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出母亲的声音里不带半分迷蒙,显然也一直清醒着。
    蒋娇娇摇了摇头,又想起对方这会儿看不见,就回道:“不是。”她顿了顿,小心地问道,“娘,您是不是在难过?”
    金大娘子沉默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道:“娇娇,对一个人总在期待和失望中间徘徊,是很累的。”
    她抬起手摸到女儿的脸,轻抚着缓声说道:“人生很长,我们要学着不让自己这么累。”
    蒋娇娇往母亲怀里钻去,默然了半晌,低低问道:“娘,您喜欢爹爹么?”
    “你爹爹是个好人,娘先前那样说,只是想驳你外舅。”金大娘子好像知道她是想问什么,平静地柔声回道,“而且我们还有你们两个这么好的孩子,我自然是喜欢他的。”
    蒋娇娇听着母亲的话,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她又好几次想探听母亲和那位林主簿从前熟不熟,但又莫名不太敢开口询问,好像生怕从对方口中得知自己并不想要的答案。
    仿佛自己只要得到了那个不想要的答案,就会立刻失去自己不想也不能失去的东西。
    她甚至突然很想马上就离开玉山县,不愿意母亲再和那位林主簿碰面。
    蒋娇娇搂着母亲,闷闷道:“娘,我想家了。”
    金大娘子轻轻地,一下一下抚摸着女儿的背。
    “早点睡。”她温柔地如是说道。
    第二天早上,趁着吃饭的时候,金大娘子就对父母说了打算上午就回渠县。
    金老太爷微怔,诧异道:“怎么刚回来就急着走?让孩子再多玩两天吧,昨日慎之还答应了帮着带他们两个出去逛逛。”
    蒋娇娇敏锐地猜到了外翁口中的“慎之”就是那位林主簿。
    于是不等母亲回答,她已先接过了话茬道:“外翁,我们就不去了,婆婆一个人还在渠县等着。”
    金大娘子没对林主簿答应带蒋家兄妹游玩这件事发表什么意见,只是说道:“您二老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家里的事若有难处您就多与秀春他们商量下,或是来信再说。”
    金老太爷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事,也不好再说什么挽留的话,只能落寞地点了点头,叹道:“那你们路上当心。”
    坐在旁边的洪氏此时也开了口,说道:“以后有时间再带孩子回来多住些日子。”
    金大娘子没多说什么,只浅浅应了声“嗯”。
    整个早饭时间金如英都没有出现,金老太爷大约也是习惯了,并没有让人去叫,洪氏则吩咐了女使把厨上的粥继续煨着。
    金大娘子也并不提起与自己弟弟有关的话题,而蒋修和蒋娇娇两个晚辈就更不可能说什么。
    所有人都好像昨天的事从没有发生过。
    金大娘子要走,还是差人去给妹妹那边报了个信,直到金秀春一家闻讯都赶来送行的时候,金如英依然窝在房间里没有出来。
    但也没有一个人说要去找他。
    金大娘子让女儿先上了车,自己则落后几步站定,与妹妹多说了两句:“昨日我见林主簿来看望爹爹。”
    金秀春颔首道:“我也知道,他倒是蛮念旧情的,不过是从前来家里吃过几顿饭,爹爹倒官时他也没说彻底疏远了金家,如今还愿意时不时来探望。”
    金大娘子沉吟了须臾,说道:“往后金如英若是再闹出什么事,倘你们不好解决的,也可以让妹夫试着去找他帮忙。”
    金秀春有点迟疑:“这家丑……不好外扬吧?他若来插手,那岂不等于咱们报了官?”
