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雪好容易才止住了眼泪,随意披了件大氅后,便推开了珍宝阁的屋内。
    外头候着的颐莲与睡荷正小声议论着莹雪的异样,二人都在思量着要不要去外书房通禀世子爷一声。
    月色渐浓,莹雪皎白的脸蛋上挂着些未尽的泪痕,那双动人心魄的杏眸也肿得如桃儿一般,往素清丽软糯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彻骨的冷意:“去外书房。”
    颐莲与睡荷不敢推辞,忙左右两边各搀着莹雪的手,绕过九曲十八拐的回廊,走到了外书房。
    如今虽日渐严寒,东昉却仍恪尽职守地站在廊下吹冷风,他遥遥瞧见了一身狐皮大氅的莹雪后,便立刻迎了上去:“夫人,如今可冷得很儿,您有什么事,让丫鬟通传一身便好了,何必自己走一趟呢?”
    更何况明日就是抬平妻的日子了,若是受了冻,岂不是误了大事?
    莹雪再无往常待东昉的这般热络,她只语气冷硬地说道:“我要见傅云饮。”
    东昉一愣,被莹雪口中的生疏弄的摸不着头脑,他还是头一次听莹雪直呼世子爷大名,听着着实怪异的很儿。
    东昉听出了莹雪心情不虞,可因着傅云饮的吩咐,又不敢贸然地将莹雪放进书房里去,他便只得如此说道:“夫人略等一等,我去向禀告一声。”
    莹雪点点头,东昉便着急忙慌地往外书房门口跑去。
    里头正在歇息的傅云饮听见莹雪亲来了外书房寻自己后,惊得便立刻从软塌上翻身而下,险些便跌在了地上。
    歇了一会儿力后,傅云饮才说道:“你替我打发了吧,我如今背上疼的好,她一瞧便知我受了极重的伤。”
    东昉应是,心里又忍不住为傅云饮抱屈,国公爷动辄便下手这般狠,瞧着哪儿像是父子?倒像是仇人。
    只盼着莹雪能多体谅体谅世子爷才是。
    东昉便又跑到莹雪跟前,赔笑道:“爷身子有些不适,已睡下了,夫人早些回去吧。”
    若换做往常便罢了,如今莹雪心里有了心结,便只当傅云饮是心中有愧,所以不敢见自己。
    她便冷着脸说道:“他什么时候见我,我什么时候走。”
    东昉见莹雪意志坚定,便也只得再为了她去通传一次。
    傅云饮听得莹雪不肯离去,便也只得忍着脊背上的痛意,与东昉说道:“既如此,你便引着她进来吧,别忘了去寻个汤婆子来,她可受不得冻。”
    东昉在心内叹气了一阵,便重又回了廊下,将莹雪领到了书房外。
    莹雪朝他点了点头,吩咐颐莲与睡荷等在廊下,自己则推开了书房的门。
    傅云饮正立在书房中央,除了面色有些惨白外,瞧不出什么异样来。
    莹雪盯了他半晌,直盯得傅云饮心里发毛时,她才开口道:“爷可好些了?”
    傅云饮只顾着强忍脊背上的伤痛,又将注意力放在如何才能不让莹雪瞧出自己受了伤这事上,便也没察觉出莹雪的怏怏不乐。
    “已好多了,不过是偶感风寒罢了。”
    莹雪端详着傅云饮惨白的脸蛋,忽而朝着他逼近了几步,直视着他黑沉的眸子,问道:“我特地来外书房寻爷,是听说了一件事。”
    如今近的距离之下,傅云饮才借着影影绰绰的烛火瞧见了莹雪略有些红肿的杏眸,他这才着急忙慌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哭过了?”说着,便要用手抚上莹雪的双颊。
    莹雪勘破他的意图后,便往后退了几步,避开他扬起的大手,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想问爷,我的家人可是流放去了登州?”
    傅云饮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摆动的幅度过于大了些,不甚牵动了后背上的伤痕,那双剑眉便也不由地皱了起来。
    他这点细微的神色变化并未逃过莹雪的眼睛,她心里料定了傅云饮是有意瞒着自己这事,这也愈发表明了他心内有鬼。
    莹雪说话时的语调便愈发冷硬:“那日二皇子带着姐姐来见我,与陛下谈了一个多时辰,可是谈到了我的家人?”
    话音甫落,傅云饮便猛地抬起头,茫然无措地望向了莹雪。
    她是如何知晓这事的?
    莹雪讥笑出声,傅云饮这般错愕的眼神已是让她明白了一切。
    只是她未曾亲耳听得傅云饮说出刘婉晴所说的那番话前,仍是抱着些期望。
    “二皇子与爷说了什么?”
    傅云饮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句完整的句子来。
    莹雪心内嗤笑,也索性不再追问,便道:“爷去端阳侯府,便是与贺世子相商着该如何在大皇子和我亲人间取舍?”
    这话却是将傅云饮心底的最后一丝侥幸也打破了,他不敢直视莹雪的眼神,只得垂着眸不发一言。
    那日自己为了大皇子,放弃了将莹雪的家人救出二皇子府,心里也是经过了好一阵的纠结与挣扎。
    他的确是做了这样的选择,若是莹雪要恨自己,也是应该的。
    只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依旧会义无反顾地站在大皇子身后,只因殿下是他认定的明君罢了。
    小情小爱皆可抛在脑后,唯独大义不可弃。
    莹雪见傅云饮摆出了这副默不作声的沉默样子,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耳畔忽而回想起了方才刘婉晴歇斯底里的声音。
    “你以为傅云饮是爱你吗?与他的权势和地位相比,你算得了什么?”
    是了,她说的话一点也不假。
    若傅云饮当真心爱于自己,明知道自己如此惦念和珍爱自己的亲人,如何会连提都不与自己提一下?
