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之如微顿,脸颊有些发红。
    “元宵灯节那晚,他送了我一对耳环。”她轻声道。
    蒋娇娇一听,立刻开心道:“那很好啊!他待你肯定也是不一般的。”
    姚之如含蓄道:“也不好便这样想吧……”
    蒋娇娇不觉得有什么,大方道:“怎么不能这样想?他也不曾私下送我什么东西啊,既只给你,那肯定就代表你在他心里与别人是不同的。”
    姚之如心里其实也很明白,要说自己对此半点遐想都没有,那肯定是假的。可她与沈约,和蒋娇娇与谢暎,还是很不一样的。
    她不是不想,只是有些不敢去想。
    “娇娇,”她说,“我们家和你们家不同,他们家……与谢夫子也不同。”
    蒋娇娇怔了怔。
    “也是。”她叹了口气,说道,“我觉得沈家风水不太好,沈大哥哥解试未过,竟压力大到想不开;钟大娘子成亲多年好不容易有了身孕,突然又没了,也不晓得受了什么怨怪,以致积郁成疾。”
    “之之,”蒋娇娇拉住了姚之如的手,正色道,“我知你心仪沈二郎,但若他除了这份心意什么都给不了你,你还是不要对他抱有什么期望。倘你忘不了他,就悄悄将他放在心里便是,还是不要让自己过得太辛苦。”
    姚之如明白她的意思,微微颔首,说道:“我本也是不敢抱什么期望的,只是,我想到我爹娘可能很快也会给我议亲了,心里还是有些……”
    长大就是这样,快乐渐少,而烦恼日多。
    姚之如觉得还是小时候比较好,她喜欢见到沈约,就能高高兴兴地去见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患得患失,又担心不知父母会给自己找个什么样的夫家,前路令人忐忑。
    蒋娇娇见她如此,心里不免有点后悔刚才把话说得太让人没有盼头,于是忙改了口道:“你也别这么悲观,说不定沈二郎和谢暎一样,心里已对与你的未来有了周全的安排呢?凭他的条件,你爹娘肯定也不会犹豫。”
    姚之如知道她是在宽慰自己,心中感动,回握住了对方的手,含笑道:“娇娇,你真好。”
    两个好姐妹正说着话,姚二郎忽然过来了。
    他是听说蒋娇娇在家里,所以特意来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蒋娇娇道:“不用了,我和小姑约好了要去逛晚市。”说完,她就转而同姚之如告了别,又起身向着姚二郎笑了一笑,“姚二哥哥,谢你有心款待,我先走了。”
    姚二郎因这突如其来有别于往日的客气,不由愣了一下。
    姚之如把蒋娇娇送出了门,转头回来看见兄长仍站在原地愣神,心中默默一叹,走上前,好声劝道:“二哥哥,这么久你也应当看清了,娇娇心里的人不是你。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朋友,这份情谊才是最难得的。”
    姚二郎垂下眸,没有说话。
    陶宜到酥心斋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他今日本是来不了的,但之前在昭文相宅邸中吃的那顿饭着实未让他咽下几口,所以从那里出来后,他还是为此处的一隅清静过来了。
    陶宜进门后便直接走到了正在柜前忙活的琥珀面前,后者抬头一见,忙笑道:“我还以为客官不来了。”
    “有事耽误了一会儿。”陶宜微微笑了笑,问道,“酒阁可还能用?若仍空着,我便进去坐坐,随意吃些东西就好。”
    琥珀放下笔,边说边往外走:“给您留着呢,既是定好了的,我们娘子就不会再放给别人。”
    陶宜略感意外。
    正在此时,堂中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难掩慌张和怒气地道:“客官请自重!”
    接着一个略带了几分酒意的男人声音随之响起:“别家的陪妓也没见你这样吝啬的,摸一下手怎么了?!”
    琥珀皱了皱眉,对陶宜说了句“请稍待”,便直接走了上去。
    只见她伸手将那满脸通红的女使往身后一拉,向着那醉汉便道:“这位客官,本店并未设有陪妓,这是我们老板正经聘来的劳力,还请您自重。”
    那人听了,却是与同桌嗤笑一声,浑不以为然地道:“谁不知你们这食店是个连给丈夫出丧都不愿去的寡妇开的,瞧你们这上上下下全是女人在抛头露面,装什么装?别的酒楼食店至少还摆明了有美人陪酒,你们这叫啥?装模作样?”
