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喝碗姜汤罢。”槐妈妈过来,把一个小瓷碗搁在窗沿上。
    蔚茵低头,看见那碗清澈的汤水:“妈妈还记得去年夏日吗?我去湫州祭奠爹娘。”
    “记得,”槐妈妈点头,“当年老爷夫人意外在湫州过世,夫人你一片孝心,想在入京前去那边祭奠。现在想想实在是险,居然碰上发水,我们在家一直收不到你的消息,偏偏又进不去人找。”
    蔚茵看着雨帘,回想着一年多前也是那样日日下雨,无穷无尽,天上好像破了一个窟窿:“对,我被困在汉安城。”
    还未到湫州,就被大水困在汉安城。到处是一片慌乱,城中人人抢食,死人,疫病。幸亏她想办法出了城,带着丫鬟躲在一座山间的道观中,给了些银钱,被几个年长女道收留。
    她知道这种受灾时候,极易发生动.乱,贼匪横行绑肉票,盯得也是那些富贵人家。便和丫鬟一起穿着灰布道袍,用了一个假名,洛莹。
    母亲的姓氏,加上她的闺名。
    想着等一切安定下来,就找机会回家乡泰临。
    也的确如她所想,明霞观荒僻,倒是没有什么麻烦事。
    那一日天好容易放晴,她跟着一个女道去后山挖草药,遇到了倒在树丛里的傅元承。
    他浑身是伤,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蔚茵走了过去,从他衣着看出应当是家境不错的读书人,便想着是否他遭人绑的肉票,逃了出来。
    她将他藏在后山洞中,而他醒了,果然就和她之前猜想的一样,说自己遇到贼匪逃出来。
    蔚茵并不想知道太多,救人不过是因为正是父母忌日,她想为父母积德。所以大多时候,她只是送些水和吃食,帮着他换药,别的从不过问。
    她记得,那时的傅元承话不多,应当也是提防她的。她没在意,简单的想他伤好走了便是。
    只是有些事总是不能被人掌控……
    “夫人是说,你在汉安时遇到了太子殿下?”槐妈妈如何能不惊讶。
    未出阁女子名誉相当重要,当初家中老太爷几次派人去寻,都是私底下偷着,生怕传出去损了家中名誉。所以蔚茵平安回来时,见她毫发无伤,这件事就被压下去,谁也不再提。
    如今想想,当初汉安大水,身为太子的傅元承可不正在那里。
    蔚茵有时候感到事情很荒唐,可她就是碰上了。
    “妈妈,你不是穆家的人,后面肯定会放你离开,”她手指搭在床沿上,完美的指甲抠着木板,“到时候你一定带着阿渝回泰临,别留在京城。”
    或许她不会死,但是傅元承定然也不会让她好过。至今她已经确定,傅元承对汉安的事耿耿于怀。
    槐妈妈只能应下,面对皇权,她们无能为力。
    室内静下来,槐妈妈走去床边铺着被褥,瞧着那大红的颜色总觉得心酸厉害:“夫人几日都没睡好,今晚早些歇息罢。”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一阵喧哗。
    从窗口看去,一队兵士冲进院中,为首的人一挥手臂,其余人散开,去了各间房中。
    守在外面的婆子赶紧跑进来,站在卧房外:“二少夫人,官爷要搜查咱们院子,需要你去外面。”
    就这会儿功夫,那些士兵已经进了正房,手里没个轻重,见什么都会推开检查。
    槐妈妈赶紧找了一件披风搭在蔚茵身上,仔细护着她到了院子。
    那些人在房中到处翻找,噼里啪啦的要将房子拆了般。
    蔚茵撑伞站在雨中,身前有槐妈妈和另两个婆子挡着,生怕那些粗鲁的男人会伤到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些人才离开,手里什么也没搜到。千安苑是为了穆明詹大婚重新修缮过,哪会藏有什么东西?
    一顿折腾,蔚茵回去房中。
    到处都是乱的,各种碎片物品撒了满地,就连刚铺好的床铺也被胡乱扯开。唯独窗沿上那碗姜汤还在,却已凉透。
    两个婆子在外间收拾,一声不吭。
    蔚茵将槐妈妈拉来跟前,小声道:“妈妈,记住我的话,一定带阿渝回泰临。”
    弟弟阿渝自小体弱,她实在不放心。
    而她要去寻回那把遗落的钥匙,然后也逃离这儿。
    第五章 太子殿下,你这样擅闯臣妇住所……
    雨停了,天空照样阴霾。地上落了一层桂花,看上去像铺了一条黄色绒毯。
    昨日已经借着去看太夫人出去了一趟,蔚茵想今日再要出去恐怕不易。况且依着昨晚的情势看,侯府的事越发紧急,怕是今日还会继续将剩下的院落搜一遍。
    也就说明,是圣上真是要对穆家下手。
    对于穆家为何会犯下如此大罪,蔚茵并不知道,但看得出应该是迟早的事。
    她倚着美人靠,因着昨日的淋雨头有些晕,身上软软的发酸。耳边偶尔能听见外面的动静,那是傅元承的虎牙军在各处行动。
    传说当今圣上并不喜欢太子,但是依旧给了他一些权力,可以在东宫养自己的幕僚,毕竟是一国储君,也会有一套相似于朝中的官宦体系。
    相比,似乎五皇子势头更盛,更为圣上喜爱。因此,类似这种查抄世家大族的事,交给了太子傅元承,说到底不是什么好差事。
    “吱呀。”院门开了。
    一个守卫站在门中央,手里杵着一柄银枪:“统领让夫人去前厅认人。”
    “认人?”蔚茵与槐妈妈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带着不解。
    槐妈妈赶紧跑下去,对着院门客气的笑问:“敢问是什么事?认什么人?”
