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月氏的王亦会为此赐下厚礼。”
    相雪露听到提兰的声音,微微皱了一下眉,她抬眸朝那边望去,只见提兰端着手中的金盏,左右敬着酒,好不兴奋,那张长相粗犷的脸上此时笑得跟花儿一般。
    显然,他很满意。
    相雪露看到他的脸,眉皱得更深,与提兰王子这般毫无礼节,行事粗鲁,性格张狂,外貌不佳的人结亲……
    将来那位定下的女子,真是遭遇极致的不幸。
    再加上西域当地的风俗,说不定和亲的公主还要服侍大月氏那位年迈的国王,将来还可能被提兰的儿子,弟弟,侄子或者是什么亲戚强行继承。
    从此命运不再掌控在自己手里,彻底脱缰,前路更是黑暗无际。
    当真是可怕极了。
    纵然与自己无关,但相雪露光是想想,就已经打了个寒战。
    她以酒杯掩唇,借着敬酒的机会悄悄地靠近慕容曜,低声问道:“不知陛下可知道,定下的是哪家的姑娘?”
    慕容曜侧眸看了她一眼:“应是哪家勋贵的女儿,具体的人选,还未出来,多要看大月氏那边的意思。”
    这就是要他们自己选了,相雪露心中一沉,若是由嘉朝这边选人,还可以择出一些自愿的姑娘,少些许祸害,若是由像提兰那般的野兽选人,还不知道会有哪家的可怜姑娘儿被看上,乃至被强硬地带走。
    带到那山高水长之地,从此再也见不得亲人,也不知去的是龙潭还是虎穴,再无回来的机会。
    相雪露带入一想,都觉十分难受,或许是因为共情的原因,她回想自己的这十几年人生,也是有太多的不得已,总是在十字路选择的关口,不得不违心而为,被浪潮席卷着前行。
    她的声音闷闷地:“也不知道是哪个可怜的人儿,年纪轻轻便要去国离乡,唉……”不由得有些物伤己类之感。
    慕容曜感觉到她情绪的低落,将声音放柔了些:“皇嫂无需太过感伤。勋贵世家,食君之禄,奉君之命,平日里,享受了百姓的供奉,关键时候便该站出来,或征战沙场,或出使敌营,或联姻和亲。”
    “大抵的责任与命数,在出生那一刻便早已定下。”他淡淡道。
    相雪露想了想,也有几分道理,便是她,不一样是年纪轻轻嫁入皇室,又很快做了寡妇。
    旁的女子,比她身份尊贵的无几,命运又能比她好到哪里去呢,便是仍嫁在了嘉朝,也未必过的美满幸福,后宅复杂污秽的,更是日日以泪洗面,生不如死。
    细思起来,命数一事,真的太过无常,有时候便像玩笑一般,做不得数。
    她内心的郁结散去了不少,只是仍有些微微的情绪缠绕其上。
    相雪露似是不解,又似是自问一般,问他:“那陛下呢。陛下又是怎么看待自身的责任与命数的?”
    他闻言,只是挂上了一丝薄笑,垂眸看她:“在朕这里,旁人若是享受了权利,却不称职地履行责任与义务,那朕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将之收回来,代为履行。”
    他盯着她,笑意加深:“至于命数,不由人断,不由天断,它掌握在朕自己的手里。”
    相雪露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是啊,他是帝王,是与别人不同的。
    慕容曜的命运,旁人做不了主,无力决断也不敢染指,谁又敢妄议他的命数?
    他是权掌天下,一言九鼎,如日中天的帝王,旁人需要为了利益,对大月氏王子虚与委蛇,委曲求全,而对于慕容曜,只要他想,便是出兵踏碎大月氏的王城,也绝非什么难事。
    只不过,那不符合他的利益,铁板一块的西域,比不上支离破碎,各相为政的要好。
    “对呀。”相雪露喃喃道,“陛下,到底是不一样的。”
    慕容曜看到她脸上未曾来得及消散的郁郁之色,似是有些不解,又似是有些微妙的困惑,最后发展出一种趣味,他敲击着手中的酒樽:“皇嫂为何这般神色。”
    他微微一笑,斜睨着她,狭长的眼角竟挑出一股浅淡的风流之意:“皇嫂是朕的长嫂,更是朕的旧友,与旁人是一样的么?”
    “岂可相提并论。朕之命掌握在朕之手,天下人之命,亦握在朕手。”
    “皇嫂何需害怕担忧,普天之下,又有谁能越过朕去,动你?”
