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来认定王府长史是份闲差,没想到今天下午却陡然忙了起来,陈河实在是分身乏术,想到府里还有两位长史,便赶过来抓壮丁,拱手道:“两位长史,咱们各项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已经开始正式扩府,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是王爷刚来蜀地,原来王府里的好些老人都没带过来,下头的又不经用,所以我觍颜过来请两位长史帮衬一二。”
    到底是王府总管,这话说的十分漂亮,只是他这边话还没说完,那边宋喜就已经咳的撕心裂肺:“我…咳咳…如今年纪大了…咳咳,昨个夜里着了风寒,也不经用了,还是请沈长史过去吧…咳咳咳咳咳。”
    沈琼楼:“…”妈蛋谁刚才看龙阳话本看的兴高采烈的。
    好在陈河早已经习惯了她这种不做事不担责的做派,见她咳的死去活来,无奈道:“长史好生修养着吧。”又转向沈琼楼:“沈长史,您看…”
    沈琼楼无语地瞧了眼装的似模似样的宋喜,摇头道:“我随总管去吧。”
    沈琼楼随着陈河去见了几个管事和泥瓦师傅,所以她一下午听到最多的话就是…
    “长史,这筐瓦应该放哪?”
    “长史,这堵墙能不能拆?”
    “长史,咱们后院要不要种些名贵花草,再养些仙鹤白鹿?”
    她今天忙到将近傍晚才被恩准回去,回长史院子里一看宋喜早就走了,顿时嫉妒的两眼冒火,出府坐上回家的马车才琢磨出不对来。
    她今天做的活,什么回礼回帖,采买扩府的物件,分派活计,修整后院——这不都是当家夫人该做的活吗!她有时候在府里观摩陈氏的日常工作,当家夫人的活计差不离就是这些,为什么都扔到她身上了!
    她扶额琢磨原因,很快想出来了——因为殷卓雍没娶王妃。她郁闷地捶了捶车板子,恨不得殷卓雍立刻找个人娶了,明天就成亲,让她把手里堆积如山的事情赶紧甩出去。
    没想到这些事只是个开头,她接下来的几天忙的脚打后脑勺,几乎都是擦黑才回府,回去吃了饭匆匆洗漱完之后就睡了,累的连话都懒得说,唯一的好处就是这些日子人又瘦下来不少,越发显得娇艳明丽。
    她这几日饭量倍增也不长胖,坐在沈老夫人对面,一个人几乎把一道外酥里嫩,肉香四溢的葫芦鸡干掉一半。
    沈老夫人一面说她:“哪家大户姑娘像你这般胡吃海塞的,在外头可不兴这么吃,没得让人笑话。”一面又悄悄吩咐人再做几个她素喜欢的菜端上来,顺道往她碗里夹了筷子清炒的笋片。
    “别光吃肉,小心回头有吃胖了。你不是说王府清闲吗,怎么最近这么忙?”
    沈琼楼中午连王府的工作餐都没顾得上吃,忙着拆迁王府周围的民居,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还有工作狂的潜质。
    她费力咽下一口饭才顾得上说话:“皇上下旨说豫王府现在的规格不是亲王规格,所以要扩建王府,皇上上下嘴皮子一碰,王爷又是个万事不操心的甩手掌柜,最后活都落到我们这些底下人头上。”
    沈老夫人给她递了杯茶来,又拍她一下:“胡说什么呢,皇上这么做自有深意,王爷是上头人,也能由得你胡乱编排?”又沉吟道:“看来皇上是打算让王爷常住京里了…”
    沈琼楼又盛了碗鱼圆汤,这鱼圆是把鱼肉细细剁碎,包了调好的肉糜进去,煮出来的汤鲜美非凡,她忍不住多喝了几口才道:“王爷封地不是在蜀地吗,老把人搁在京里算怎么回事?!”
    沈老夫人斜了她一眼:“王爷要是去蜀地了,你以为你这个当长史的不用跟去?”
    沈琼楼呛了一下,她又问道:“上回让你查你院里把东西拿出去偷卖的事儿查的怎么样?”
    沈琼楼摇摇头道:“饵才放出去,哪有那么快上钩?”