    “他当初身为县乡小吏,没被爹爹连累,还在新上司手下以吏人之身得以出职补得主簿正名,定是有自己的处事之法。”金大娘子从容道,“你们找他帮忙,他可不可帮,若是可帮又要如何帮,这些他自己心里会有数的。”
    金秀春听罢,方恍然地点点头:“大姐姐说得有道理,这样看来倒是我一直小瞧了林主簿,听闻他们夫妇就是荣县令的大娘子给撮合的。”
    金大娘子微微颔首,没有说什么。
    交代完小妹后,她就准备登车离去。
    忽在此时,金大娘子好像隐隐听到了远处有车驾往来之声,于是下意识转头看了眼,恰见到有辆青顶骡车正转过拐角,驶上了金家所在的方向。
    她脑海中突地闪过了个念头:这么多年,他家那辆骡车倒还是那样,只不知那只骡子换过了没。
    金大娘子这么想着,脚下却只停了两息,便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坐进了车里。
    回到渠县,苗南风姐弟俩又像他们刚来的时候一样欢欢喜喜来迎接。
    苗南风还有点诧异地问蒋娇娇:“不是说要住两三天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蒋娇娇没有那些家丑不可外扬的观念,她觉得只要做得出就不怕给人说,再者错的又不是她,她怕什么被牵连?那些乱嚼舌根的人才更讨厌。
    所以她就直截了当地同好姐妹倾诉道:“我外家里重男轻女,外舅又不好相处,我们在那里玩得不太痛快,所以就回来了。”
    苗南风愣了一下,然后理解并安慰地道:“不痛快就不与他们玩儿,反正疼你的还有许多人。”
    蒋娇娇点头。
    蒋修跟着苗东阳跑去村里的河沟玩了个冷水澡,两人回来的时候还提了鱼篓子,远远看见两个女孩子坐在屋檐下打着秋千说话,蒋修就喊道:“收礼咯!”
    蒋娇娇懒得动,便只用目光迎接她哥。
    苗南风则已笑着跑出了檐下。
    “什么礼?”她暼过蒋修手中的鱼篓,笑望着他,口中说道,“莫不是只想忽悠我给你们做苦力。”
    蒋修笑道:“瞧你说的,我是那种人么?”然后从腰上抽出了两朵别在那里的小花递了过来,“蓝色是你的,黄色那朵给蒋娇娇。”
    苗南风不由微愣。
    苗东阳在一旁语带羡慕地道:“我们回来的时候在山坡上瞧见的,蒋哥哥三两下就爬上去摘下来了,身手好利落。”
    苗南风唇角微抿,伸手来接花。
    谁知蒋修却回手一避,迎着对方愕然的目光,狡黠地笑道:“你先答应晚些做藿香鱼给我吃,就上回那个味儿的。”
    苗南风失笑,回头冲蒋娇娇道:“你看,果然还是忽悠我给他做苦力的。”
    蒋娇娇笑着起哄道:“大哥哥,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南风姐姐若肯教你学会那道菜,以后你回家还能做给我们吃呢,也不用梦里流口水。”
    “学就学,我还怕这个?”蒋修笑罢,就又对苗南风道,“那你肯教不?”
    苗南风扬了扬眉毛,佯摆出架子道:“你若肯听使唤,我就教你。”
    “那有什么难的,我练功的时候一向听我师傅使唤。”蒋修说着,顺手把蓝色小花往她头上一放,笑道,“这就算给过束脩了。”
    苗南风脸上倏然微烫,她忙摸到头上把花扒拉到了手里拿着,一边转身举步,一边口中道了句:“走吧。”
    蒋修笑笑,跟上时还不忘招呼了一下蒋娇娇:“你也来?”
    蒋娇娇这两天没休息好,加上天气又热,实在不想往厨房里钻,于是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地,说了句“我去婆婆那里看看”,就忙站起身跑了,跑一半还不忘倒回来从她哥那里抽走了给自己的那朵小黄花。
    苗南风想起什么,在后头喊她:“晚些我们去捉蜘蛛啊!”
    蒋娇娇跑得就更快了。
    蒋修奇道:“这么早捉蜘蛛做什么?”他想这还不到七夕呢。
    苗南风随口回道:“先让它在盒子里练练结网,到时才好多乞巧。”
    他闻言不免觉得好笑:“你这算不算舞弊?”
