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萏点点头。
    谢斐的事可以先放着不管,但这皇榜的事可是迫在眉睫,“郡主,陛下当真要将你嫁给这个什么胡状元吗?”
    徐晗玉苦笑,“恐怕姨父的确作此打算。”
    “那小公爷呢,他不也中了榜眼吗,比这状元也差不到哪里去吧,再说了,若是比旁的,以小公爷的能力,肯定比这个寒门书生强不知道多少。”
    “你把因果说反了,是我连累了他,若不是姨父许了要将我嫁给状元郎,他定然是今日的皇榜第一。”
    菡萏一惊,郡主的意思是陛下铁了心要将她嫁入寒门了。
    “郡主,”菡萏有些担心,谁知道那个胡状元是个什么样的人。
    “担心无用,”徐晗玉将方才那张纸条又看了一遍,这才拿起一旁的火折子把它烧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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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斐今日的值当的有些魂不守舍,他一向做的是些繁杂却无用的文书工作,左不过将这本书的话抄到那本书里去。
    “谢玉林,你这怎么翻来覆去写得都是一句话啊……”张主簿翻看着他交上来的册子有些为难。
    自从安阳公主和宫里的梁总管来打过招呼之后,他便再也没有为难这位谢玉林了,只是这位今日也太敷衍了一些,“你这样叫我如何交差?”
    谢斐这才回过神来,仔细一看,自己果然只把一句话翻来覆去写了一本,拱手赔礼道,“是下官今日恍惚了,劳烦主簿担待一二,前日里下官偶得了一个紫砂茶壶,可惜却不爱喝茶,听闻主簿颇好此道,下官改日便给主簿送去,以免辱没了这样的好物。”
    这谢斐倒是个大方的,也罢,一本破册子,左右也不会有人查看,张主簿咳嗽一声,严肃地说,“念你是初犯,这次就罢了,下次可不许如此。”
    谢斐再次拱手行礼,“谢过主簿。”
    出得内府大门,宫道上正聚集了不少男子。
    一道下值的同僚得过谢斐的好处,在旁解释道,“这些是今科高中的进士,来宫里谢恩的。”
    谢斐定睛一看,站在稽首的是一个二十三四的青年男子,样貌丑陋,举止猥琐,一看便是个粗鄙的穷酸书生。
    同僚顺着他的目光,“这位就是状元郎了,好些年没出过这么年轻的状元,这周身气度在一众贵人之中也算不错了,举止落落大方,倒是丝毫不露怯。”
    谢斐皱眉,这傻子同僚什么眼光,难怪是个八品小官。
    胡状元之后的则是一个长身玉立的俊俏郎君,那胡状元气质的确还行,但是在这位珠玉面前,一下便暗淡了。
    “那是英国公府家的小公爷顾晏,谢玉林应该见过,没想到簪缨世家也能出个如此有才华的,听大人们说原本这位小公爷能夺魁首的,是陛下亲自审阅文章之后说他笔力还差一些这才定了个榜眼……不过我瞧着他似乎不大高兴的样子。”
    同一众喜气洋洋的同科进士相比,顾晏的确不怎么高兴,趁众人皆在此等候之际,他上前同状元郎拱手行了一礼。
    状元郎胡忠进赶紧回礼。
    “不知胡郎君的策论是如何对答的,在下想学习一番,还请郎君赐教。”顾晏开门见山。
    一众进士皆目瞪口呆,这小公爷是不服这位状元郎啊,可是排名已然定下,还是陛下金口玉言,还有什么可质疑的,他这不是当众打陛下的脸吗。
    胡忠进也是一愣,下意识推脱道,“这、时日过久,我已然有些记不清了。”
    “策论乃是经过一天一夜所写,想必所有考生都绞尽了脑汁,穷尽必生所学,今日能站在此地的众人,有谁会不记得自己写了什么,胡郎君这番说辞莫不是推脱?”
