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暎回手拉住她,问道:“怎么突然在收拾东西?”
    蒋娇娇叹了口气,说道:“我正打算同你说的,玉山县那边来了信,说是外翁两月前酒后摔了一跤之后,身子就越来越不好了,所以爹打算陪娘一起回去探望。大哥哥走不开,家里的事也不能都丢给婆婆管着,嫂嫂得帮忙。反正叔祖和你这边也有人照顾,我就想跟着回去看看。”
    谢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地想陪着她,但理智却明白自己根本走不了,于是只能歉疚地道:“对不起,我……”
    “哎呀道什么歉嘛,”蒋娇娇立刻阻道,“你那位置本就不是能随便请假的,再说我也是陪我娘。”
    若要她平心说,她和她外翁其实关系也很疏离,上次她哥哥的婚礼闹成那样,两家基本都等于不往来了,就连她成婚时母亲都没有邀请金家人,对外只说是老人家年纪大了不便旅途颠簸。
    只不过那毕竟是她母亲的爹爹,现在人可能没多少日子了,她娘感情上肯定还是放不下。
    谢暎将她拥入了怀中。
    荷心等人见状,纷纷识趣地放下了手里的事,默默退出了屋外。
    “在外面不比家里,你睡觉又有些认枕头,把平时用习惯的东西都带上。”他说,“常给我写信,若是需要帮忙的话我也好想办法。”
    蒋娇娇抬起手,哄人似地拍了拍他的背,玩笑地道:“对哦,我们暎哥儿现在当官了,我可以用馆驿给你递信了。”
    谢暎默然失笑,看着她,说道:“是啊,所以你不要偷懒,我会数着日子与你‘算账’的。”
    他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细发,顿了顿,温声叮嘱道:“照顾好自己,我等你回来。”
    蒋娇娇心里本就有点舍不得他,这会子腻在一起听他说这些,不免更觉得受不了,当即把人给紧紧抱住了。
    “我会的。”她说,“你也要好好吃饭睡觉。虽然你要想着我,但也不要太想着我,不然我怕你睡不着。”
    谢暎被她给逗笑了。
    蒋娇娇挑眉看他:“谢修注有意见?”
    “没有。”谢暎抿住笑,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大娘子放心,我这人记性不好,你前脚刚走,我肯定后脚就忘了。”
    蒋娇娇瞪大了眼睛,气笑地道:“你敢——”
    她作势要去掐他。
    谢暎笑着将她搂住,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下,蒋娇娇顺手将他攀住,两人抱在一起,倒也又消减了几分离别的愁绪。
    然而就连谢暎自己都没想到的是,蒋娇娇才刚离开的第一天夜里,他躺在床上,就已经觉得有些不习惯了。
    明明他们才刚成婚三个月,而他从前一个人已经独睡了十几年。
    他起身下床,重新走回到了书桌前。
    笔架旁,一座精美的玛瑙牡丹摆件正静静放在那里。
    这是蒋娇娇临行前特意从她的嫁妆里翻出来的,她还用黏土立了个一指长两指宽的木牌在边上,用谢暎当时调侃的话来说就是:略显鸡立鹤群。
    他弯唇笑着,伸手将木牌摘了下来。
    那上面用熟悉的笔迹写着几个字:睹花勿忘如花人。
    他还清楚地记得当时蒋娇娇用得意的表情对他说:“就让你天天记得。”
    谢暎觉得她可爱又傻气。
    希望玉山县那边没有什么大碍。他想,她能开开心心地早些回来。
    陶宜议完了事,正准备离开,却又被亚相鲁墘给叫住了。
    “我听说,前两日枢密副使又想给你做媒了?”鲁墘状若随意地说道,“他就是爱替别人家操心,我都还没来得及关心你呢,这人倒跑得快。”他似调侃地说到这里,却又将话锋微转,续道,“不过倒不能怪他们,倩娘也走了这么久了,你纵是情深,可毕竟还年轻,往后的日子还是要好好过。”
    陶宜浅笑了笑,说道:“是,我也在慢慢适应,但只怕是还需要些时间。且我一听他说那女子与倩娘长得还有几分相似,就更是只能敬谢不敏了,您是知道的。”
    鲁墘确实知道。
    当初他那表外甥女邱倩娘刚去世一年,其实家里就已经打算再找个女娃和陶宜结亲,但却被对方婉拒了。
    陶宜的理由很简单,就是心里还没缓过来。
    之后又过了个两三载,大家觉得应该也差不多了,于是包括他们家在内,盯着陶宜正妻之位的人陆陆续续又开始了动作,但基本上都被陶宜以“暂无心力”为由给婉拒了,当时鲁墘也重提了让陶宜索性再和邱家结亲的事。
    陶宜就道说不愿忆起前事,徒增伤感,对人对己都不公平。
    “我正是因为明白,所以才更担心你。”鲁墘说道,“虽我很希望再与你做姻亲,但我也不愿伤你,所以我好不容易才给你看中了一家。”
    陶宜不由微顿。
    “陕西路转运使陆尚谦有个侄女,是从小在他们夫妇膝下养大的,今年秋天正好十八。”鲁墘笑着道,“既合了你不愿要个年纪太小的,又合了与倩娘没有半点相像之处。据说她才貌出众,陆运使家里因都舍不得,所以直到了十七岁都没有定亲,后来人家也是听说了你的事,便有心更将那孩子留了一年,且压根儿没考虑过那些新科进士。”
