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琼楼:“…是。”她原来怎么没发现殷卓雍这么抠门呢!
    他弹了弹手指:“你要是再不来,就算把年假全扣完也补不回来,只能扣你薪俸了。”
    沈琼楼:“…王爷放心,明日就回去。”
    他微微一笑,低头想捏捏她的脸,但瞄见后面的一众下人,也只得收回手,淡淡道:“沈长史好好保重身子。”然后就出了府门。
    给这么一催,沈琼楼也不敢再耽搁了,第二天早早地就去王府门口当差,没想到今天才进了巷子,马车驶到拐角僻静处,就见宋喜和一个长相尖酸的婆子站在老槐树下说着话。
    宋喜带着几分无奈的声音透了过来:“…劳烦娘子宽限几日,我最近手头实在是无钱了,等月银发了就给姨娘送过去。”
    那娘子理了理衣裳袖子,轻蔑地往宋喜身上的补丁瞧了眼:“姑娘啊,不是我说你,那可是你的生身姨娘,好歹十月怀胎生你一场,你当初在蜀地看顾不上也就罢了,如今你人在京城,她现在病了,你这么推三阻四的是什么意思?”
    宋喜脾气早就磨没了,闻言也没发火,只是道:“最近真的是手头无钱,劳嬷嬷宽限几日。”
    那娘子撇撇嘴,又往豫王府方向努努嘴:“姑娘别瞒我了,你如今在豫王府当差,看看王府那等尊贵体面,指头缝里露出点银子都够您穿金戴银了,您自己不给玉姨娘送钱,难道还指望我们这些下人贴补不成?”
    宋喜到底起了几分恼意:“若是我没记错,我七八日前好像送过一回银子吧,怎么这么快就没了?”
    那娘子先是怔了怔,继而一扬帕子道:“姑娘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看病吃饭上下打点哪样不要花钱的?您送来的那几两银子能顶什么事?”
    沈琼楼坐在马车里听了几耳朵,但具体却听不分明,她倒是有心帮忙,但万一宋喜不想别人知道家事呢?还是装不知道的好,她想了想,令车夫继续走。
    宋喜给这人缠的实在没法子,刚好认出沈琼楼的马车,忙上前几步招了招:“沈长史,等等我!咱们一道儿走!”
    沈琼楼打开车门让她进来,宋喜一溜烟跳上车,那娘子还想追着要钱,她皱眉道:“滚开。”车门一关就走了。
    那娘子暗里啐了口,但见她衣裳料子和马车马屁都是上好的,料想不是寻常人家,所以也不敢继续缠着。
    宋喜一上车就长吁短叹,但也没有说话的意思,沈琼楼就低头不问了。
    两人刚进长史院子,就见端了些梅子蜜饯上来,宋喜怔怔地瞧了半晌,突然弯腰左翻右翻,不知从哪里寻摸出一个灰扑扑的酒瓶子出来:“小沈,来陪我喝一杯,上好的梨花白啊。”
    宋喜这人还有个抠儿八的毛病,今日请喝酒倒是稀奇。沈琼楼酒品不咋地,本来不大敢喝,但闻了闻便知道是掺了水的,也就放心大胆地喝了几口。
    宋喜喝了两杯,又捻了个梅子吃了,忽然叹了声:“我是宋家人。”
    沈琼楼心说你这不是废话吗,你姓宋你不是宋家人还是隔壁老王的啊?
    宋喜晃了晃酒瓶才道:“我是泉州宋家长房的人…”
    沈琼楼奇了,忍不住道:“那真是巧了,没想到咱们俩还是拐着弯的亲戚,我们家祖母和你们老夫人是亲姐妹。”
    不过说来也怪,宋家如今势头虽不行了,但宋喜既然是宋家女儿,也不至于如此潦倒啊。
    宋喜听了倒不是很诧异,只是摆摆手道:“什么亲戚不亲戚的,攀不上。我生母是个洒扫的丫头,伺候过一回就被老夫人打发到下人院子做粗活,生了我还是没有名分,日夜做活,身子都不好了…家里庶子庶女一大堆,宋家规矩,庶出不上族谱,由着他们自生自灭,我和亲爹当着面走过他都不一定能认出我是谁。”
    宋老爷贪花好色的名声在外,是个管生不管养的,宋夫人又爱磋磨妾室通房,沈琼楼忍不住问道:“那今儿上午的那个媳妇…?”
    宋喜哦了声,叹气道:“我姨娘近来身子不大好,夫人又不许我们探望,几年面都见不着一回,只好托这些管事送钱送东西进去,给十两倒要克扣五两,所以她才催的这般急,好在我银子快攒够了,等给我姨娘赎了身,也好接她出来享享福。”
    沈琼楼道:“要不要我帮你在宋老夫人跟前提一提…”
    宋喜忙摆手打断她的话:“你可别,我知道你好心,但依着夫人的性子,你今儿个提了,明儿她非磋磨掉我姨娘半条命去…”
    她说到一半意识到她口里的夫人是眼前这位的姨奶奶,讪讪笑了笑,转了话头,唉叹道:“你瞧着我过的不如意,这还是我拼死考了女子科举挣出来的活路,大些了的女孩被随意发嫁出去,男孩子索性养废了,相比之下,豫王府虽然凶险,但只要不惹是生非,至少有自在日子过。”
    她今日似是起了谈兴,拉着她絮絮叨叨:“锦川侯府门第正派,你们家男人都是不纳妾的,所以你是不知道庶出的难处,只要亲爹不管,庶出的就如同杂草一般,能活下来都不错了。”
    她眯起眼,慢慢地回想起童年旧事:“我记得我小时候,有个玩的特别好的四妹,四妹人乖巧又机灵,生的还好看,她有一回写了好字被父亲看到,难得夸奖了几句,说她灵秀又聪慧,夫人也跟着赏赐了好些东西下去,后来不知怎的,她发了场高烧,整个人都烧傻了,没熬几年就去了,我那时候就提醒自己,无事千万不要往父亲跟前凑,让所有人都认不得最好。”
    她神情怅然:“轮到我说亲事的时候也没人管,只能继续埋头读书,后来被送去蜀中,这一去就是八年,耽搁到这个年纪,一辈子也就只能孤单熬过去了。”
    沈琼楼穿过来就在沈家扎了根,没体会过她说的惊心动魄的妻妾之争,但听着也觉得心寒,正室瞧妾室庶子不顺眼你能说她错吗?正头太太也觉着委屈,问题归根究底还是出在男人身上。
    她张了张嘴,宽慰道:“长史虽没有品阶,但多少是个官职,你也算熬出头了,等时候到了把生母接出来享福,以后不要跟那边来往,一辈子一个人也清静自在。”
    两人面对着唏嘘一时,酒也喝了一壶,熬到吃午饭的时候陈河便过来叫人:“沈长史,王爷让您过去一趟。”
    这句话对沈琼楼来说简直是flag,她迟疑着道:“是有什么正事儿吗?要不我叫上宋长史一道儿去?”
