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就是在想我怎么突然这么走运了呢?”姚之如笑了笑,“不过我本以为可以有机会出远门游玩的,倒的确有点点遗憾。”
    蒋娇娇笑道:“本就是这样的啊,人要往前走,好运才会跟着来,坐着等是等不到的。如今你自由了,以后想去襄阳玩也有的是机会。”
    姚之如颔首,又对蒋黎道:“有劳蒋姑姑帮我谢过计相了。”
    蒋黎摆手:“都是自己人。”言罢,她笑意柔和地望着眼前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女孩子,说道,“如娘,你很勇敢,我们都希望你能够得到配得上你的这份幸运。”
    姚之如忽然有点想哭。
    “蒋姑姑,谢谢你,谢谢你们。”她说,“我本来还是有点怕的,是你们让我相信我可以做到。”
    蒋黎莞尔。
    蒋娇娇直接抱了抱她。
    苗南风则握着珩哥儿的手,鼓励似地冲着她晃了晃。
    此时玲儿走了进来,向着姚之如迟疑地禀道:“姑娘,徐大娘子来了。”
    四人皆是一怔。
    “她来是什么意思?帮沈约跑腿的?”蒋娇娇皱着眉道,“这回她要是再说出什么劝你还俗回去给沈约当妾的话,就别怪我忍不了气了。”
    蒋黎对姚之如道:“你若不想见她,我可以帮忙把她劝走。”
    姚之如想了想,还是决定和徐氏见一面。
    她并不想和沈约夫妇再有什么纠缠,所以打算趁着这次机会也把该说的话一次说清楚。
    徐氏正坐在院中的石桌前等着。
    见到姚之如出来,她也没有起身,相比起上次见面,她这回的神色略显沉静,似有不悦。
    姚之如看在眼里,也不动声色,走过去径自施了个佛礼,便在徐氏对面坐了下来。
    徐氏沉眸打量着她,开口时语气平静:“我应称你姚小娘子,还是照因师父?”
    姚之如道:“此身既入佛门,便没有照金巷姚小娘子了。”
    徐氏却是淡淡一笑,直言道:“你入佛门,是为报复沈子信吧?若是如此,那你倒是做到了,他为此的确很痛苦,但即便痛苦,也不敢来见你。所以我来了,”她说,“我想同你说,你即便这般心怀不忿,拿自己的前程做赌,却也不过枉然。他再为你内疚心痛,也不可能回头,他当初选了沈家和前程,今日亦抛不下。我们夫妇左不过受些人议论,但这些都不是大事。”
    出乎她意料的是,姚之如也笑了一笑。
    “徐大娘子对我不了解,生出这种误会也是正常。”她从容地说道,“其实我也在猜,你今日来是为何。然后我想,大约缘由有二:一是你要让沈侍御看看你的大度,你因他、因我受的那些连累委屈,你为了他都可以不在意,此为你之攻心策;二是从这里离开之后,你便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外面那些人,你来劝过我,你想成全我,但不是我太贪心,便是已看破红尘——对吧?”
    徐氏一愣。
    姚之如带着几分客气地说道:“这没有什么好惊讶的,我与你之不同,也只有出身家世而已。不管是当日徐大娘子觉得我不过尔尔,能给沈侍御当个妾室就应心满意足地感恩戴德,还是今日你以为我是在耍手段让沈约对我心生愧爱,这些站在你的立场都算是正常看法,我不怪你。”
    “只我也能坦坦荡荡地与你说,你以为的这些,都不是我稀罕的事。”
    姚之如直视着徐氏的眼睛,续道:“徐大娘子大可以回去直接告诉沈侍御,不必把自己想得太重要,如此可少却许多烦恼。我入空门不是因得不到他,将来我若有还俗的一天,也绝不会是为了他。”
    “两位尽管过自己的日子,我也自得我的快活,如此便是各得其所,互不相扰。”
    姚之如说这些话的时候,徐氏一直在看着她,从愕然再到打量,最后,似是若有所思。
    徐氏站了起来。
    “是我看轻了你。”她说。
    姚之如也站起了身:“我接受你的道歉。”
    徐大娘子看了看她,说道:“可惜,我们不适合做朋友。”
    “也没有那个必要。”姚之如平静地,直率地说道,“而且徐大娘子的贤德,亦无需我再来添砖加瓦。”
    徐氏浅浅一笑,说不出的意味。
    “既是如此,那我便给庵堂添些香油钱吧。”她说,“只当是我们夫妇对师太们的一点心意。”
    姚之如坦然颔首:“那贫尼带施主去寻庵主。”
    屋内,蒋娇娇透过窗隙看着院中那两人离开的背影,放心地轻舒了口气,回过头,与蒋黎和苗南风相视而笑。
    转眼间,姚之如在静居庵便已度过了数日。
    这天,她正对着窗外的那丛绣球花在打绣样,蒋黎忽然过来了。
    姚之如忙起身相迎,目光不经意越过蒋黎身侧,才发现门外还伫立着个男子的身影。
    “知白昨日傍晚方到的京城,”蒋黎笑着说道,“我领他过来给你放脚。”
    姚之如下意识地涌起了些许紧张,但她还是做好了准备,点点头。
    蒋黎这才让珊瑚把人给请了进来。
    “这位是许大夫。”蒋黎引见道,“知白,这便是照因师父。”
    双方便互相见礼。
    然而当姚之如抬眸,看清对方相貌时却不由一怔,随即忍不住朝蒋黎看去。
    蒋黎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笑了笑,说道:“知白年轻有为,虽不过二十有三,但已学到了他祖父不少真本事。”
    姚之如此时也反应过来,觉得自己好像把不信任表现得太明显了,于是自我挽救地呵呵笑了笑,说道:“没想到许大夫看起来是这般少年郎的模样,我还以为要入翰林医官院的都是谢夫子那样的呢。”
    蒋黎忍了忍笑。
    像谢夫子就有点夸张了,不过许悠确实看起来似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昨日她见了都感到诧异。关键他不止长得显小,笑起来时还有梨涡,偏生他又是个老成的性子,总端着不爱笑,偶尔一笑露出来那个梨涡,就更像个少年在那里装相漏了馅儿。
    所以虽然他长身玉立,模样俊俏,但就连蒋黎也很难把他当个成熟的大夫来看待。
    这也难怪姚之如会觉得担心了,毕竟一般人都会觉得年纪越大的大夫才越有经验,也越稳妥。
    此时,只听许悠语气稳重地接了句:“世间人多,各色皆有,我只是长得年轻而已。”
    蒋黎险些没兜住笑出来,她心说你也不过才二十三好么?