    “不算吧,”苗南风理直气壮地道,“做菜也要先学啊。”
    蒋修微怔,旋即朗声失笑。
    “哦,对了。”苗南风对他说道,“昨日爹爹去城里见一个刚从商州回来的朋友,听对方说商山三月前有人造反,上个月京西路又有四州的乱民响应,所以现在江淮之间谷更贵于从前。”
    蒋修愣了愣。
    三月前,他那时还在汴京。
    那里一切如常,好像天下从来太平。
    他不禁又想起从小听说的他国侵扰之事,似乎也一直是离京城很远很远的,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朝廷有大军驻扎于西北诸路,仿佛只要想到就觉得安稳,觉得岁月很长。
    长到可以等他们三年又三年的考科,等中了进士,再一步步升入朝中,然后于天下纷繁大事之中为救济那受战争之苦的边角之地做些什么。
    蒋修沉默了许久。
    苗南风察觉到他的情绪比之先前明显低落了下来,便也不再玩笑,关心地问道:“善之哥哥,你怎么了?”
    蒋修坐在灶前,看着膛中刚刚燃起的火光,又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
    “没什么。”他沉吟着说道,“我只是在想,我到底有多大的力气。”
    第69章 担忧
    苗老太太本意是要留蒋老太太在渠县住到十月,想着到时天气凉快,在路上也能舒服些,但后者因记挂着京城那边的事,最终还是决定过完七夕后便启程。
    这样等到回了汴京时差不多正好是中秋,家里人也好一起过个节。
    苗老太太自己也是为人父母的,知道老姐妹的心思,也就没有再多挽留。
    蒋娇娇觉得这个安排也挺好,她虽然在渠县玩得很开心,但也着实是有点想家了。
    说来她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在外面过七夕节,也是第一次不用穿针和种生乞巧,而是改用蜘蛛。
    蒋娇娇的感受其实有点复杂,硬要说的话大约可以用恶心又新奇来概括。
    蜘蛛多手多脚长得不好看,结的网也是黏糊糊,她实在下不了手去碰,更莫说要让那玩意儿在祭祀的瓜果上爬一宿去结网,她光是想想都觉得那些东西没法吃了。但因苗南风说她们更多的都是用蜘蛛结网来乞巧,她又忍不住想跟风尝试一番。
    结果到最后就成了捉蜘蛛的是她哥,放蜘蛛的也是她哥,她就只负责亲自上阵向织女神乞巧,然后只管等着结网。
    不过蒋娇娇也没闲着,她凑到苗东阳那边去,和着对方置笔砚纸墨于牵牛位前,跟着他向牛郎神乞聪明。
    苗东阳有些诧异地问道:“你不是应当和我姐姐一起乞巧么?”
    七夕节男女孩都过,只是大家所乞不同,所以方式也不一样。
    蒋娇娇道:“年年都乞,也不差这回,我帮别人乞个聪明。”说完她觉得自己不够严谨,又即补了句,“虽然他已经很聪明了。”
    她想也不知道谢暎什么时候能收到信,而且她还特意叮嘱了他不用回,因为多半她收不到,这样算来他们就很久不能说上话了。
    自己离开汴京这么些日子也不晓得他怎么样了?他每天那么忙,忙着读书还要忙着赚钱,有没有空抽出那么一点时间想念她呢?
    他那么辛苦,她真心希望他三年后能一举高中。
    蒋修则坐在檐下静静看着他妹虔诚的背影。
    苗南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知蒋娇娇是在帮谁乞聪明,也不说破,只是笑了笑,不免遗憾地想可惜蒋修就在旁边看着,不然她也能去帮他乞一回。
    想到这里,她朝他走过去,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不去么?”
    蒋修回神看向她,笑了一笑,说道:“年年都乞,但有些东西若能乞来,也不会有落榜的举子了。”
    苗南风略一沉吟,走到他旁边坐了下来,默了默,说道:“其实七夕也不光是乞巧,有些人还习惯占米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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