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他自己知道他不弱于人就行了。
    于是他也不多说什么,反正说了毛通也不明白,他便只索性依着自己的想法去做,吩咐了对方去把需要用到的工具和材料都拿过来。
    这一上手,沈约就不知不觉地做到了黄昏。
    毛通在旁边陪着,从起初的周到服侍,到后来逐渐变成了小心忐忑,终是忍不住说道:“公子,要不还是我来帮您编吧?”
    他算是看明白了,自家公子根本就不擅长做手工,只光是用编竹条都伤着了两回手指,还好他事先已将那些竹条的边子都处理了下,不然只怕是动辄就要割上几道血口子。
    但饶是如此,沈约的食指上还是被划破了两处。
    沈约手上做得不顺,心里头不由隐隐攒了些火气,此时听毛通这样一说,忍不住便沉声斥道:“你是觉得我蠢笨,这点事也做不好么?”
    毛通忙称不是,又劝道:“公子,这些都是要熟能生巧的,您也别着急,今日做不好,就慢慢放着做就是了。”
    沈约没说话,手里却仍未放下。
    毛通也不敢再多说,又见差不多到了饭时,便道先去厨房拿饭菜过来。
    沈约又全神贯注地做了一会儿,大约果真是像小厮说的那样,这种事的确是做着做着便熟了,他终于把大致的轮廓给编了出来。
    他拿在手里又左右端详了会儿,回忆着谢暎做的那只风筝,正想再调整下细节,便忽然听见室外传来了脚步声。
    沈约起初没当回事,直到过了片刻,反应过来好像没听见那脚步声走近,才突然感觉不太对。
    他倏地抬起了头。
    沈庆宗站在帘外,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眸光沉静。
    沈约心下猛地一顿。
    父子两人就这样帘内帘外地对视了几息,末了,沈庆宗开口问道:“你今日为何没去书斋?”
    这显然是明知故问了。
    沈约知道父亲的意思,于是默了默,随手将东西放在了桌上,然后规规矩矩地站了起来,又低着头规规矩矩地答道:“孩儿在做风筝,忘了时间。”
    沈庆宗看他倒敢承认,心里的火气微消了些许,走上前往地上那摊杂乱的物事瞥了一眼,然后目光微转落在了他的手上,蹙眉道:“手伸出来。”
    沈约依言照做。
    沈庆宗看着他指上的伤痕,顿时又再气不打一处来,顺手抄起桌上的书册便重重往儿子的掌心打了下去。
    沈约咬住嘴唇,没有发出声音。
    “混账东西,好好一双拿笔握书的手,竟敢这般瞎折腾!”沈庆宗气骂着,又重重打了一下,“我一贯当你是个懂事的小子,别人家孩子惹是生非的时候,我总欣慰你小小年纪就知轻重,晓得以你父兄为榜样,早早为将来做努力。可你现在想什么?我早同你说过需警惕玩物丧志。你倒好,玩不够,还亲自做起玩物来了!”
    “怎么,你是已立志打算将来去做个技艺户了?”沈庆宗道,“那要不要为父去给你找个师傅,也好免了你自己在这里走弯路?”
    沈约惭愧地涨红着脸,摇了摇头。
    “爹爹,孩儿知错了,我不该为玩物之事耽误学时。”他语气认真地反省着,又道,“但我做这个风筝不是为了玩乐,只是……”
    只是想试试自己能不能和谢元郎一样做到。
    “既知道错了,那就速速把这些都拿去扔了。”沈庆宗沉声道,“今日功课多罚一遍,做完才准睡觉。”
    沈庆宗根本没耐心去听儿子的辩解,在他看来小孩子贪玩本就是天性使然,而自己需要做的就是及时进行教诲,避免孩子们在还小的时候便养成耽于逸乐的毛病。
    沈约本想将自己的迷茫再说一说,但看父亲满脸不想再听的样子,便也只能闭了嘴。
    沈庆宗静静看着儿子抱了一堆杂物往外走去的背影,孩子略显吃力的样子让他不禁有几分心软,想着是不是刚才语气重了些,或是打得疼了?
