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平日里皆不管事,若没有人在一旁撺掇着说三道四,她如何会将莹雪和阿得叫到她的院子里去,又强压着要莹雪行什么妾室之礼?
    傅云饮不消细想,便知这是刘婉晴耍的手段,他心里暗恨,只巴不得能早日与刘婉晴和离,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傅云饮一路上皆是心事沉沉,过往的小厮仆人都瞧出了他的面色不善。
    他去了佛庵堂后,一打眼瞧见的便是关老太太抱着阿得的欢愉模样。
    他心上的那块儿大石落了地,瞧见祖母脸上满是笑影,便也说不出将阿得接回珍宝阁的话语。
    傅云饮与关老太太说了会儿话,倒是他临走时,关老太太一脸不舍地与他说道:“阿得与她生母待惯了,夜里若是要喝奶,老婆子也没什么法子,你便将她抱回去吧。”
    傅云饮瞧着关老太太落寞且不舍的模样,心里很是有些不好受,只道:“祖母,我定要让莹雪日日带着阿得来瞧您。”
    关老太太心中的伤怀立时便消散了大半,眉梢间都染上了些喜意:“好了,天色已晚,再不回去可要冻着阿得了。”
    傅云饮这才抱着女儿出了佛庵堂。
    回了珍宝阁后,他见莹雪仍在床榻上熟睡,便知她定是在佛庵堂受了什么委屈。
    接下了外袍后,便火急火燎地往端方院里走去。
    此时刘婉晴方才用过了午膳,如今正靠在临窗大炕旁为那个早逝的晴姑姑缝制祈福的佛幡,心里仍为了白日里莹雪矫揉造作的作派不忿。
    且她冷眼瞧着,关老太太似乎对莹雪生下的那个女孩儿格外喜爱。
    刘婉晴放下了佛幡,望着华丽又空荡荡的屋子,心里泛起了一阵哀伤之意。
    若她也能生下个一儿半女,便不必日日夜夜地独守空闺了。
    她望向窗外庭院中那棵逐渐凋零的杏树,两行清泪便不由得从眼眶内滴落下来。
    她只是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惹得傅云饮这般不喜自己这个正妻?
    刘婉晴正在神伤之际,忽而听得外头廊间传来丫鬟惊讶的声音:“世子爷,您怎么来了?”
    话音甫落,刘婉晴便十分震惊地炕上起了身,眸子里满是惊喜之意。
    傅云饮怎么会来自己的正屋?难道是……
    傅云饮一脸黑沉地迈步进了正屋,撩开厚重的帘子后,也不去管屋子内有没有丫鬟在伺候,指着刘婉晴便骂道:
    “你若愿意,我今日便写了和离书放你自由,再附上黄金万两、房屋田舍无数。你若不愿意,便给我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别再有下一次。”
    第59章 委屈【一更】   “你当初若狠下心了结了……
    刘婉晴被傅云饮这般气势汹汹的话语吓懵在了原地, 好半晌不知该如何纾解心内如排山倒海般涌来的哀伤之意。
    她好不容易听明白了傅云饮这话里的含义,便一脸受伤地说道:“爷既如此宠妾灭妻,又何必将我娶进门来?”
    她堪堪止住的泪水又顷刻滚落下来, 这般肆意流泪的模样,再没有往日那副端庄大方的世子夫人模样。
    傅云饮却连正眼也不去瞧她,只讥讽一笑道:“若没有莹雪,我如何会娶你?你当真以为你在背地里使的那些阴毒手段,我一概不知?”
    阴毒手段?
    刘婉晴怔然抬头,恰好瞧见了傅云饮眼里的鄙夷嫌恶之意, 她掩不去心底的痛意, 只得流着泪泣道:“爷心里就是这么看我的?”
    傅云饮冷哼一声, 只道:“爷懒怠与你多言,你只消安心待在这端方院便是了,若还想对莹雪使什么阴毒手段, 便是被御史参上十本, 我也要休了你这个正妻。”
    说完这番警告之语后,傅云饮便拂袖离去,不再给刘婉晴任何辩解的机会。
    刘婉晴逐渐软倒在地, 耳中一直回荡着傅云饮那番伤人至极的话语, 她连张嘴将外头的丫鬟唤进屋里来的力气都无。
    只得察觉到自己清晰可见的心跳声, 以及指尖越来越凉的温度。
    *
    傅云饮回了珍宝阁后, 莹雪已然转醒。
    屋内也摆好了晚膳, 莹雪正抱着阿得坐在团凳上说笑玩乐。
    傅云饮一进屋, 莹雪便瞧见了他脸上仍未散去的怒容,她便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又在宫里受了气?”