    说罢,一桌人便哈哈笑了起来。
    其他食客侧目而望,窃窃私语。
    琥珀没想到他这般出言不逊,气得也涨红了脸,正要开口相讥,身后却突然传来个冷峭的女声说道:“那你为何不照镜子看看,你又凭什么配得上我这店里的这些女人?”
    陶宜回眸,恰见一抹丁香色的身影自眼前行过,昂首阔步,如待披荆斩棘。
    琥珀等人纷纷让身向着她一礼,口唤娘子。
    只见蒋黎径直走到那人面前,眼神轻视地上下打量了一圈,凉凉淡笑道:“当今朝廷为了鼓励女商,尚且特意雇女栏头行事,你却说女子行走在外皆只为讨你等颜色之欢,我该说你一句无知,还是夸你一声无畏呢?要不,你我一道去开封府前分辨一番,如何?”
    陶宜看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
    那醉汉闻言,面色倏然一滞,许是恼羞成怒地道:“本是你这店里招待不周,你竟还倒打一耙,这般赶客!”说罢,回手将桌上的食盘扫落,大喊道,“大家伙看看,这就是她们这寡妇店的待客之道,你们可得小心,这里的酒菜把自己给吃倒霉了!”
    珊瑚气骂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她话音未落,就见那醉汉突然被个破空而来的东西给打中了胸口,随即他脚下便是一踉跄,直接往后撞到了桌子上。
    众人一愣,循着他衣服上的墨迹,这才看清了刚才打中他的是一支毛笔。
    蒋黎心有所感,回头看去,只见陶宜身披青色斗篷静静站在柜前,面无余色,而他旁边的随侍正满脸随意地在拍袖子。
    “叽叽歪歪的烦不烦?”张破石懒眼瞅着那人,没好气地说道,“我们家阿郎就喜欢清静,要找弟子相陪何须来这里?你不习惯就自己滚去别处。还有,我婆婆也是寡妇,你有意见?”
    那桌上几人互视了一眼,然后心知不妙地交换了个眼色,接着扶起那被打了的人便灰溜溜要走。
    “站住。”蒋黎反应极快地喊了一声。
    正好已经赶过来的刘重阳与两个下手便立刻将几人拦住。
    “岂有占了便宜白走的?”蒋黎示意道,“把饭钱留下。”
    那几人也不敢再多说,忙忙把钱拿出来往刘重阳手里一塞,便匆匆离开了。
    蒋黎复又回头看去,却发现柜前已没了人影。
    “已往里面去了。”琥珀在旁边轻声提醒道,“娘子,那位郎君就是定了酒酿元子的客人。”
    蒋黎怔了怔,旋即生出一种“无怪如此”的了然之感。
    第88章 决定
    蒋黎走进“梅花里”,便一眼看见了正静静坐在窗前,远眺着河上夜景的陶宜。
    几乎是在瞬间,她毫无预兆地想起了先前他身边随侍所言的那句“我家阿郎就喜欢清静”。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男子。
    蒋黎笑了笑,领着女使上前,将准备好的饭食摆上了桌。
    陶宜循声回眸,摆在自己面前正热气氤氲的赫然便是一碗酒酿元子,但除此之外桌上还多了几碟小菜,以及最后,蒋黎亲手将一个锦囊放在了旁边。
    他抬头朝她看去。
    “内席定价,原是出自满席。郎君既只点了一碗元子,那我便也应只取这一碗元子的钱,其余的就多了。”蒋黎说罢,含笑解释道,“这几道小菜是我送予郎君,谢过先前相助。”
    陶宜看了她须臾,回以笑道:“蒋老板不嫌我破坏规矩,陶某已应是感谢。这钱本是当给的,况往后我或许还有只为一两样小食来占席额的时候。”
    蒋黎并不以为意,大方道:“那有何难?陶郎君今日既做了好事,自然就应有好报,往后尽管来便是,也不必拘于什么席额,规矩本就是死的。”
    陶宜看着她,顿了顿,而后一笑,颔首道:“蒋老板为人豪爽,那我便却之不恭,就此谢过了。”
    蒋黎含笑向他一礼:“那我就不打扰郎君进食了,请慢用。”
    陶宜亦垂眸示礼。
    “阿郎?”张破石见他看着桌上菜肴,迟迟未有动箸,于是小心地轻唤了一声。