    但他终是什么也没有做。
    沈庆宗心里其实很清楚,相比起长子的柔和谨慎,次子的性格要更加像他,一样是追求上进,不愿落后于人。就算是做玩具,他也更倾向沈约肯定是为了证明能做得比别人好,所以才在这里废寝忘食一般地较着劲。
    可是他同样也觉得这些都是没有意义的事。
    他每月休沐才能回来关顾他们的功课,与其让他浪费时间去与孩子讨论半天这个风筝有没有做的必要,倒不如只抓重点。
    童年转瞬即逝,少年明日便要长大。
    他十九岁中举,而陶若谷二十为探花。
    他不想让儿子做另一个他自己,他想让他们成为的,是另一个陶宜。
    沈约自那日“半途而废”地把东西都扔掉了之后,人就一直有些低沉。
    蒋修和谢暎都看出来了他佯作平静之下的异样,委婉问起,他也并不说。
    沈约心里觉得他是失去了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这令他感到有些遗憾,也有些不服气。但他毕竟不是蒋修,与谢暎更谈不上有过节,所以他既不会冲动地要去和谢暎当面比较什么,也觉得这样不友善的情绪不该迁于他人。
    他应当自己用足够的修养来使其平静。
    而回到家之后,他也更用功地读书。
    “二郎。”有人敲了敲门。
    沈约抬起头,发现是他大姐姐领着姚家的小娘子一起过来了。
    姚之如虽不是第一次来沈家,但这却是头回来沈约的书斋,若撇开以往大家凑在一起时她与他对话的次数不算,这大约也算是她第一次和他有面对面的交流。
    她不免有些兴奋,也有些紧张。
    沈云如是带姚之如来找沈约借书的。
    “姚小娘子刚开始学棋,你以前写的那本棋谱注录正好可以借给她看看。”沈云如与其说是来和弟弟商量的,不如说是来直接通知。
    沈约心里其实并不太想借。
    那本棋谱注录是他以前刚开始学棋的时候自己做的,上面的棋局是他一笔笔画下来,心得体会也是自己一句句批注的。虽然他现在已经用不到,但不代表不珍惜。
    他觉得姚之如在劝淑斋里求学不过就是跟个风,根本用不到这么认真的注录,反担心她拿去随意放置,他又不好要回来,也就等同于丢了。
    但他姐姐已经开了口,他也就不好多说什么,转身去书架上把注录找了出来,顿了顿,递到姚之如面前,委婉地道:“你若觉得看着没有意思,就拿回来给我。”
    姚之如双手把册子接了过来,点头道:“我会认真看的。”
    沈约没有多说。
    等姚之如走了,他才问沈云如:“你怎么想起来管姚小娘子学棋的事了?”
    沈云如走到旁边坐了下来,貌似随意地回答道:“原本就答应了要带着她学课的,既然她跟不上,我帮帮忙也没有什么。”
    沈约并不相信她的说辞,直接道:“那你早前在姚家带着她预学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找我来借?”又道,“大姐姐,你以后还是先同我商量一下吧,她又不是认真要学,你何必拿我的东西去卖好。”
    沈云如有些生气,说他:“那注录你早就不用了,问你借去看看有什么?大家都是一巷邻里,你作甚这么小气!”
    沈约本来心情就不太好,这会子被她一责,顿时也有了气性,当即驳道:“你要讨好人,那你就拿自己的东西去讨好,慷他人之慨算什么本事?人家苗小娘子也不曾是靠的蒋家郎娘给她长脸。”
    沈云如倏地一怔。
    她的脸有些发红,咬着唇半晌没有言语。
    沈约说完这话其实也有些后悔了,他知道姐姐的性子,这话说穿了出来定是多少有些伤她。
    气氛凝滞了片刻,他正打算说些什么来缓和,便忽见沈云如满眼不服地轻笑了一下。
    “不过就是显摆了些我们永远也用不着晓得的东西,这就算长脸了?”她气恼地看着他,“靠自己便靠自己,往后我也再用不着你!”
