼陀罗时,神态若有所思,不经提了一嘴:“阮姑,这寺里的神鹿和曼陀罗,都不是寻常百姓能碰的,若是伤了它们,可是要被杖责的。”
    阮安颔了颔首,眼睛却仍盯着那些曼陀罗的花叶看,目光犹带着些微的垂涎和留恋。
    一剂麻沸散所需的曼陀罗不用太多,只用一个瓣叶就够了,只要饮下麻沸散,就能减轻伤患的痛苦。
    寺里这些花树,都是摆着给僧人和香客看的,压根就起不到任何实用价值。
    还不如砍下来,都做成药呢。
    思及此,阮安无奈地摇了摇头。
    看来只要是个人,心里都有欲望。
    她的欲望就是,想要得到这些美丽却又有毒的曼陀罗。
    *
    下午,阮安回到药堂坐诊。
    魏元带着几个侍从来了一趟,神情略又些无奈道:“阮医姑,从河东道运来的那几颗曼陀罗树,都在半途枯萎了,小的只好让人将还算完整的花枝裁了下来,您看看,这样的花瓣还能留作药用吗?”
    说着,魏元命人将用麻袋套好的花枝摆在了案上。
    因着曼陀罗的花叶都有毒性,阮安套上了手衣后,方才仔细地察看了一番。
    夏季炎热,魏元送来的这批花叶,也都尽数枯萎。
    看着打焉的曼陀罗花,阮安无奈地叹了口气:“枯掉了不行啊,如果想制麻沸散,最主要的就是萃取曼陀罗花瓣的汁液,只有新鲜的才有用。”
    阮安的神情难掩低落。
    这已经是第二批没能活着进到长安城的花树了,可她光在这曼陀罗树上,就花掉了近万两银子。
    ******
    民间的阮姓药姑因为曼陀罗花惆怅,定北侯府的侯夫人也碰见了棘手的事。
    整个七月,阮安简直在被两面夹击。
    原本定在春闱之后的马球赛因着天花被取消,九月适逢陈贵妃的生辰,皇帝准备在曲江岸补办这场声势浩大的马球赛。
    宫里又派了人,将同样的请帖递了一次。
    阮安再次收到请帖时,亦同时收到了平康坊送来的衣裙和钗环,等打开一看,不禁暗觉,就连万娘都比她有先见之明,早早地就将骑马服给她备下了。
    远郊大营的不远处,恰好有一个跑马场,阮安准备在傍晚时分赶过去,霍平枭答应了要亲自教她骑马。
    没来由地,阮安从早上就开始紧张。
    倒不是怕从马背上摔下来,而是怕自己会学不好,她知道霍平枭这人在骨子里就是个力争上游的,无论是什么比赛,他都一定是要赢的。
    可打马球毕竟要两个人配合着,虽然霍平枭安慰过她,说她只要能平稳地坐在马背上,象征性地挥几下马杆就行,但阮安还是怕自己会拖他的后腿。
    “娘好漂亮啊!”
    男孩清亮的嗓音打断了阮安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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