    傅云饮这才伸手抱过了莹雪怀里的女儿,掩去眉眼里的冷意,笑着说道:“没什么事儿, 倒是你,今日怎么突然晕倒了?”
    说罢,又吩咐立在后头的颐莲与睡荷道:“若是老太太再派人来请,就说你们夫人身子不适便是了。”
    “夫人”二字一出,非但莹雪的眸光里染上了几分惊讶,身后立着的那些丫鬟们皆偷偷面面相觑了一阵。
    莹雪如今的位分不过是姨奶奶罢了,可世子爷口中称的却是夫人?何为夫人?除了正妻外,唯有与正妻平起平坐的平妻可称为夫人。
    颐莲与睡荷等人心中又是一阵惊骇,早知晓世子爷如此疼宠雪姨娘,可如今看来,这般疼宠比她们想象的还要再多上几分。
    雪姨娘也当真是好福气。
    用完晚膳后,莹雪替阿得喂了一次奶,便让奶娘抱着阿得去厢房歇息。
    傅云饮惦念着白日里莹雪受的委屈,又自忖昨个儿夜里过了火儿,便只乖乖地搂着她睡到了天亮。
    夜深之时,他环住了莹雪不盈一握的细腰,闻着她颈间馨香的气息,心里也是一阵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想,若日子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下去,那该有多好。
    *
    自那日傅云饮去了端方院与刘婉晴放了一次狠话之话,刘婉晴便消停了一段时日,每日除了去老太太院里请安问好了一番外,便整日待在端方院内闭门不出。
    直傅云萧与黄瑛鹂大婚之日,刘婉晴才被沈氏唤去了前段帮忙料理家事。
    沈氏一瞧见消瘦了许多的刘婉晴,便忍不住问道:“你可是身子不适?如何瞧着这样瘦弱?”
    刘婉晴只摇摇头,勉强笑道:“儿媳为了晴姑姑斋戒祈福,这才清减了些,母亲不必担心。”
    提到自己那个早逝的小姑子,沈氏也意兴阑珊地止住了话头,只说道:“这几日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你便替我管一管宴请宾客之事。”
    刘婉晴未曾推拒,应了下来后,脸上也没有任何喜悦之意。
    回了端方院后,还是马嬷嬷在一旁为她出谋划策:“老奴知晓奶奶您冷了心,可如今是要宴请宾客的大事,你得拿出万分的小心来应对才是。”
    刘婉晴仍是伤怀不已,再没有往日留存的那股意气在:“我做的好又如何,做的不好又如何?难道他还会在意吗?”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傅云饮,可见刘婉晴上一回是当真被伤透了心。
    马嬷嬷只在心内叹了口气,说道:“奶奶是正妻,何必整日窝在咱们院子不往外头出去,倒让那贱蹄子如此猖狂。”
    刘婉晴仍是神色郁郁,半晌也没有回话。
    马嬷嬷暗道不妙,见刘婉晴再没了往日维持正妻之位的体面,心下已是担忧至极,便思忖着要不要回刘府去请了黄氏来。
    她便使了个腿脚颇快的小厮去刘府递了信,因着黄瑛鹂与傅云萧的婚事在即,黄氏也忙的脚不沾地。
    只是骤一听闻女儿的窘迫境遇,她便也只能将手边的事儿放在了一旁,往镇国公府里赶了过来。
    刘府如今的境遇与起先要上好了许多,刘泰正也不知如何便投了左相的青眼,如今瞧着官位还能再往前进一进。
    黄氏便也有了些底气,她先是往沈氏那儿去说笑了一阵,见沈氏有些疲累的模样,便奉上了许多珍奇的药材。
    沈氏脸色略好转了些,只道:“亲家太太既来了,便去端方院瞧瞧婉晴吧,明日她便要与我一同料理一番宴客之事,到底还是个孩子,有亲家太太帮衬着,婉晴也好上手些。”
    这番话虽听着客套无比,黄氏心中却升起了一阵熨帖之意,只听她笑道:“还是夫人您疼宠婉晴,我这便去瞧瞧她。”
    沈氏忙让茼蒿与山嬷嬷将黄氏送出自己的院子。
    回身以后,黄氏脸上的笑意便立时退散了下去,她已有许久未曾来镇国公府瞧一瞧,却不知婉晴已落得那样狼狈的局面。
    那孩子也不知是犯了什么邪心左性,竟当真把情爱之事瞧得这般重要?