    结果姚之如却点了点头,受教自省似地回道:“是我肤浅了。”
    蒋黎:“……”
    许悠看上去是个不喜欢磨磨唧唧的人,两句招呼打完后就准备办正事了,他示意姚之如坐在高椅上,脱了鞋袜。
    她下意识地有些迟疑。
    许悠看出来了,抬眸看向她,直言道:“若要放脚,先学‘放心’。”
    一言正中她心底。
    姚之如不由朝他看去。
    却见许悠端着张脸继续说道:“那些话本子里教的悬丝诊脉少看些,治不准病。”
    姚之如被他训得脸上有些发烫。
    是啊,她既然都下定决心了,怎么还在乎这些细枝末节呢?
    她鼓足勇气,三两下把鞋袜给脱了,露出了一双畸形的小脚。
    蒋黎只看了一眼就皱眉,不忍目睹地转开了视线。
    许悠从药箱里拿出来一只细长的布袋递给了她。
    姚之如微怔,接过打开,发现里面装着截一指粗细的木棍,她有些不明所以。
    “干净的。”许悠言简意赅地道,“待会你能用上。”
    后来她才晓得,原来这截棍子是他拿给她咬的。
    伴随着一阵阵极力压抑的痛叫,姚之如好像也回想起了幼时裹脚的痛苦,她眼含热泪地想:这辈子死也不再让人委屈我的骨头了。
    真得好痛啊呜呜呜!
    第155章 反转
    虽然许悠是用了家传的洗方先软了姚之如的足骨,但当他动手来拉她的脚趾时还是把她痛得眼泪横飞,而且就这样还得再洗两次拉两次,之后起码三个月里得靠她自己每日以手摩擦,才能真正将双足放妥。
    许悠还给她示范了一下怎么做,并叮嘱道:“这段时间不要勉强下地行走,觉得受不了就坐着、躺着都行。”
    姚之如记得很认真。
    “小师父之前可是生过一场大病?”许悠洗着手,忽然随口问道。
    姚之如微讶:“许大夫能看出来?”
    许悠接过小厮递来的巾子,一边擦手,一边对她说道:“我给你开个方子,你趁这段时间正好调理一下。大病未有养好,身子会落下隐患,你现在年纪还小显不出来,但若放任不管,以后便要受苦了。”
    姚之如不自觉被他的老成稳重所感染,自己也紧张起来,点点头,感激地道:“多谢。”
    许悠又道:“我两天后再来。”
    姚之如就把这话给记住了,于是两天之后她估摸着差不多时间,就先挪坐到了门外屋檐下等着。
    她还顺便帮庵里的师太补了两件衣服,也不知是今天天气太好,还是她起得太早,姚之如补到后来就有点困了,眼见已快过了时辰许悠还没来,她便干脆躺在椅子上眯了会儿。
    姚之如这一眯,就做了个小梦。梦里她回到了小时候,一双脚还是天足,和蒋娇娇手拉着手在巷子里跑,经过沈家门前的时候沈约喊她们进去玩儿,然后她说了句“你们家不好玩儿”,他闻之便露出了落寞的表情。
    她就在这时睁开了眼睛。
    夏日清风倏然过,伴着一阵清浅的花草香,姚之如看见了许悠。
    他正坐在不远处的那张石桌前,在阴凉处,在清风间,在种着碗莲的水缸旁,垂眸专注地看着脚边不远处的瓷盆里,一只小小的乌龟正在试图想要“翻山越岭”。
    姚之如本来想喊他,但见他看得那么认真,她不由地也随着他目光盯去。
    就在这时,那乌龟突然从盆沿上掉了下来,仰面落在地上,四仰八叉。
    许悠忽地弯起唇角,笑了。
    姚之如不由微讶,她原本以为他这样性子的人是不爱笑的。
    接着她就又看见他站起身,一脸如那日般的老成持重,回眸往周围看了眼——姚之如本能地赶紧闭上了双目,两息后,才悄悄睁开了条缝。
    只见许悠走到那仍在艰难尝试着翻身的乌龟面前,蹲下来,伸出了手——
    姚之如下意识地支起了身子去看。
    他用手指戳着那乌龟的肚子,晃了晃。
    然后又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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