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接到喜帖最难受的是魏令月,最遗憾的就是小范氏(为了和程晏三婶,范氏的姐姐区分开)了,她觉得自己真是棋差一招,之前长子安叙带曹澄来家用饭时,她就少了决断。若是早日提前不讲那么多礼俗,早早办了婚事,哪里至于如今被动的地步。
    本来是她们家赏识的曹澄,对女婿有恩遇,日后却完全调过来,还得感谢人家娶她家的姑娘。
    五娘不知晓这些,还直言不讳道:“我是说以前祖母生病,二伯母也没这般大张旗鼓,原来是为了七妹妹的婚事。她们真是手段用尽——”
    “啪”的一下,小范氏扬起巴掌,头一次打了女儿。
    五娘不知所措,须知,她是小范氏的老生女儿,又活泼可爱,一贯很得小范氏喜爱,在家中也是横着走的,没想到她娘会打她。
    她讷讷的喊着:“娘……”
    小范氏却板着脸道:“你莫喊我娘,你二姐姐的事情言犹在耳,难道你现在也想效仿她不成?”
    五娘赶紧摆手:“娘,女儿不敢,女儿只是觉得她们也太高兴了些,可女儿不会害任何人的。”
    小范氏冷哼一声:“那可就难说了,每个做坏事的人,也不是一开始就奔着做坏事去的。爱能生怖,更何况嫉妒,有时候嫉妒会催化你做各种恶事。你的委屈为娘知道,须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若嚷嚷出去,那妙娘的婚事真的不成了,那你的名声又好到哪里去呢?人家只会说顾家的姑娘机关算尽,攀附高门。”
    “我……女儿错了。”五娘本来和妙娘关系最好,但嫉妒冲昏了头脑,让她口不择言起来,她只认为自己委屈只走正道,妙娘她们家算计却能得到好姻缘,这谁服气啊?
    可娘这么一说,她才觉得自己错的多离谱,在二伯家尽失体面,同时得罪了二伯母和妙娘不说,连下人怕也是觉得她没有气度是心胸狭窄之辈。她三姐在聂家做媳妇,活的战战兢兢,若是她的姐妹们出什么事情,连累到她身上,恐怕到时候三姐难做,她也会被众人议论纷纷。
    人家只会说顾家的姑娘不好如何如何的,谁管你是顾家的哪位姑娘?
    她悚然。
    小范氏扶着五娘的肩膀,苦口婆心道:“你知错就好,这些日子你好好反省,一个月不许出院子门。”
    五娘应下,她知道娘还是不想让她难堪。
    等五娘回去后,小范氏又喊了跟着五娘一起去的下人,这次问的更仔细一些了,连六娘子被五娘子呵斥都问出来了,小范氏叹了口气,让徐妈妈送了金三件去安抚六娘子。
    徐妈妈心底很为六娘子高兴,不管怎么说这次六娘子可没丢脸,还颇稳得住,反而是五娘子丢脸了。她知道这是太太对六娘子的奖赏,这也是六娘子自己挣来的。
    至于六娘得了这金三件也没什么受宠若惊的,更不会认为太太是看重自己,她清楚的很,不管她再怎么表现,她也不是太太的亲生女儿,怎么可能压过五娘子。
    这世上不公平的事情太多了,从出身来讲她就输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忍耐,过不去的时候忍忍也就好了。
    **