    黄氏气势汹汹地去了端方院内,刘婉晴彼时正靠在美人榻上翻看书籍,微风拂过她乌黑的发丝,将她眉宇间的郁色也吹散了几分。
    自那日被傅云饮戳破了自己心底的美好绮梦后,她如今是越发提不起兴致去争去抢,去像乌眼鸡似的祈求傅云饮的施舍。
    他既从未爱过自己,那自己也不该再对他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总归他如今还未下狠手休了自己,自己便索性待在这一寸院子里闭门不出,也不去碍了傅云饮和莹雪眼才是。
    只是话虽如此说,刘婉晴到底意难平,她自认自己并不是那等阴毒黑心之人,从未想害过谁的性命。
    在背地里使得那些手段并不会伤及莹雪的性命,傅云饮何以如此厌恶自己?碰都不肯碰自己一下便罢了,连话都不肯与自己多说。
    思及此,刘婉晴不免自嘲一笑,是了,自己这是又想岔了,她从前并未针对过莹雪,可傅云饮从与自己成婚的第一日起便没有碰过自己。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般,他是为了莹雪才迎娶的自己,自己从头至尾只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出身奴婢又如何,出身高贵又何妨,遇上这样的情爱纠葛,自己便如可怜虫便被莹雪死死压在身上,再无喘息的机会。
    刘婉晴兀自神伤,眼角处还泛起了些潋滟着的泪光。
    黄氏迈步进端方院正屋时,瞧见的便是躺在美人榻上黯然神伤的刘婉晴,以及她明显消瘦了不少的身形。
    那张乏善可陈的脸上显露几分心如死灰的哀切出来。
    黄氏瞧了气不打一处来,便将内屋里侍候的丫鬟们皆赶了出去,嘴上说道:“你瞧瞧你,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刘婉晴这才察觉了黄氏的突然来访,她赶忙收起自己脸上的怏怏不乐,从美人榻上起身,道:“母亲怎么来了?”
    黄氏板着脸坐在了临窗大炕上,道:“我若再不来,说不准你会被磋磨成什么样呢?”话虽冷硬,可里头却满是关怀之意。
    刘婉晴听了眼内一酸,一股热切的泪意便欲滚落下来。
    “你和姑爷究竟是怎么回事儿?”黄氏问道。
    刘婉晴忍着心内的酸涩,朝着黄氏挤出个勉强的笑容:“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他纳了个姨娘罢了。”
    黄氏柳眉一挑,讥笑着开口道:“那姨娘可是被你放去了江南的莹雪?”
    刘婉晴沉默不语,只别开脸不让黄氏瞧见自己脸上的伤怀。
    “上一回我就与你说了,何必这样心软?横竖派个人在去江南的路上将那个莹雪了结了便是,你该心肠硬的时候不硬,该软的时候又不软,当真让我无从说起。”黄氏苦口婆心地说道。
    刘婉晴听了这话后,却仍岿然不动,她忽而忆起了世子爷前些时日责备自己时脱口而出的“狠毒”二字。
    母亲说的很是,自己大可以使了手段去害了莹雪的性命,可自己却没做这样“狠毒”的事,若当真做了,她如何还能给世子爷诞下女儿,来威胁自己的地位?
    都是自己太过心慈手软的缘故。
    黄氏上前将刘婉晴从美人榻中拉了起来,摩挲着她的手,问道:“你老实与母亲说,世子爷到底有没有和你圆房过?”
    刘婉晴忍住了自己心内的难堪之意,对着黄氏摇了摇头。
    许是黄氏身上的馨香让刘婉晴想起了幼时承欢膝下的无忧岁月,又许是黄氏温柔和蔼的语调让刘婉晴卸下了心防。
    她便不顾体面规矩,环住了黄氏的腰,在她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凄厉刺耳,化作一团火将黄氏的心烧得疼痛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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