    “你说,这样的诚意哪里去寻?”鲁墘道,“这不正好陆尚谦要进京来述职,这回就把他侄女给带上了,前儿我收到信说是后天能到,我寻思着晚上能在家里摆个洗尘宴。”
    “到时你来了,和人家那小娘子正好可由我夫人陪着见一面,也不算什么相亲,只当是先看看。”鲁墘说着,也没等陶宜答话,就又径自呵呵笑着续了下去,“也就是你才有这份福气。”
    陶宜一时未有言语。
    “后天可不要又忙公务太久啊,早些来。”鲁墘笑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
    陶宜沉默了须臾。
    “好。”少顷,他淡淡笑着,如是回道。
    第132章 冲破
    到了约定要去洗尘宴的这天,陶宜却像是有些忘了时间。
    其实他从官署回来得的确挺早,也已经换好了外出穿着的便服,但他却没急着出门,而是坐在书室里一个人喝着茶,总望着院子里那株已开始飘香的木樨树,不知在想什么。
    张破石看了看天色,觉得时辰差不多了,只能去提醒。
    “相公,天快黑了。”他委婉地说道。
    以往这种时候,陶宜都会点点头应一声,然后从容地起身出门。但这回他却皱着眉,用明显有些压抑的语气回道:“我看得见。”
    人却坐着没动。
    张破石也没有多催,按照以往的经验,他也只需要等着自家相公做出决定。
    于对方而言,只可能有“及时”,而不会有“误时”。
    果然,方过了半晌,陶宜便站起了身。
    “走吧。”他无甚表情地说着,脚下未停,已径直朝门外行去。
    马车驶出桃蹊巷时,已是薄晚。
    夜市正开始热闹起来,和平时一样,这会儿的路上不免有些阻塞。行至拥堵路段时张破石驾着车便只能缓缓往前,他也挺无奈,按理这时候骑马会快一些,不过相公说要坐车,那就只能坐车了。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有人在扬声喊着让道。
    往来行人很快或主动或被动地在并不宽敞的路中让出了一条路来,张破石借着这个空隙正好也看清了眼前场景,原来是有成群结队的潜火兵正拿着器具往前头赶。
    城中有望火楼,看这阵仗,想必是瞭望兵又看见某处起了火光。
    遇到这种情况,一般再大的官也要让路,否则事后就要被等着弹劾。张破石身为陶宜的元随,自然很快便意识到了自己应如何做,于是紧随其后地尽量引着马把车往旁边靠了靠。
    此时那群潜火兵就是整条街上最引人注目的存在,老百姓们都纷纷驻足观望,很快就有人从望火楼上的指灯看出了起火的方向。
    ——“好像是东十字大街那边!”
    ——“哎呀,那中山正店会不会也遭殃啊?”
    ——“那街上可不少酒啊,烧起来只怕是没完……”
    张破石愣了一下,正想回头对车里的人说什么,却见门帘忽然一动,陶宜已径自三两步出厢跳下了车。
    他是跑着去的。
    可路上人太多了,越往东十字大街的方向,无论人车马,尽皆难行。
    陶宜只能放弃了去赁马赶路的念头,不断拨开眼前的人想要加快脚步,摩肩接踵,就连身上的玉佩什么时候丢了都不知道。
    等他好不容易赶到那里的时候,入目处只见前方一片火光,几乎是瞬间便灼入了他心头。
    陶宜脚下微顿,旋即下意识就要再往前走。
    却忽然有人拉住了他。
    “相公,您怎么来了?”是周乾。
    陶宜看着他,一时没太能回过神。
    “听说是前面的油饼铺子没熄好灶炉。”周乾也被吓得够呛,“还好潜火兵来得快,不然只怕我们也要遭殃。”
    陶宜却迈步要往前走。
    周乾忙又拦住他:“当心烟气灼人。”
    陶宜径自拨开了他的手。
    “相公!”紧跟着赶来的张破石再次拦住了他。
    陶宜转眸刚要发火,却见张破石伸手指着不远处的人群后头,快速地提醒道:“蒋老板。”
    他立刻顺着对方示意的方向望去,下一瞬,果然在灯影下看见了刚刚避到那里的蒋黎。
    她恰好皱着眉转过了身,一个不经意的抬眸,便与他视线遥遥相撞。
    蒋黎不由一顿。
    陶宜站在人群中,凝眸望着她所在的方向,目光幽深,似有光华流转。
    顷忽之间,天地只仿若无声。
    她亦静静遥望着他,心中百转千回,却没有迈动脚步。
    两人就这样对望了良久。
    直到陶宜收回目光,转身往来时的方向离去。
    人潮涌动,蒋黎很快便再也看不见他。
    “娘子,”珊瑚小声地问道,“您怎么不上前打个招呼呢?”
    蒋黎默然了几息,淡淡轻牵唇角,说道:“有河。”
    这场火确实波及了酥心斋。
    但万幸的是当夜没有起风,加上潜火兵从四面八方来得极快,蒋黎的损失并不算太大,只是大门和前堂需要修缮一下。
    但也足够她心疼整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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