    那守卫扫了一眼,毫不客气:“去了就知道。”
    蔚茵扶着木栏站起,眼前一花,身子不由晃了晃。
    “夫人。”槐妈妈唤了声,赶紧回来将人扶住。
    蔚茵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怕是因为穆消的事,我过去看看。”
    槐妈妈将人搀着走下阶梯,眼神中透露出担忧:“夫人可小心些,走大路,看看能不能和别的夫人姑娘结个伴。”
    还想再叮嘱一番,可又怕多说话反而让蔚茵更忧虑。现在府中乱,对于女子来说更是危机重重。昨日可不就有趁着搜房,而对女眷出手轻薄的人。
    蔚茵点头,明白槐妈妈的担忧,随后一幅素淡模样出了院子。
    路上并未见到其他穆家人,空空荡荡的,像是一座荒院。
    蔚茵一脚踩在地上,松软的泥土上便留下一个脚印。
    她不由慢了脚步,侧着脸张望去深处那偏僻的花墙方向。现在土软,那钥匙万不能被人踩出来,如今这样被他们细细搜查,找到是早晚的事。
    “快走。”守卫不耐烦的催促道。
    蔚茵抿唇,继而往前厅方向走去。
    还有一段距离,她听见了女人凄厉的哭声,正是前厅。可是那声音不是穆消的姨娘,那声音是侯府夫人赵氏。
    蔚茵僵在原地,头脑翁的一声炸开,在赵氏的哀嚎中听见两个字:明詹……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去的前院,看到赵氏伏跪在冰凉的地砖上,哭得没了声调。
    一片白布搭盖着,蒙住躺在地上那人的整个身体,全是湿透的。
    蔚茵在赵氏身旁蹲下,眼前一阵阵发黑,一截满是伤痕的手腕从布下滑了出来,那张脸亦是血肉模糊,但依稀能辩出原来的俊朗面容。
    “二郎!”赵氏趴在尸身上,一遍遍唤着小儿子。
    “夫人,二哥他……”蔚茵扶住赵氏,对方瘫了一样靠在她身上,泣不成声。
    “茵娘,二郎没了!”赵氏撕心裂肺,再难维持往昔的端庄。
    蔚茵眼中滑落两行清泪,手颤巍巍伸出去,抓上那只不成样的手腕:“二哥怎么会……”
    那手早就冰凉,好些的伤痕遍布,满是泥灰,明明那双手之前是拿笔的,作画书写。
    泪眼朦胧中,蔚茵拿出帕子想为穆明詹擦拭干净。到底夫妻一场,他又是个整洁的人,怎能让他这样脏?
    她仔细的擦着一根根手指,拇指,食指,中指……
    蔚茵忽的怔了一怔,随后抬手用力拭去泪水,拿着手帕再去擦那手指。
    庞稷一直站在旁边,手搭着腰间佩刀的把柄:“两位夫人认一下,这是不是二公子?”
    赵氏这才抬头,眼中满是悲痛:“你们把二郎怎么了?”
    这话一出,众人也就明白,尸首的确是穆明詹。
    庞稷身形魁梧,声音洪亮:“二公子藏身在一队北戎商队,被发现后逃跑,中箭后摔下山崖。”
    简单告知,他便对身后人挥手,士兵会意,大踏步上前抬起地上那卷草席。
    “不准动他!”赵氏伸开双臂,护着尸首。是一个母亲最后对儿子的维护。
    然而没有用,草席被抬走,赵氏被人一把推在地上,趴在那儿再起不来。
    眼看着,尸首就要被抬出大门,蔚茵飞快追上去。
    没人料想到她会这样做,所以当她从穆明詹身上拽下什么跑开时,众人才回神。
    庞稷浓眉一锁,只得亲自带人去追。反正人跑不出去,一个姑娘家的也没多少气力。见到准备冲上去的虎牙军,他早早的摆手示意不要行动。
    就这样,看着她边跑边哭,偶尔才上泥浆滑一脚。
    “庞统领,由着她发什么疯,直接拖回去得了。”士兵更在旁边不耐烦的道。
    庞稷瞅了人一眼,没说话。
    就在昨晚,他大概知道了,傅元承一直在找的人就是这位侯府二少夫人。不就是现在死了丈夫伤心,倒不至于对她下狠手。跟上她,也是怕别的虎牙军不知道,继而伤了她。
    果然,蔚茵好像是跑累了,蹲在几步外的泥地里,抱着身子缩成一团,轻轻抽泣。
    庞稷看了一会儿,随后大步上去到了人前:“夫人,把东西交出来。”
    蔚茵垂着头,手心紧紧攥起:“这是我的。”
    她不给,对伸到自己面前的手视而不见,反而往自己腰间藏去。
    “若是夫人的,待我们查明,自然会归还。”庞稷道,多少有些烦躁,若是换了男人,他早就一脚踹上去。
    蔚茵不语,双脚发僵,像是冻在那里。
    庞稷又道:“太子有令,侯府内任何东西不能乱动,可疑物品必须收缴。”
    蔚茵抬头,脸上尤带泪痕,讽刺一笑:“可疑?便是这一物什怎就可疑?”
    说着,她扔出手中之物。庞稷反应迅速,一把抓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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