    月底,妙娘的嫁妆先送了过去,她们打听到长嫂韩氏的嫁妆中陪送银八千两,其中庄子就好几座,还有商铺也是陪了吴中一条街,可谓是厚嫁。
    但妙娘家是寒门,父亲虽然也做官十几载,但是和韩家比起来差太远了,甚至因为来直隶没几年,又匆忙要嫁,连田地都没有置办多少。甚至还动用了程家送来的聘金,这些聘金之外,程氏添上三千两,才凑够六千两陪送银,水田现买下一百亩水田,五十亩旱地,五十亩林地。又铺子来不及置办了,便把金银首饰准备的多。
    这么一来,看起来虽然没有韩氏那样,但也看的过去了。
    韩氏是个厚道人,也夸道:“就这一个月能置办这么些嫁妆,算得上是很不错了。”
    她这样夸奖,罗氏面子上也好看些,遂笑:“既是八姑太太亲自办的,又哪里有差的,这婚姻大事原也不看这些,只要她们小两口过的安顺和乐,我也就高兴了。”
    但罗氏看了韩氏一眼,她还是吸取教训,提前在程晏房里放了人,到底妙娘要等到及笄之后才圆房,这之前总不能一直让程晏旷着,否则,家里没个发泄之处,到外头去找那野寮就不好了。
    但也绝对不能选太出挑的,这样会把程晏狐媚去,选个笨笨的,又懂事的,这样既不会影响她们夫妻感情,又能让未来儿媳妇知道自己不是那等要拆散儿子媳妇的婆婆。
    ……
    “妙娘过来,这是喜服,你试试如何?”正常而言一般嫁衣是女儿亲手做的,或者去江南采买那种精致的嫁衣,但是时日太短,程氏只好托人去买,这是京中绣坊赶制出来的。
    妙娘见喜服华丽精致,不免道:“为了女儿的事情,真是劳烦了娘好些。”
    程氏倒是不以为意:“这打仗还要讲个兵贵神速呢,此举对你对咱们家而言都是好事,妙娘,娘知道你年纪虽然不大,但是胸中颇有丘壑。若是我有一个五娘子那样的女儿,我自然担忧的不成,怎么着也会把婚事压下来,不会这般仓促,可你不同。娘什么都不怕,就怕耽误你。”
    她的女儿生的这般好看不说,还知书达理,性情又好,现在很多人只看到她光鲜亮丽,却没想过她是多么的不容易,七岁还口不能言,被老太太和亲堂姐陷害,若是五娘那样的处在这样的局面怎么可能会挽回,她偏偏做到了。
    妙娘感慨:“若是可以,女儿恨不得陪在娘身边一辈子,只可惜不能,但愿爹娘和弟弟日后的日子都一路顺遂,女儿会尽力过好的。”
    “嗯,这才是有志气的话。”
    五月初十,大吉,宜婚嫁。
    一大早顾家的氛围就很不一样,因为男女大防,雅表姐过来,一家子人都是分男女用膳,现在却是都在一起。顾清沅抬头看了看女儿,说了一句:“有什么事情让人家来告诉我们,千万不能忍着。”
    这是说娘家有人撑腰的意思,妙娘还没高兴完,又听顾清沅道:“不过,你日后为人媳妇,也该好生服侍还公婆丈夫。”
    得,还是得忍。妙娘应下,但她清楚顾清沅此举是真的为自己好,程家二房的口碑很好,她的公公还是能吏,有名的强项令,婆婆罗氏是先帝下令表彰贤德的女子,更甭提程晏会元名头,他们这么好,自己要是一嫁进去就和他们起冲突,不管怎么样肯定都是自己的错。
    程氏倒是没什么好说的,该说的都说了,倒是安廷安玉面上十分不舍,双胞胎几乎是妙娘一手带大的,她们还不敢告诉他们说她去了别人家里,再也不回来了。
