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南风忽然说了句:“他这个确实做得很有意思啊。”
    蒋修等人闻声转头看去,只见她一边细细看着传到手里的风筝,一边头头是道地说道:“他不是用的寻常染料给这风筝纸上的色,而是碾的花汁,应该是桃花和山茶。”说着还凑上去嗅了嗅,然后递给蒋娇娇,“你闻,有股花木的清香呢。”
    蒋娇娇既喜且讶地把风筝接了回来,在苗南风的提示下仔细看着,这才发现上面并不仅用画笔勾了蝴蝶样子,而且在翅膀尖上还用桃花瓣粘了祥云纹出来。
    就好像这粉粉的蝴蝶是攀着粉粉的云朵飞的天。
    她顿时就更喜欢了:“好漂亮!”
    姚之如也流露出了艳羡的神色。
    苗南风点头附和:“这时节桃花本就开得零星,要找些来碾汁也是不好找的,谢元郎真地很有心,也很能干。”
    姚二郎:“……”
    沈约顿了顿,没有说话。
    蒋修也不想去管谢暎这个不让人有活路的家伙了,只径自好奇地问苗南风:“你怎么会懂这个?”
    其他人闻言,不由也转眸朝她看去。
    苗南风神色平常地道:“我们家给你们家做事的,常要同那些织户和染户家的打交道,我也得学一些。”
    蒋修看了看她,好似新鲜地打量过几轮,末了,笑着问道:“你会捶丸么?”
    苗南风被问住了,摇头,也好奇地问道:“捶丸是什么?”
    蒋修还没说话,沈云如便开了口。
    “就是一种用球杖来击球入穴的游戏,”她淡淡说道,“你们住得远,没见过也正常。”
    苗南风恍然地点了点头,坦然道:“我们确实没玩过这些。”又笑了笑,说道,“但我们在乡下玩的你们可能也没玩过。”
    沈云如哪里可能会对乡下玩什么感兴趣,自然只不置可否。
    蒋娇娇却道:“那以后有机会我去乡下找你,你带我一起玩好不好?”
    蒋修也跟着来了句:“回头我教你捶丸,到时你也领我在你们那里玩玩看。”
    苗南风爽快道:“好啊。”
    姚之如见状,不禁也追着苗南风问起了乡下和汴京有什么不同。
    姚二郎起先好似对那些乡村之事不以为然,但当他听到苗南风口中那与城里全然不同的风貌时,也明显地生出了些兴趣,就如同听到了个从未听过的话本子一样。
    连沈约也是听着听着就露出了认真专注的神色。
    沈云如看了眼蒋修,又看了眼好似正处于所有人视线中心的苗南风,顿了顿,然后傲然而淡漠地转开了目光。
    第32章 无忧
    因苗家母女都是初来汴京,蒋老太太便安排着打算让两人去好生逛逛,金大娘子走路不便久陪,这事自然而然地也就落到了蒋黎身上,蒋修和蒋娇娇便也都蹭着跟去了。
    蒋黎一番思索之后,决定应蒋修所求,领着大家去马行街。
    马行街长达数十里,铺席店舍遍布,其间还夹杂着些官员宅邸,故而该处夜市之繁华也是其他各处无法比拟。同只单纯售卖各色商品的潘楼大街不同,马行街上不仅能买东西,还能找到许多消遣,风雅的、流俗的,那些瞧起来好似矛盾相反但又和谐共存的东西不过就在伸手左右之处。
    各样的生活所需也是少不了。不仅有供观赏玩乐的瓦舍勾栏,酒楼歌馆也到处都是,大街上还有车担设浮铺卖茶汤,沿街盘卖夜食点心的更不在少数,即便是遇到冬日大雨雪的天气也不停张。
    蒋娇娇虽从小生长在汴京,但这还是第一次来逛马行街夜市,就连蒋修其实来得也不多。
    因为这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简直可谓是车马拥挤,以至于人们摩肩接踵,几乎到了不可于路中驻足的程度。
    这样的地方蒋世泽自然不敢轻易让自家的宝贝疙瘩来逛,即便似今日,蒋黎也是把蒋娇娇牵得紧紧的,好在蒋修已经是半大孩子了,不然她还真得是一手一个。
    苗南风从踏入马行街夜市的第一步起,就全程将惊奇布满了双眼。
    “娘,”她走了一阵,忍不住对胡氏说道,“这里好像连蚊子都没了。”
    胡氏也心下称奇,但她没太好意思表露,虽说自家没怎么见过世面是事实,但让人笑话也不太好。
    蒋黎听见了,便笑着解释道:“蚊蚋恶油,马行街上夜里从来灯火照天,及至四更方罢,所以走在此间夜市上便不必担心会被叮咬了。”
    胡氏与苗南风母女两个不由愕然颔首。
    蒋家兄妹两个是将灯火如昼看习惯了的,对此倒没有觉得有什么,他们反而对平日里自己很难去的瓦舍更感兴趣。
    蒋修知道自己是在陪客,不好单独行动,就问苗南风:“你想不想去看傀儡戏?”