    顾晏所说不假,能够三甲及第的众位考生自然不会忘了自己写过什么。
    场面话罢了,这位小公爷却咄咄逼人,胡忠进不知他此番来意,又顾忌着他的身份,踌躇之间冷汗涔涔。
    “子宁你又何必为难他,他的文章我看过,你问我便是了。”一个明皇的身影走过来。
    “见过太子殿下。”众人连忙行礼。
    谢斐却没有动,所幸他站在殿前阶梯下的阴暗处,一时也没有人注意。
    “胡郎君的文章辛辣老道,子宁的文章则钟灵毓秀,各有各的妙处,你二人也是难分伯仲。”
    “既是难分伯仲,又如何定下的他是状元,我为榜眼呢。”这话一出,众人皆屏息不答,陛下钦点的状元,便是国公府的小公爷也太逾越了。
    太子也皱紧眉头,走上前去轻声劝道,“子书慎言,这里可是皇宫内院……我知道你的心思,可陛下也没有一定要那位即刻下嫁,你若是把场面闹得不堪,倒起了反作用。”
    顾晏看了一眼太子,知道他是劝自己且放宽心。
    自己的确是太心急了,自从得知结果后,他便一直忧心忡忡,父亲母亲还以为他是心高气傲,不愿居于人下,实则他在乎的只是他对她的许诺,若真是因为他没有考中状元,便害她嫁给旁人,他此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现下太子这般说了,想来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他的确不能在这关口得罪了陛下。想通这点,顾晏便退后一步,不再逼问胡状元了。
    恰在此时,陛下宣众位觐见,胡忠进松了一口气,赶紧往大殿里去。
    阶梯下,那位同僚扯了扯谢斐的袖子,“谢玉林,我们也赶紧走吧。”
    谢斐收回目光,“嗯”。
    第36章 荷包
    皇榜揭开没多久,也不知怎的,景川郡主要嫁给状元郎的消息竟传遍了金都。
    各家各户说的有鼻子有眼,好似陛下的赐婚圣旨已经下了一般。
    王丞相母亲过七十大寿,他是个孝顺出了名的,请了许多有交情的人家为母亲庆贺。
    恰好今年是他主导的科举,按照惯例,本次科考所有高中的进士都算是他的门下,胡忠进的卷宗更是他阅过之后呈报给陛下御批的。
    王介甫此人圆滑老辣,深谙做官之道,一来他本身很欣赏胡忠进此人,虽然论才气他是比不上顾晏,可是在王介甫看来胡忠进性情耿直却不失城府,文章针砭时事恰到好处,而顾晏则太过书生气,文章全是花团锦簇的空中楼阁。
    二来嘛,胡忠进出身寒门,在朝中无半点根基,若是他能提携一把,此人必定归在他的门下对他感恩戴德,日后便是他的一大助力。是以他不仅特意请了胡忠进来赴宴,还一路带着他介绍给朝中同僚。
    郎君们在前院高谈阔论,女郎们在后院也有自己的话题。
    王老太太早年贫苦出身,许多子女都相继过世了,膝下目前只有王介甫一个儿子。
    王介甫此人在政事没什么好诟病的,可是他后院却十分空虚,早年未做官的时候有一个糟糠之妻,两人恩爱非常,王介甫发达之后也未纳妾,可惜这王夫人命不好,仅有的独子智力还有问题,好不容易又怀了一个却难产去了。
    王夫人去后,王介甫悲痛异常,再无续弦,只纳了王夫人本家堂妹来照顾王大郎。这王大郎已经二十了也没有说亲,金都有些脸面的人家知道他是个傻子,都不愿意将自己女儿嫁进火坑,家境差一点的倒是愿意,毕竟王大郎虽然傻,但是王介甫百年之后王家的财产都是他来继承,不过王介甫却很挑剔,差一点的他还看不上,势要给儿子说一门好亲事,寻觅好几年了也没个结果。
    因此这寿宴还是王介甫的大嫂来操办,这王大嫂也是个苦命的,夫君死的早,就给她留了两个女儿,幸好小叔子争气官做的大,她便带着两个女儿来投奔丞相府,也在王老夫人膝下照顾。
    王大嫂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却是个明白事理的,这寿宴办的也有模有样,王老夫人很是满意。
    虽然权贵人家的一众家眷心里看不大上王大嫂,但是王丞相在朝中节节高升,来赴宴的都是同王丞相有交情的,也没有哪家敢怠慢,众人都尽力奉承着,场面一时热闹和谐。
    话题从老夫人的福气说到台上的戏,又说到今年高中的进士们。
    “老夫人真是好福气,今年王大人门下可是又多了许多得意门生。”
    “嗨,许夫人说的哪里话,这些都是天子门生,我们大人顶多是帮陛下网罗英才,做的就是跑腿的活。”
    王大嫂这话滴水不漏,也难怪王介甫放心她来招呼后院了。
    “便是跑腿,那也是给陛下跑腿,一般人哪有这个能耐,说起来今年的皇榜可是人才济济,状元郎就不说了,这英国公府的小公爷可真是了不起,头一次参加科举年纪轻轻就中了榜眼,顾女郎,你们英国公府的门槛快被给你们两兄妹说亲的人家给踏破了吧。”
    户部侍郎家的娘子打趣道,众人也跟着说笑起来。
    “可不是吗,顾女郎才貌俱佳,风雅集上的一支舞不知道让多少少年郎魂牵梦萦,这顾郎君也这般厉害,文武双全,谁家女郎不喜欢。”
    昌平伯府家的娘子对着顾家是恭维不断,她家的郎君和女郎可都还没有着落,这顾家不拘是谁要是能和她家结上一门亲,她可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顾夫人听着众人的恭维,心里很是受用,这一双儿女乃是她平生骄傲,即便嘴上说着谦辞,心里实实在在觉得自己这双儿女的确是人中龙凤。
    “哪里的话,昌平伯府的小郎君一表人才,你家的丽娘子更是温柔可人,许夫人不也是好大的福气吗。”