    他的话语甚是霸道,四处张扬着无与伦比的自信与狂狷,但没人会去质疑,因为,他所说之事并没有夸大,句句真真切切。
    带给相雪露的感觉又是什么呢,安心是有的,但是并没有彻底的安心,她的命运掌与他手,现下,他对她和颜悦色,若是将来,处境变了呢。
    慕容曜太具有主动权,所以做什么事,几乎都立与不败之地,而她,只能依仗着他给予的皇嫂身份。
    相雪露微叹了一口气,问帝王道:“陛下会宽待臣妇的吧。”
    “会。”帝王答得毫不迟疑,甚至很是笃定。
    ***
    小宴结束后,众人均散去,听说此次和亲的人选约莫就在这两天遴选出来。
    相雪露想着,到时候看是哪家的姑娘,结果出来以后,她也去慰问一番,安安良心,顺便赠些陪嫁用的礼物。
    嫁给提兰那般的人,属实委屈,甚至还不如图雅公主体贴人意又温柔貌美呢。
    想到这里,她又忆起了手中的匣子,不由得面色热了几许。差点将这东西忘了。她赶紧加快了脚步,朝寝宫走去。
    ***
    临睡前,相雪露想了想被自己放在了书柜里藏着的匣子,外面被一层厚厚的书籍挡着,那些书籍多是古书,晦涩难懂,八百年都不会出一个人去翻。
    不由得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图雅公主说让她睡前拿出来一瞧,有助于睡眠,可她觉得,只有这样安全隐秘地藏好,才能美梦无忧。
    ………
    不知多久以后,夜色渐深,有个人影悄然出现在相雪露的寝房内,他望着匣子里陈列的东西,若有所思。
    月光撒下清辉,尤其将那些玉做的物件,映照得越发莹润清透,发出微微的柔光。
    他盯着那些东西看了一会,又微微垂眸,向下极快地扫了一眼,再将幽深难懂的目光投到床榻上沉睡的少女身上。
    少女面色温静,睡得很是香甜,那长长的睫毛,樱桃般鲜嫩粉红的小嘴微撅,映在如雪的白皙皮肤上,看上去就很是单纯可爱。
    第34章 34   将她视作掌中之物
    他看着她, 忽然笑了笑,笑意里很是有几分难寻的意味。
    他取出了匣子里的药,对着月亮投下来的皎洁光线,微微地打量了一下, 用手指抹了一点在掌心, 微微地捻开, 闻了闻其中的味道, 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随即来到了少女的床侧,用指腹轻轻地一下有一下的摩挲她的面庞。
    “竟有了这般心思,是预备着给谁看的么?”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嗔怪,但细察又不是,似带着极难察觉的淡淡宠溺,最终只是化作一声轻微的叹息, 飘散在夜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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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雪露晨起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检查昨夜放着匣子的地方。
    书柜上古朴厚重的书籍仍旧规规矩矩地摆在原地,没有丝毫变化, 她挪开书籍, 见匣子果然安分地躺在那里, 连上面的锁扣也还是老是扣着。
    她打开匣子的时候,手有些微微的颤抖,在此之前,她停顿了一刻, 无人知道, 那短短的一瞬内, 她脑中都闪过了哪些复杂的思绪。匣子被打开了,所有的药粉都装得好好的,放在那里, 一切都是纹丝未动。
    她只是看了一眼,确定一切如常后,就啪地一下关上了盖子,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确实如图雅公主说的一般,是上好的药材制成的,莫非是昨夜睡前吃了一点,睡下后,整个人身体都暖洋洋的,仿佛被泡在了温水中一般,每个毛孔都得到了呼吸,后来顺势去泡了个澡,更是体会到了传说中似乎只有武林秘笈中才会出现的排污去垢,里外调和,将服药过后,身体自然排出的污秽,都一下子洗净了,出浴之后,皮肤仿佛都泛着莹白的光泽,细腻了许多,整个人像是被洗筋伐髓了一番。
    他的指尖轻轻划过她手腕的皮肤,温凉的感觉,就如上好的丝绸一般,雪里洇着胭脂。
    她的睡颜恬静如此,虽是闭着眼睛,但丝毫不掩其丽色,仿佛玉做的人儿一般,再铁石心肠的人看着心都会软下来。
    他侧首看向那放在桌案一角的药,微微笑道:“便是这般了还是嫌不够,不过,这样也好。”
    养的越发娇贵美丽,越是只有权势顶级,睥睨天下之人才能拥有,因为旁的人都护不住,也留不住。名花配英主,折枝入宝殿,正是如此。
    夜风从未关紧的窗沿吹入,临去之前,他垂首俯视着沉眠之中的她,眼神幽深,仿佛早已将她视作掌中之物。