    沈云如负气地说完,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书斋。
    第35章 释怀
    姚之如回到家后,就差了女使去蒋家请蒋娇娇过来。
    她径直走到书桌前,小心地先把笔墨和香炉等物重新归了归位置,在并不怎么宽的桌面上腾出了个足够的空处,然后将从沈约那里借来的注录轻放在了那里。
    接着她又铺好了纸,佯作蘸墨写字的样子比划了几个来回,一边比划并一边注意着书墨摆放的位置,待又做了两次调整后,自觉应是不会在写字的时候不小心弄脏了沈约的书,这才终于满意了。
    蒋娇娇这时也到了。
    她不仅自己来了,还把正在家中作客的苗南风也一并带了过来。
    “玲儿说你有事要找我帮忙,”蒋娇娇进了门便直接关心地问道,“什么事?我把苗姐姐也带来一起出出主意。”
    她的想法很简单,觉得那日在自己的生辰宴上大家相处甚欢,那她们三个如今也就都成了朋友,既是朋友需要帮助,那其他的朋友自然该齐齐上阵。
    而姚之如其实在乍见到苗南风时颇觉有些为难。她不是不想多个人多双手,可又不免担心人家会觉得她麻烦,毕竟苗小娘子不像娇娇,后者肯定是不会烦她的。
    她就觉得不好开口麻烦人家,但若是自己和蒋娇娇只顾忙着却把人家晾在一旁却也不妥。还好,蒋娇娇的这番直接倒是解了她的围。
    苗南风此时也主动道:“若是我能帮得上忙的话你就直说。”
    对方的毫不拘谨也令姚之如心头一轻,于是她感激地冲着两个小姐妹笑了笑,说道:“我借了人家一本书,但又赶着还,所以想让你们帮我一起重新抄一抄。”
    蒋娇娇听了,方松了口气,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早说是这样,我就把大哥哥和谢暎一起叫过来帮你抄啊。”
    姚之如被她吓了一跳,忙摆手道:“不用不用。”那不就等于整条巷子都知道她有多笨了?
    “那就我们两个帮你抄。”蒋娇娇豪气地说完,又笑道,“不过晚上你要请我们吃好吃的。”
    姚之如亦笑回道:“我和娘亲说,让厨房做个油炸春鱼给咱们吃。”
    蒋娇娇高兴地欢呼了一声。
    苗南风也跟着拍了拍手。
    三个女孩子就围着桌子坐了下来,在姚之如的安排下分好了工,准备开始重新抄写那本棋谱注录。
    “你们抄的时候要小心一点哦,”姚之如对两人叮嘱道,“小心不要把墨汁滴在册子上了。”
    蒋娇娇看她翻个书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由就往那注录上多看了两眼,然后问道:“这是沈家二郎借给你的?”
    姚之如一愣:“你怎么知道?”
    蒋娇娇觉得这太好猜了,于是指着上面的字便说道:“我们巷子里字写得最好的就是谢暎和他两个,既然不是谢暎借你的,那肯定就是他借的咯,再说你一向怕他,肯定借了他的书也不敢久看。”
    姚之如:“……”
    “我也不是怕他。”她想了想,尽量解释道,“就是觉得每回和他说话都有点紧张,也不晓得为什么,可能……”
    “太好看了?”苗南风突然接了一句。
    姚之如微顿,然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蒋娇娇诧异地道:“那有什么好紧张的?”
    苗南风却觉得很正常:“我那天刚见到你大哥哥的时候也有点紧张,不过后来大家一起多说了会儿话就好了。”又道,“可能姚小娘子不常和沈二郎说话吧?”
    蒋娇娇更奇怪了,问她:“那你见到谢暎怎么不紧张?他那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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