    平日桌上的牛肉包子是大家的最爱,因为牛是耕地使用,除非老死,很难能宰杀,故而牛肉难得,大家每次看到牛肉包子都会暗抢,可今日却无一人抢。
    妙娘想开口说些什么,一开口却哽咽了,忍不住流下泪来。
    初来时,她只当自己是书中人,现在却是真的密不可分了。
    “妙娘,快去梳洗吧。”程氏道。
    “嗯。”妙娘深深的看了大家一眼,由丫头们扶着回房梳妆。
    喜娘是从保定府请来的,听闻手艺绝佳,她一见着妙娘就忍不住奉承道:“小姐真是天姿国色,老身我这般大的年纪还未曾见过这番漂亮的姑娘呢。”
    见妙娘不以为意,她又急道:“老身还真没骗您,这保定府甚至直隶还有京中老身哪里没去过,这老身年轻的时候就跟我娘做插戴婆,到现在都没见过一个比小姐好看的人儿。”
    妙娘则笑道:“您既这么说,少不得我的喜封也要给您封多些了。”
    “小姐是个爽快人。”喜娘乐道,这顾小姐确实通晓人情世故,虽然年轻,但是说话妥帖。
    喜封一给,喜娘更是用心,甚至到最后,妙娘在她化的基础上改动一二,这样更适合她,娇艳欲滴摇曳生辉,她也没什么怨言,不觉得是人家对她的梳妆不满意。
    梳妆完,换上衣衫,因为路途遥远,就要早早出门子,尽量在京城郊外二十里地那里等程晏接亲,此次送亲的有三房的长子安叙亲弟弟安廷二人。
    顾清沅替女儿安排了二十名弓箭手,又请了隆安镖局护卫,一路向北行。
    本还以为有机会同爹娘再道别的妙娘,随着马车驶向前方,也不由得叹了一句:“这可真是兵荒马乱的,连和爹娘道别的机会都没了。”
    “姑娘千万莫作他想,您今日是新妇,可要开心啊。”
    彩云琉璃听说话的妇人这般说,也是劝着妙娘。
    “胡嬷嬷,你放心,我知道的。”妙娘嘴里说的胡嬷嬷也是家中积年老仆,但没有田妈妈因为是程氏乳母所以地位很高,但胡嬷嬷却是妇科好手,她擅长接生,且伺候人坐月子很有一套。
    她有个儿媳妇当时胎逆着,被她徒手在肚子上调了个头,孩子就此顺利生产,一战成名。
    所以程氏让她跟着来陪嫁,是带着任务的,妙娘呢,当然也知道其作用,故而对她老人家倒是很客气。
    怕嘴里气味大,一路上妙娘只能吃一种白糕,无色无味又管饱,但是吧,在重重的冠子压在头上,吃的东西又单一,妙娘真心觉得成亲太累了。
    程家早已是宾客盈门,还有好些人因为程晏婚事定的太急,还没赶上,颇有些扼腕。但即便如此,程家依旧高朋满座,有的人是真心祝福,有的人如同八卦的刘太太等人不由得私下想是不是新娘子有了身孕,故而快些成婚,这也不是不可能。
    但当着程晏无一人敢质疑,程晏今日也是一身红袍,吴老太君让他走上前来,才忍不住道:“真是越发俊了。”
    老太太们就喜欢这般调侃年轻人,看年轻人羞涩,程晏也是被几个族中长辈们拉了半天,还不能立即离去,他还得笑着应承,程晏不由得给自己鼓励一番,全当修行了。
    “祖母,您再赏一碗茶来我吃吧?”程晏看时辰差不多了,吴老太君还不放人,他耍起了光棍,反正吉日不能拜堂都是您老人家的事儿了。
    吴老太君老而弥辣,哪里被年轻人将军,遂笑道:“晏哥儿这是疼新媳妇啦,怕新媳妇远道而来口渴,要端去新娘子喝?”