    “顾夫人既然这么说了,我这一双儿女可是随你挑选,你要是看的上眼我可绝无二话。濛娘子,你瞧我家丽娘子给你做嫂嫂如何。”
    众人哄堂大笑,都笑话这昌平伯府的许夫人也太心急了一点,没皮没脸的。
    顾夫人却没接这话,昌平伯府的小郎君整日里游手好闲,乃是烟花之地的常客,这丽娘子懦弱胆怯,毫无大家女郎的风范,她谁都瞧不上眼。
    “哎呀,我们在这里聊这些话题,小女郎们定然无趣的很,子书,不若你带几个女郎自去寻你们的乐子。”
    王大嫂看出来顾夫人的意思,赶紧接话,“是啊,你们孝心已经尽到了,就别陪着我们聊这些家长里短了,东篱院里的菊花开的正好,我早已让下人备好了茶点并文房四宝,就等着你们女郎去赏花吟诗,顾女郎诗作的好,可得留下两幅墨宝,才不枉我辛辛苦苦伺候这花呢。”
    顾濛笑着应了,一众年轻女郎正打算起身改换地点,却见一仆妇领着几位华服女郎从院门外进来。
    “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可耽误了给老太君贺寿。”打头的竟然是安阳公主,身后则跟着景川郡主连同太子良媛,众人忙起身行礼。
    王老夫人有诰命在身,不必跪拜,但也站起来跟着迎礼。
    安阳公主笑着让他们快快起身,更是快步上前扶住了王老夫人,一番场面话絮过不提。
    太子良媛有孕在身,坐了片刻便先行离去,顾子书心下遗憾,有意想同这位闺中密友说几句体己话,却找不到时机,也不知是不是顾忌着在场人太多,良媛连句招呼也未同她打。
    “方才来的时候,瞧着众位女郎似乎是要去哪,可是我同表姑打扰了众位行程。”徐晗玉浅笑着说。
    “郡主说笑了,你和公主能来,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哪里打扰,方才是众位女郎们听说我那院子里的菊花开的好,想去看看,正好公主同郡主来了,不若一道去赏花。”王大嫂解释道。
    她心下有些纳闷,这安阳公主还好说,是金都出了名的喜欢交际,大大小小的宴席都不会忘了请她,但这景川郡主可是稀客,一向是待在深闺轻易不出门,虽然丞相府是给承平侯府递过帖子,但原以为顶多也就是他家林姨娘过来一趟,没想到郡主竟然亲自来了。
    “赏花是年轻人的事了,我年纪大了不喜欢走动,就陪老夫人说说话吧,郡主不是喜欢赏花吗,不若就随姐妹们去看看。”安阳公主笑着说,她来此地就是想同丞相府打好关系,至于年轻女郎们争奇斗艳她的确不感兴趣。
    徐晗玉微微颔首。
    一众女郎自换了地点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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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大嫂没胡诌,这东篱院里的菊花的确开的不错,没有辜负这个名字。
    女郎们离了家中长辈,一下子活泛不少,分作三五堆,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火热。
    顾子书犹豫片刻,还是踱步走到徐晗玉身边,“这些日子哥哥很是难过,你知道的,他答应过你要考取头名,可是事与愿违,他心下歉疚的很。”
    徐晗玉的手轻轻抚过一株欲开还羞的大朵墨菊,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嗯?”顾子书不可思议,气愤地说,“这大半年哥哥为了你日夜苦读,放榜之后他未中状元更是愧疚难过,成日里愁眉苦脸,那些不知内情的还讥讽哥哥装模作样心比天高,他这样待你,你、你就一个‘嗯’?”
    顾子书声线越拔越高,引得一旁好几个女郎朝她们这里看过来。
    徐晗玉扫视一周,那些好奇的视线立马扭过去。说来奇怪,这景川郡主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身上那股气势,却让他们轻易不敢造次。
    “徐晗玉原本我以为你只是对着旁人虚情假意,对我哥你好歹有几分真情,没想到你对他也全无真心,可怜我哥那个傻子还为了你这种人茶饭不思,掏心掏肺。”
    “茶饭不思、掏心掏肺?我瞧小公爷不也活得好好的,”徐晗玉被人指着鼻子这样说,心里也来了几分气,“我劝顾女郎慎言,小公爷考科举那头一桩是为了他自己,寒窗苦读十年,只有金榜题名,方能学以致用报效朝廷,这第二桩是为了英国公府,为了不堕顾家百年清誉,为了延续清河顾氏的佳话。这桩桩件件和我又有何关系,小公爷未中状元难道还要我跟着一道歉疚不成?”
    “你!”顾子书没想到徐晗玉如此能言善道,一席话将她的怒气全堵在腹中,哥哥为了她立志去考的状元,说起来竟然和她半分关系没有。
    “子书!”
    顾子书听到顾晏的声音一喜,回头一瞧花丛一旁站着的正是顾晏一行。
    顾晏方才原本在同前厅的郎君们一道议论时事,后来丞相同几个尚书有话要谈,就将他们后辈打发出来,顾晏同几个年轻郎君随意逛着院子便走到了此处。
    这一行里好巧不巧谢斐和新科状元胡忠进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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