    她吃完饭便回了自己院子,正打算洗漱睡了,就见元芳匆匆走进来,压低声音道:“姑娘,人抓住了。”
    沈琼楼让人搬了把靠背椅坐在院中,丫鬟采薇和一位赵嬷嬷被粗使婆子压着跪在她面前,采薇吓得瑟瑟发抖,赵嬷嬷垂下头,状似惶恐,眼珠子却不住乱转。
    她难免头疼,上辈子干过最大的官就是班长,还是因为她女生缘太好被硬选上去的,没几天就被班导撸了下来,所以罚人这种事从来没干过,她见着面前惊慌失措的二人,真真正正地理解了什么叫封建阶级特权。
    两人见她不言语,一个吓得不敢多话,另一个赵嬷嬷却是抹起了眼泪,哭道:“姑娘啊,老奴家里的老母都八十多了,下头的孩儿却还小,实在是没了活路,这才起了歪心思算计姑娘的东西,求姑娘看在老奴小时候背过您抱过您的份上,绕了老奴这一回吧。”
    说的声泪俱下,其情可悯,院里伺候的丫鬟都面露不忍之色。
    沈琼楼脸上还是没甚表情,眉梢都没动一下:“你屋里上有老下有小,你当初照顾我有功,跟你这回犯错有什么关系?咱们就事论事,别扯这些没用的。”
    赵嬷嬷张了张嘴,沈琼楼道:“你家境不好,可以求府里恩典,你当初有功在身,府里也都赏过了,如今你犯错,受罚是肯定的。”
    她没想到沈琼楼原来这个糊涂虫如今见事这般明白了,一时有些慌乱地低下头找词:“老奴,老奴…”
    采薇还算机灵些,见状也不敢推诿,忙忙地弯腰叩头:“都是奴婢的不是,见姑娘做的玩意新奇,大街上都不曾见过的,所以起了歪心,伙同了赵嬷嬷把您做的玩意记下了做出去买,请姑娘责罚,奴婢再不敢了。”
    这个认错态度还算不错,沈琼楼转头跟元芳商量,抛出一句经典名句:“元芳,你怎么看?”
    元芳见自家小姐一脸懵然的样子,心里也有些无奈:“左不过是贬等级,扣月银,打板子,发卖,姑娘看着罚就是。”她知道沈老夫人有心让三姑娘学着,要是她罚不了把人拎过去,老夫人指定不高兴。
    沈琼楼头回罚人手心还有点冒汗,指着赵嬷嬷道:“那就把…把赵嬷嬷拉出去打五十个板子。”
    此言一出,赵嬷嬷惨叫一声便晕了过去,连元芳的脸都绿了:“姑娘,五十个板子打下去,人估计都打没了。”
    原来看电视剧里动辄就是五十大板六十大板,她心说电视剧果然不能信,想了想道:“那就打五个板子,扣…扣三个月月银,罚到别处扫地吧。”
    这罚的不轻不重,算是比较合理,元芳点头应了,还冲她笑了笑:“姑娘说的是。”
    哦,元芳居然笑了!沈琼楼受了鼓舞,继续道:“另一个认错态度良好,板子就不用打了,剩下的跟赵嬷嬷一样吧。”
    元芳点头应了,吩咐粗使下人把人拖下去敲打,消息传到沈老夫人那边,她老人家也难得赞了一句,又吩咐她有空了把屋里的东西账目,和下人的名册都好好整整,那等偷奸耍滑的不能要,等采买下人的时候再添几个丫鬟云云。
    大户人家里采买了下人,那下人的命就捏在主子手里了,有些人家下手狠,直接打死都是有的,让她很是感慨了一回,幸好穿的是个高门嫡女,要是个奴才她估计直接就掉头寻死了。
    沈琼楼晚上罚完人便,蒙着被子匆匆睡了,第二天一早刚刚赶去王府,就见王府一个管事急急赶过来:“长史可算来了,有件事等着您处置呢。”
    第38章
    这位管事是个身高力大的女壮士,一过来就抓住沈琼楼袖子,她被晕头晕脑地带着往前跑了几步,然后问道:“蒋管事,你先说有什么事儿?”