    他定是知晓的,他选择将这些事先告诉大皇子后,大皇子必会筹谋好一切,皇子间斗法,牺牲的只会是自己的亲人而已。
    他傅云饮瞧过这么多阴谋诡计,如何会不知道这一点?
    他只是不在意而已。
    与大皇子能带给他的权势与利益相比,自己和自己的亲人又算得了什么?
    自己如今心头涌起的失望和痛感,皆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的缘故。
    是自己将傅云饮平日里的甜言蜜语当了真,是自己在这些锦衣玉食的日子里迷了心,是自己被珍宝阁内其乐融融的景象惑了眼。
    事关权势和地位,自己又算的了什么?
    莹雪的身子不停地发颤,更有两行清泪从眼眶内滚落而下。
    傅云饮见她如此伤怀,心内也如针扎般疼痛不已,他只得出声为自己辩解道:“莹雪,当时二皇子用你家人的性命胁迫我,让我反咬大皇子一口,说江南匪乱是由他一力主使的,我如何能做出这样背主的事来?”
    莹雪粲然一笑,声音里透着些彻骨的哀切:“你不能做背主的事,却可以做欺骗我、伤害我家人的事,是吗?”
    泪水模糊了自己的视线,莹雪说这话时,因太过激动的缘故,纤长的指甲已嵌进了自己手底心的软肉中。
    “我如今还想知道一件事。”莹雪任凭泪水在她脸上流淌,讥笑着与傅云饮说道:“江南匪乱当真与大皇子没关系吗?”
    “傅云婕怎么就恰巧来了江南,你怎么也如此凑巧地来了七泽镇寻她?你们前脚刚到,后脚就闹起了匪乱。”莹雪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如今想着,是不是你与大皇子沆瀣一气,一力策划了江南匪乱,再把脏水泼给二皇子,逼得我家破人亡,夫妻分离。”莹雪说到尾处,已是快要泣不成声。
    傅云饮怔在了原地,只目瞪口呆地望着莹雪,好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莹雪的话飘入他的耳畔,一阵窒痛之意便漫上了他的心头,丝丝密密地包裹住了他的心口,叫他喘不过气来。
    这种闷痛感甚至远远胜过自己白日里被父亲鞭打时的疼痛。
    他早设想过,有朝一日若莹雪知晓了真相,定会伤心、怨恨自己一场。
    可他却如何也没想到,莹雪竟会将自己想成这般阴毒不堪的人。
    自己把心交给她的那日起,便弃了从前的倨傲自傲,只把姿态摆的低入尘埃,险些便要将心掏出来给她瞧瞧了。
    可在她眼里,自己竟是如此不堪的小人。
    傅云饮一时也被伤透了心,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更何况,即便他辩解了,莹雪又怎么会信他呢?
    莹雪见傅云饮仍是不为所动,连一句辩解之话都没有,愈发笃信自己的猜测。
    想到自己这些险些就要被傅云饮明面上的宠溺给骗了过去,当真要与他在镇国公府过上些简单的日子。
    如今想来,自己也是个蠢人。
    莹雪擦了擦眼泪,只躬身与傅云饮说道:“还请世子爷垂怜,放我去登州与家人团聚。”
    “明日是抬平妻的日子,你……”傅云饮几乎是脱口而出了这句话,为了这平妻一位,他几乎宴请了京中大半的公孙王爵。
    不过是为了昭告天下,从此以后,莹雪便是自己堂堂正正的妻子了。
    可她竟说要去登州?
    傅云饮一阵恼怒一阵哀伤,又不敢对莹雪说什么重话,只道:“登州乃是苦寒之地,你身子又孱弱的很儿,如何能去得?”
    莹雪冷笑一声,直视着傅云饮道:“与世子爷何干?左不过我们一家人皆是贱命几条罢了,何必劳烦世子爷担心?”
    说罢,她也不想再与傅云饮多纠缠些什么,便说道:“我去心已决,且如今已与世子相看两厌,再留在镇国公府也不过是徒增烦扰罢了,还望爷早日允准了我才是。”
    说罢,便走出了外书房,只给傅云饮留下个清瘦萧瑟的背影。
    莹雪的这番话分明是要与自己划清界限的意思,傅云饮自然听出了她话里的决绝。
    相看两厌?
    只见他攥紧了拳头,心里漫起了一阵阵后怕之意。
    明日抬平妻一事只怕是不行了,不行了就不行了吧,左不过是自己丢些面子罢了。
    只要莹雪还陪着自己身边就好。
    傅云饮立时便打开了书房的后窗,将候在暗处的暗卫皆唤了出来。
    仔细地嘱咐一番后,才放他们离去。
    方才莹雪离去时所说的话语已是诛心至极,他知晓莹雪如今是恨上了自己,可要他放手,他的确是做不到的。
    更何况,她如今怨恨自己,不代表一辈子都会怨恨自己。
    日久天长的,自己再好好安顿一番她的亲人,她总能放下这些事才是。
    第71章 私情【二合一】   “若娶了嫂嫂的人,是……
    打发走暗卫后, 傅云饮愈发辗转反侧,望着空旷孤寂的书房,却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他想着, 莹雪如今正在气头上,一时又对自己怨恨无比,自是不愿再做自己的平妻。
    可再过些时日,她知晓了自己绝不会放她离去一事,再想着阿得将来的身份也会因平妻而水涨船高,兴许她会回心转意。
    翌日一早, 傅云饮趁着天刚蒙蒙亮时, 便让东昉和其余小厮去各家门前递信, 只说自己身体不佳,抬平妻一事推后些时日。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京里众人皆以为是傅云饮的内院里出了什么腌臜事儿, 一时半会儿地便都差人去打听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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