    众人哄堂大笑。
    程晏:斗不过,斗不过。
    他正陪着笑,又听吴老太君道:“傻孩子,快些出去接新娘子啊。”
    程晏这才起身道是,出了房门却如脱缰的野马跑去外院,程晷刘叔同还有几个好友都等在这儿,他大声道:“接新娘子咯。”
    第32章 大婚
    骑着高头大马,程晏坐在马上颇有些居高临下,街边都是看热闹的老百姓,见程晏望过来,都道:“恭喜恭喜新郎官。”
    程家自有下人散喜糖,这喜糖一般有四种,分别为冰糖、冬瓜糖、橘糖和龙眼,老百姓们接了喜糖的高高兴兴的吃了起来,嘴里说着讨巧的话,程晏很高兴,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讨了个口彩。
    待迎亲队走过去,老百姓们纷纷议论:“方才这年轻公子可真俊啊。”
    “不仅仅是俊啊,还是官家子,你看那三驾白马,那可是一等公卿才有的。”
    “啧啧,咱们家饭都吃不饱,人家年纪轻轻却什么都有了。”
    ……
    男人和女人很多感情方面是相反的,就比如程晏一开始知道下个月要成婚是很懵的,甚至内心有点抗拒,认为自己还没玩好呢,就要被人管着了。可一旦接受这个现实,很快就进入现状,尤其是程晏见过妙娘好几次,越想就越期待,就像乳燕轻轻的挠着他的手掌心,让他心痒痒的。
    妙娘就不成了,她原意是想早点嫁过去,好阻止程晏死于非命,但是吧,从离开爹娘弟弟们一路行来,她就愈发有些想念他们,还有面对程家少子的问题,越想就越烦恼,只是在红盖头底下,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情绪。
    待程晏的迎亲队伍来的时候,顾安叙和安廷已经策马前去,安叙还颇遗憾呢,如果堂妹住京中还能让程晏作催妆诗,为难一下新郎,这是风俗。但是现在嘛,却只能乖乖把新娘子送过去了。
    “妹婿,我妹妹就交给你了。”顾安叙拱手。
    程晏亦拱手回礼,他作了个手势,刘叔同带着人给新娘子来人打赏,一时间众人欣喜非常。
    琉璃也得了喜封,不免高兴道:“姑娘,新郎官真是好大方。”
    妙娘暗地里吐槽,这些钱哪里比得上我给他的十分之一。
    一路吹吹打打,在黄昏之时正好到了崇文街的程家,门口站着下人铺好喜毡,喜娘遂在马车外道:“请新娘子下马车。”
    大家的目光瞬时都集中在马车上,程晏看着妙娘被扶下来这一刻,不知怎么,心头一热。妻者齐也,是这个世上唯一和他相伴到老的人。
    妙娘倒是无所觉,就是觉得在喜毡上走更看不见楼槛,生怕自己出丑,自然到了跨火盆的时候,还得人搀扶跨过去,反正就是一个字“累”。
    “姑娘,拜天地了。”
    喜娘拿了一端红绸放在她手中,她才刚刚拿到手,就发现另一端被攥的紧紧的,妙娘忽然就放轻松了,原来他也和自己一样紧张呢。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妙娘听到那主持婚仪之人念到“送入洞房”时,那个语气十分亢奋,不由想,她和程晏又不会现在圆房,干嘛这样?
    但总算可以进去房中坐一会儿,这样总比一直蒙着盖头要强,妙娘又随着丫鬟喜娘指引,上了暖轿,下来时同程晏一起进入房里。
    内房里倒也热闹,大部分都是女声和窸窸窣窣的声音,妙娘拖着衣服一路行走,她后悔临出门子前,觉得玉带好看,换下她娘准备的刺绣腰带,难道她娘一言难尽,真的好重啊,还得保持仪态端方不容易。
    坐在喜床上后,才发现床上好些核桃花生桂圆,啧啧,她悄悄用手往一旁扒了扒。
    程晏也很紧张,尤其是一屋子女人全都看着她,三婶还抬下巴,还有桂花坊的昐二嫂龚氏用手比划着,示意他赶紧揭盖头。
    连一向端庄的韩氏都甩着帕子让他快点。
    “咳。”程晏拿起秤杆,轻轻的挑起盖头。
    好像任何一种形容词都无法形容新娘子今日的美,若说艳若桃李这等词,那太俗气,或者说倾国倾城又太笼统,程晏看着她,就好像一朵盈满了露珠的花,娇艳欲滴却又雍容华贵,可抬眸时,却还是那个妙丽灵气逼人的妙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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