    蒋管事原本是管后院的,如今也被派出来管拆墙扩府的事儿,听她问完先用方言骂了几句,然后拍着大腿道:“长史不知道,又有人闹着不肯拆迁呢,大清早的闹到现在了。”
    王府既然要扩建,那府外周围原本的邻居自然是不能呆了,整个府邸纵跨几条街,左右两边无人居住倒还好说,对门是公主府权贵府倒也碍不着什么,只是后面是平民居所,想要往后扩建,得先把他们的居所拆迁了。
    所幸一来要拆迁的人家不多,二来户部拨下来的拆迁银子很充裕,每户至少有五十两,按人头和房屋大小酌情增加,购置完新房还能再添几亩田地,是以后面住的百姓对这次拆迁并不抵触,甚至还有不少盼着拆迁的。
    上辈子刷微博的时候她老见有人联合起来抵触拆迁,当初还很是同情了这些人一把,但现在自己经历了才知道其中的难处,当中固然有人是舍不下老屋,但大部分都是为了多得些好处,在中间挑唆着聚众闹事。
    上回她遇见十好几个,见到她年轻面嫩又是小姑娘,狮子大开口要五百两,这个时代有御史言官这种奇葩生物的存在,政治风气宽松,百姓对官员贵族的敬畏之心远没有影视剧里的足,况且法不责众,就由着不怀好意的人牵头,哭着嚎着自己有多惨,要求她加银子。
    王府虽然不缺钱,但又不是冤大头,沈琼楼给那群男男女女嚎的头晕脑胀,最后用了分化拉拢的法子,派人给其中几个意志本就不坚定的洗脑,许了更高的赔款,再想想民不与官斗,如此一来自然有人想退出,那个将近八九十人的闹事团体从内部不攻自破。
    陈河本来还担心她年轻气盛,耐不下心来对付这群刁民,见她这手玩的漂亮才放心把事交给她。
    沈琼楼当时好奇问道:“若是遇到好说话的也就罢了,见着这种无赖闹事,为什么不请护院打出去?”
    陈河摇头:“动武倒也不是不行,但让那些清流言官见了又是一通好缠,费几个银子能解决的,何必要授人以柄?”
    沈琼楼当时便受教了,果然人生处处有学问啊。
    她想着想着便被带着到了一处民居前,有女人和孩子凄凄切切的哭声传了出来,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
    她见事情有闹大的趋势,暗里皱了皱眉,压低声音问蒋管事:“把拆迁的报价都商议了吗?别是有人暗中克扣吧。”
    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有管事故意把户部拨下的银子给居民少报,自己扣了一大半,陈河知道之后大怒,回禀了殷卓雍之后直接将人杖毙。
    蒋管事骇的脸都白了,叫屈道:“沈长史,这话可不敢乱说,上回那个管事的尸首还没埋呢,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搂银子?!”
    沈琼楼一想也是,走进去瞧了瞧,见当中那女子眉目清丽,身材袅娜,虽然身上的衣裳打了补丁,但衣裙都浆洗的干干净净,头指甲缝里也十分清洁,她怀里的孩子倒是一身簇新的衣衫,母子俩抱头哭个不住。
    她见这女子不像是那等惫懒人物,犹豫一下,拨开人群走了进去,倾身轻声问道:“我帮着打理拆迁之事的,这位夫人有什么委屈,不妨与我说说。”
    女子顿了下,抽抽噎噎止了哭声,先搂着孩子起身给她行了一礼:“这位大人,妾是未亡人朱秦氏,本不是京城人,随相公考科举在京城安家,却不想相公前年一场风寒丢了性命,因着连年赶考,购置屋宅之后家中也就没多少余钱了,妾只好做绣活维持生计,养活自己和孩子…”
    这时候众人都面露不忍同情之色,沈琼楼见她虽然哭的伤心,但谈吐清楚,条理分明,像是读过书的,满面犹疑地打断她的话:“这回王府扩建对你等有优厚的偿还,你既然缺银子,何不应下去另寻住处?”
    那女子掏出绢子来擦了擦眼泪,神色却不见慌乱,轻声道:“要是妾一个人,住哪里都无所谓,但当初相公便与妾说了,这条街有不少读书人家,风气和善,书香味浓,孩子从小就能沾沾书香气,以后也学他爹好好读书,可要是住在那等腌臜地方,前面是娼妓后面是优伶,难道,难道要我的孩子也学成那样吗?!”她说完又伏在院内石凳上哀哀哭了起来。
    古时候人是分三六九等的,各等级泾渭分明,他们一家当初能在这儿买房,估计还是因为她相公有功名在身,要是真搬出去,以他们孤儿寡母的身份,就算手里拿着银子,只怕也找不到好住处,况且怀璧其罪,手头捏着大笔的银钱,万一被有心人惦记上了,那可连性命都未必保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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