    苗南风果然未曾听过这个,闻言亦面露新奇地点了点头。
    蒋修就转过头去看他小姑,意思就是:人家说要去了。
    蒋黎无语,心说这小子明知她多半不会带着他们往瓦子那边去,还挺能使心眼儿。
    她也不是好被算计的,当下便弯起眉眼冲她的乖乖侄儿说道:“那边人多,你把你胡妈妈和苗家妹妹可得护好了。”
    蒋修即保证着没问题,然后自动自觉地走到了苗南风身边。
    正好有一小贩担架子路过,叫卖着吃食,蒋修就顺手买了份羊脂韭饼和香辣罐肺,分别递给了蒋娇娇和苗南风。
    “待会看戏时吃着玩儿。”他如是说道。
    苗南风有点诧异:“你怎知我喜欢吃辣的?”
    蒋修奇怪道:“席上你不是把辣菜吃得多么。”
    他觉得她问这个问题挺多余,席上她话多,他总要盯着她瞧,当时还纳闷她怎么吃那么多辣菜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嘴皮子仍是溜溜的。
    胡氏瞧着便笑赞道:“修哥儿真是个心细的,会照顾人。”
    面对长辈夸赞,蒋修貌似含蓄地抿了抿唇。
    蒋娇娇故意拆她哥的台,学着她爹爹的口气说了句:“难得。”
    蒋黎和胡氏并都笑了起来,苗南风虽还没搞清楚状况,但也陪着笑,蒋修就佯作要去揪他妹的丫髻,惹得蒋娇娇连忙往蒋黎身后躲。
    一行人边随意闲话地逛着,边朝瓦舍方向行去,眼见就快要到中瓦时,苗南风忽见前面人头攒动间不时发出阵阵笑声,又听见那笑声间像是有个女声正在高门大嗓地叫卖着什么,不由好奇地转头问蒋修:“那边又是有什么热闹?”
    蒋修循她所指地看过去,凝神侧耳一听,了然随笑道:“大约是点茶婆婆在叫卖香茶异物之类的吧。”
    “点茶婆婆?”苗南风不解道,“那有什么好笑的呢?”
    蒋修随口解释道:“因为她的样子有些滑稽。”
    苗南风就更好奇了,此时正好几人也走入了人群中,她便努力地踮着脚往笑声中心望了一眼,然后瞧见了个有些老态的侧影——头上戴着三朵大红的花,脸上涂着隔了数十步都能瞧见的浓妆,举手投足间亦故作俏丽姿态,衬着那副老相果然是透着引人发笑的滑稽。
    但苗南风却没有笑,她只是愣了愣,然后语带憧憬地说道:“我觉得她很厉害。”
    蒋修转眸看向了她。
    “你听她的吟唱声,”苗南风道,“错落有致,并非寻常叫卖。”
    蒋修点点头:“是啊,所以她能招徕生意。”汴京城里那些叫卖人大多都有这份技艺,区别只在高低深浅,毕竟在街市上要吸引路人买卖,自不仅仅只是扮个丑就行。
    “蒋哥哥,”她眼含期待地看着他,问道,“你说我以后若自立个铺席,是不是也能靠吟唱招徕许多买卖?”
    蒋修就想起了她在席上唱的那首他愣是没听出来调子的采桑曲。
    “唔……”蒋修沉吟了须臾,然后委婉地道,“你要不试试改成讲话本子?”