    他用指尖微捻着少女的发丝,怜惜而轻柔地擦去她额间,颈侧的香汗:“若不是出身世族,又被朕一直护着,这般的娇色,还不知道会受到世间怎样的磋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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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忆渐歇,相雪露的指尖仍有细微的颤抖,思虑片刻后,她决定找一把牢固的金锁,将匣子锁起来,连同那些令人难眠的梦魇一起。
    吃早膳的时候,青柠过来,递给了她一张薄薄的信笺,打开一看,是图雅公主写来的。图雅公主话不多,直切主题,一上来就关心她昨夜睡得如何,服药之后可有什么变化。相雪露差点烫手地将信笺丢掉。
    只因她被这信笺提醒后,才意识到,那美姿容的药似乎真的让她变得不同寻常了些,她拿过一面宝镜,揽镜自照,发现容色间都凭添了几分风流蕴藉,她赶紧将镜子放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也觉得自己身姿饱满了些。
    思及昨夜那个梦境,那个人莫名的语气,好像已经把她视为了他的所有物一般,肆无忌惮地巡视,别有用意的打量,但是目光就令她难耐。
    他说的话她记不太清了,似是对她如春莺一般的容色很是满意,又觉着她完全没必要用那些个美容药物,不知道是夸赞还是别的意味。他漫不经心地与她说着话,仿佛娇嫩的花枝已被他绕于指间。
    最后似乎在说,只有他能护住她,也只有他在一直护着她,这句话听得不太真切,相雪露没太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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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宫里的日子大多是无聊而清闲的,当今皇帝尚未立后,有一部分宫务由太后处理,另外一部分太后力有不逮的,则交给了内务府处理,行政效率就如前朝机要一样,效率极高,以至于落到太后这里来的,其实不多了。
    不得不说,慕容曜是个十足的工作狂,将他的这种个性落实在方方面面。还连带着想让别人也像他一样拼命。
    太后还是贵妃时,就是个淡泊的个性,此时更是乐得清闲,连带着,相雪露也没有太多需要帮太后的。
    于是,今日不需要出席什么宴会,亦不需要去接见,拜会什么人,午间过后,便极为清闲了。相雪露也就有了些多余的心思去关心旁的事。
    她心里仍有些记挂这昨日宴席上提到的和亲之事,其实两国外交,本欲她这种妇人无关,她亦插不上什么手,但是,不知道为何就是很关注。
    或许是这几日,提兰王子不时看向她的,那令人不适的目光。令她一直有股隐隐的烦躁与不安。
    “绿檬,去探听一下,与大月氏和亲一事,可有结果,有什么消息便赶紧回来告诉本王妃。”她终于坐不住,吩咐道。
    “是。”绿檬应道。
    她出去以后,未过多久,很快便又回来了,她对相雪露说道:“今日,宫里好像隐隐地传开了,大月氏那边已经确定了人选。”
    “这么快。”相雪露有些吃惊,昨日参加宫宴时,都没有拿出个主意,今日竟有了结果,“是哪家的小姐。”
    绿檬摇头:“现在还不清楚,因此时确定了人选,但并未向外公布,听说是起了一些争执。”
    “争执?这又是怎么了?”莫非是众人对人选的意见不统一。
    “这便不知道了,此时商议的本就隐秘,传出来的也不过是一些风声,未必当得了真,只是听说是因为这个人选甚是特殊,有一些人不太赞同罢了。”
    特殊?相雪露眉梢微微一动,究竟是何等特殊,才会引起了如此争论。
    她突然就无心饮茶,将茶水暂且搁置在了一旁,用手指敲击着桌面,盯着上方的沙漏。
    到了傍晚时分,相雪露终于坐不住了,她径直出了宫,可是,此时又该去问谁呢。电光石火之际,她想到了图雅公主,她是西域使团那边的人,或许知道几分内情。
    相雪露没有多耽搁,很快就来到了芳兰殿,来的时候,不期然间看到图雅公主也站在殿门口。
    夜色有些暗了,她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于是只是快步走上前去:“公主殿下,冒昧打扰了,您可知道此次与贵国和亲的人选是谁。”
    话音刚落,图雅公主就向她看过来,声音有些高:“晋王妃,我正好也要去找您呢。”
    相雪露这时才看到,图雅公主的脸上,也有几分不自然与古怪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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