    陶宜回想着蒋黎那句“规矩是死的”,沉吟了半晌,说道:“明日替我下帖给殿前司都点检吕明植大人,就说我请他赏花。”
    既然不可更改,他想,那便只能从中迂回择取了。
    这日,蒋修收到了苗东阳从渠县寄来的回信,打开后下意识地飞快扫了一遍,最后视线落在了说苗南风的那句。
    ——“姐姐让你们不必担心她,她说她来不来汴京不重要,只当是把这份运气都让给你了,希望你如愿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事,无论如何我们都支持你。”
    他的目光在这句话上停留了半晌,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
    好像挺感动,也挺安慰,但要说高兴……不是。
    蒋修正沉思着,抬眼见谢暎走了进来。
    “善之。”谢暎面带正色地说道,“朝廷颁布了告示,要施新政了。”
    蒋修微怔,但旋即便点头“哦”了一声,对此并未太在意:“不是早就有风声传出来了么,官家为了施新政,可能会把昭文相给换了。”只不过他们今年考试策问的题目可能会多半与新政相关。
    如此看来,官家从上一榜开始便加重了策问在科考中的分量,不是没有道理的。
    “对,如今的大丞相已正式由学士院景学士继任,新政亦由他主持。”谢暎说到这儿,略顿了一顿,方续道,“不过另有一点,告示中还宣布了禁军三衙上四军要公开募兵的消息。”
    蒋修一愣。
    禁军三衙,即殿前司、侍卫亲军马军司和侍卫亲军步军司,其麾下诸军除了天子近卫之外,共分为上中下三等,其中上四军分别为:殿前司的捧日、天武二军,侍卫马军司的龙卫,以及侍卫步军司的神卫。
    此四军充员向来是在禁军中下二等和诸路大军中选拔,非精锐不可入,现在竟打破规制公开募兵,着实令人惊讶。
    蒋修这段时间本就在考虑要如何对父母说打算离开汴京去投路军的事,没想到一个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落在了眼前,他若能投考进三衙上四军,岂不能两全其美?
    “谢你告诉我,我这就去报名!”他忙着就要往外走。
    谢暎却将他拦住了。
    “你先听我说完,”谢暎道,“这次新政主要是着力于财政改革,既是财政之革,定少不了军费开支这个大头,你想想,这时候天子禁卫精锐却要公开招募,这其中怕是不同寻常。”
    蒋修顿了顿:“你是说……”
    谢暎蹙眉沉吟道:“这里面估计是有两派在角力,有人不想让军费调拨因新政受到大影响,所以才用禁军精锐为由来行拉扯。”
    蒋修默了默,问道:“那你觉得他们谁是对的?”
    他曾亲眼目睹过朝廷为了满足巨额的军费开支,而不得不增加赋税,以至于让贫农受苦的情景,可要是军费不足,又如何抵御外敌?
    “你我未知全貌,难论对错,只是我想……”谢暎忖道,“这次的新政可能后续还有麻烦,朝政之道本非只看眼前一地之得失,倘军队需求减少,各处财利也当受到影响。这次上四军公开募兵多半是为了博弈,你若去了,前景未必会好,但辛苦却不少。”
    “善之,”他郑重地说道,“我赶来同你说这些,就是怕你知道后一时冲动,武官之路本不好走,你千万要想清楚。”
    蒋修沉默了良久。
    “我们本也左右不了朝政,不是么?”他抬眸看着谢暎,说道,“但你不也一样想要应试入朝,为这江山社稷做些什么。我也是,虽然我也不知以后朝廷会是什么样,这个国家又是什么样,但既然我已经决定了要走这条路,总不能看着机会白白溜走。”
    “我想做一个让自己想起来不会后悔的人。”
    蒋修笑着,平静地如是说道。
    门口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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