    苗南风就认真地想了想,末了,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回去研究一下。”
    金大娘子正在服侍蒋世泽换衣服,他晚上约了沈耀宗谈事,两人定了要去乘船游湖。
    夫妻两人趁着这会儿也顺便说起了私房话。
    “苗老太太这次没能过来,我看阿姑还是很有些失望的。”金大娘子劝道,“老人家们年纪大了,过一年便少一年,往后腿脚不便就更不好来往,我看要不还是找个时间,咱们陪着她老人家回渠县一趟看看。”
    蒋世泽想了想,说道:“过两年吧。”他说,“等这塌房买卖做起来了,到时你们回去一趟也更风光些,再顺便去外父那里走走。”
    金大娘子明白他的意思,于是也没再多说,颔首应了下来。
    蒋世泽却突然想起什么,随口说道:“听说沈家小娘子从娇娇生辰宴上离开的时候情绪不太高,好像是修哥儿他们净捧着南风而冷落了人家,你回头得空还是说一说那孩子,别不知个轻重。”
    金大娘子手上一顿,抬眸看向丈夫,问道:“官人说的不知轻重,是什么意思?”
    蒋世泽也没太当回事,只道:“沈家郎娘毕竟出身不同,从小也是被捧惯了的,回回孩子群里总能当个焦点,若是咱们家的孩子抢了他们风头那也就抢了,何况今日本就是娇娇的生辰。但南风一个外来的客人,且又是那般出身,却又要另当别论了。”他说,“她年纪小不懂避让,可咱们家的孩子却应该多有些眼界,尤其是修哥儿。”
    说完,他又记起前事,便再续道:“听说上回沈家大宴的时候,他还晓得为自己之前不知怎地得罪了沈小娘子的事去赔礼,我还当他是懂了事,也不晓得现在怎么性子又倒回去了。”
    言罢,他还笑了一笑,又对妻子说道:“他心思粗,若是不知该怎么同官户家的女孩儿相处,你也可稍微提点一下,不然我怕他长大了也是个榆木脑袋。”
    金大娘子越听越觉得不太对劲,问道:“官人如何知道沈家宴上的事?修哥儿未曾与我提过。”
    凭她对自己儿子的了解,她觉得修哥儿也不可能四处对人说。
    估计就连娇娇都不一定知道。
    “哦。”只听蒋世泽带了笑意地道,“他那日机灵得很,让他二弟弟帮着做了回使者,替他给沈小娘子送的道歉礼物,原本沈小娘子还不太满意,后来两人吵了几句嘴,不知怎地又好了。”
    金大娘子愕然。
    但她很清楚二哥儿不可能转得了那么多话,于是转念一想,立刻明白了:想必是二哥儿的乳母瞧了个大概,然后回去告诉了康氏。
    金大娘子没有作声。
    蒋世泽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于是凝眸朝妻子看去,顿了顿,轻轻扶住了她的肩,柔声道:“她也没有别的意思,原是当个趣事聊起的,估计是当时见我多问了几句,今日才又顺便提了些许。”
    “孩子们若是能与沈家的处得好,这也是好事。”他带着几分劝慰并几分小心地说着,担心妻子会因为妾室在他面前多嘴的那几句而不高兴。
    金大娘子沉默了片刻。
    “孩子们还小,”她说,“我不想这么早就提醒修哥儿什么。”
    她说话时的语气很平静,但蒋世泽知她性子,自是一听就晓得了她的郑重之意。
    “好。”他便顺着她道,“你放心,我原也没打算这么快定下什么,孩子们的前程都还未明了,便是我们家想,沈家也未必愿意。”
    金大娘子觉得他这话还是把沈家捧得太高了,怎么就不能是他们家孩子不愿意呢?
    但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略皱了皱眉,缓道:“官人自己的儿子,应当清楚他的性格,修哥儿自来骄傲好强,你骄,他只有比你更骄。若要让他像姚家二郎那样,他是万万不可能去做的。我只怕弄巧成拙。”
    蒋世泽微顿,然后一笑,说道:“你也瞧出来姚家的意思了?”
    金大娘子道:“除非我是那耳聋心瞎的母亲。”
    蒋世泽哈哈笑着,伸手将她揽入了怀中,安抚地道:“娘子放心,我们家娇娇自然是不可能配给姚家儿子的。”
    金大娘子默了默,靠在他怀中说道:“孩子们都是天真无忧的年纪,我只是希望他们能随心相交,本不该受咱们大人的意图左右,往后不得已的日子还长着,官人现在就让他们都轻松一些吧。”
    蒋世泽轻抚着她的背,柔声回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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