    陈河但笑不语,沈琼楼也没法子,只好跟着他一道儿去了,两人一路走到后面清凌凌的湖边,殷卓雍早就在湖边等着了,见她过来便要拉着她去湖心亭:“走吧,陪我用午膳。”
    沈琼楼最近心里犯嘀咕,听完这话立刻警铃大作:“王爷,臣,臣不饿,您自己用吧。”
    殷卓雍若有所思地瞧了她一眼,竟很反常地没再劝她,点头道:“不想吃饭也行,找点事儿做吧。”
    沈琼楼一怔,他指了指不远处湖岸边优雅迈步,姿态写意的白鹅:“去把那些鹅都感到湖里去,本王要赏景。”
    赶鹅?沈琼楼:“?”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殷卓雍横了她一去?”
    沈琼楼:“…我,我去!”绝对一语双关。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沈琼楼认命地把官服的袖子挽起来,陈河忍着笑命人寻了根长短适中的竹竿的递给她:“湖边的石子湿滑,长史小心别落了水,小心被鹅啄了,还有也别伤了鹅群,这是从南边逮过来精细养了好久的,一只费不少银子呢。”
    沈琼楼心里非常卧槽,但面上还不得不端出一脸严肃,正色点点头,挽起袖子,拎着衣袍下摆,一手拿着竹竿,雄赳赳气昂昂地去斗鹅群了。
    那群鹅也不知是怎么样的,平日里悠哉惯了,见着沈琼楼这个生人也不怕,呱呱乱叫着凑过来,有的仍旧躺在水草里晒太阳,没留神受到当头一棒,一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怔了几怔才乱叫地四散逃开。
    沈琼楼以为最多一竿子把鹅群扫水里就完了,没想到不但没有一只鹅落水,反而都四散逃开,她一怒之下又戳了几杆子过去,鹅群这回不逃了,张开翅膀跳哒着向她冲了过来!
    她两辈子都是城里孩子,还从来没被鹅啄过,不能体会那种深切的痛苦,正准备挥舞竿子把饿群赶开,就被几只奋勇剽悍的公鹅在腿上狠狠地啄了几下。
    几只鹅用力扑腾几下,腾空飞起,带起的污泥溅了她一身,眼睛都被一团黑泥糊住了,几只狡猾的绕到她身后,看准机会跳起来对准她膝弯狠啄了一下,她立刻捂着眼睛扑倒在地上,一群鹅一拥而上,转眼就把她埋到鹅群里了。
    沈琼楼选手被一面倒地碾压了。
    她在心里哭爹喊娘,勉强拽开几只趴在她身上不下来的大鹅,撂下竹竿抱头鼠窜,身后还有几只最凶狠的紧追不舍。
    她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到殷卓雍呆的湖心亭里,崩溃大喊,声嘶力竭:“我吃饭!”
    殷卓雍笑吟吟地看着她:“不赶鹅了?”
    沈琼楼心有余悸地看了威武雄壮的饿群一眼,坚决摇头:“不赶了!”
    殷卓雍在亭子里瞧得一清二楚,心里快笑破肚皮,面上还是装模作样:“我觉得还挺好玩的…”
    沈琼楼看着自己被啄出红印子的手,简直要飙泪:“臣错了,臣真的错了,臣吃饭。”
    殷卓雍点点头:“坐下吧。”想了想又补了句:“其实你赶的不错,就是地方不对。”
    沈琼楼:“…tat”
    她现在真的感谢王府里没养猪,不然没准哪天豫王心情一好或者一不好,她还得把猪赶到猪圈里,以后老了就能写本书——我在豫王府种田的那些日子。
    殷卓雍见她一身狼狈,忍着笑道:“被啄了?”
    沈琼楼收回脱缰野狗一般的脑洞,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伸手抓她手腕子:“哪里被啄了,我瞧瞧。”他伸手按了几下,见只是有些红了,无甚大碍,便叹了口气:“可怜见的,怎么不小心点?”
    沈琼楼怨恨地看了他一眼:“…”别以为现在装逼她就能忘了刚才是谁逼她去赶鹅的!
    他细心帮她摘下身上的鹅毛,又开始发甜枣了:“想吃什么?我让厨下准备。”
    沈琼楼咬牙切齿:“烧鹅。”
    殷卓雍笑着应了,让她坐下,亲手倒了杯茶给她:“烧鹅估计一时半会儿做不好,还有什么想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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