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当道诸公,互相之间恨不得打出狗脑子来。就让他一个边地无足轻重的小寨主,和这个恢复了汉家河山的大隋殉葬也罢!至少曹家,不愿再为胡骑的牛马犬羊!
    做好必死打算的曹无岁,却没想到,不过三日的功夫,恒安甲骑就穿越了一百多里,大雪覆盖的崎岖山道,直抵此间!
    虽然发现南面动静,曹无岁让亲卫拼命发信号示意,但这一队人马轰隆隆的直抵寨墙之下以后,曹无岁又犹疑了起来。
    虽然识得这名恒安甲骑队正,但这一队人马当中,更多的还是陌生人。特别是那个领军率先而至的青年,火光之下,年轻得过分,这般人物,就能负担起号称天下最强的恒安甲骑先锋重任么?
    可不要是突厥人耍什么花样,来混自家的壬子寨!
    那恒安甲骑队正看出了曹无岁的迟疑,嗤的一声笑:“怀疑某落在突厥狗手里,来骗你这个小破寨子?入娘的,恒安甲骑,什么时候会活着被突厥狗擒住?再和你曹大说一句,领着咱们前来的,是威震云中的乐郎君徐乐!虽然还没和突厥狗见过仗,不过也擒下了张万岁这等人物,据说也把不顶用的马邑鹰扬府给打垮了一次。要是连这都没听过,是你耳朵入娘的太浅!”
    这队正一番话说得皮里阳秋,徐乐只是在旁边淡淡的扫了这家伙一眼,并未开口。
    曹无岁又仔细的打量了这支人马一眼,每人都浑身是雪,战马双腿颤抖,鬃毛透湿,每人脸上都满是疲惫神情。这一百多里路拼命的赶下来,真人困马乏。
    曹无岁终于下定决心,大声道:“打开寨门!咱们寨子就算人人勒紧肚皮,也供你们的酒肉!”
    寨墙之上,又是欢呼声响起,守军忙不迭的打开寨门。但还有二三十名曹无岁的亲卫,死死按着弓矢,万一不对,马上就是一阵箭雨洒下。
    那恒安甲骑队正,有意无意的一扯马头,抢在徐乐面前而行。这军寨就一个入口,入口处还经过改造,两边埋着削尖的木桩,只容单人独骑通过。恒安甲骑队正抢先,一众累得都没个好脸色的恒安甲骑军士也就理所当然的跟上,将玄甲营挤在了后面。
    如此场面,饶是玄甲营知道自己是外来户,在恒安鹰扬府中要夹着尾巴做人,也都忍不住满脸怒色,一个个回望徐乐。
    大军之中,阶级为先,号令为先。徐乐身为主将,部下不领命而争道入城,就算拿下砍了脑袋,在刘武周面前也说得过去!只要徐乐一声令下,他们就敢动手,伤人见血未必,但冲撞一番出口气,也算不得什么!
    徐乐随意一摆手,示意无妨。
    和刘武周这些嫡系,没什么好争竞的。徐乐从来未曾想在刘武周手下长久干下去。在刘武周麾下这些时日,一些交道打下来。这位刘鹰击,实在心机深沉。和部下不够开诚布公。但凡领军为帅,上下同欲者胜。这刘鹰击却将自己真正盘算隐藏得深沉,更喜欢用些小手段笼络部下,作态太过了些。
    不知道是年少气傲,还是本事太高。徐乐从来不屑于隐藏自己的心思。最多遇到自己看不顺眼的事情笑笑不说话,绝不反而迎合上去,甚或装模作样的另外来上一套作态。
    如此人物,怎能掀翻这个该死的世道?但凡英雄,秉直道而行。只要你行得正坐得端,怎会无人追随?
    四百年的世家之世,将这血腥积累得太过厚重,身在其间,直让人喘不过气来。只有一心无二的撞上去,才有可能撕破这厚重的血腥,让世人透过一口气来,让这天下翻转过来!
    刘武周,不行。
    不过徐家子弟,有恩报恩,有怨报怨。刘武周收容自己,也为此顶住了王仁恭的压力。不管有什么盘算,对自己也摆出信任重要之态。
    总要还了他这个人情,自己再走,才心无挂碍。而还刘武周人情最好方式,就是帮他打破眼下南北交逼的困局!
    既然刘武周以自己为先锋,那么就打上一场试试成色。冬日突厥南下,持威逼之态,其实并不适合大军展开会战。想必执必部也没有拼家底的心思,就是威慑而已。要是将他们打得痛了,至少这个冬日,执必部很难再南下深入。容得这个缓冲时间,再南向寻王仁恭破局,总有办法对付那个刚愎的王太守!
    南北交逼,云中上下,四千精锐,数万百姓,惶惶不可终日。因而被人敌视针对,以为正是他引来了这场困局的徐乐,却没有半点要夹着尾巴做人的心思,更没有半点惧意。
    不管什么样的敌人,什么样的危局,总要打过了才知道,到底是不是绝境。就算是绝境,也总要杀出一条血路来!
    兼程而来,徐乐转着的就是这个心思。已经懒得去猜刘武周到底是什么盘算了。
    刘武周的心思都不放在心上,这个恒安甲骑队正的小小针对,徐乐还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反正我徐某人也没指望过你们!
    少年腔子里面的血,哪怕周遭冰封万里,仍然火热。一番男儿意气,兼程百里,突厥万骑在前,仍然昂扬。
    看着恒安甲骑快要进完,徐乐这才一笑:“进去歇息一宿,缓缓人马气力,弄明白当面突厥人情形,到时候再看如何处!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让恒安甲骑,看看我们玄甲营本事就是,看看到底是谁,才是现在马邑郡第一强军!”
    数十健儿,大声应和:“诺!”
    第二百三十八章 逼迫(三十七)
    七八十骑人马络绎进了壬子寨中,顿时将不大的军寨挤得满满当当。
    知道军寨中对他们还有戒备,马上骑士都纷纷翻身下马,松开战马肚带,卸下鞍鞯。让坐骑轻松一点。长途奔袭,自然是每人双马的配置,但不少人只剩一骑。
    冰天雪地,冬日战马掉膘。山道长途奔袭,几日夜下来,只倒毙不足一半坐骑,已经算是恒安鹰扬府一直精心在喂养调理军中战马了。
    一路奔袭,一路神经绷得紧紧的,为壬子寨灯火示警引来,却发现壬子寨一切如常,周遭也没有什么厮杀激战的痕迹。入得寨来,精锐如恒安甲骑也撑不住了,先给马卸下鞍鞯,然后就自顾自的解甲,不少人甲还未曾脱下,就坐在卸下来的马鞍上,大口喘着粗气。
    几十匹坐骑也累得一声不吭,鬃毛透湿,马首垂下,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恒安甲骑入寨争道,真的这一百多里地被徐乐驱使得太狠了,人人都憋着一肚子怨气。
    最先入寨的恒安甲骑如此做派,顿时就打消了曹无岁最后一丝疑虑。和亲卫们涌下寨墙,大声招呼:“腾出屋子来,接云中城的弟兄们进去!热热的酒水只管招呼上来!入娘的一个个有没有眼力,快把马都接到厩里,好好刷洗一番!这马也冻坏了,要把血流擦热才能缓过来!入娘的,一个个吃就拿手,干活儿就发傻!”
    曹无岁在寨中指挥布置,大抵就是这样骂骂咧咧的风格。簇拥着援军的寨中军民被他这一顿劈头盖脸的骂,顿时作鸟兽散,有的人去牵马,有的人去收拾屋子,有的人去准备酒食,忙乱成一团。但是每个人都笑逐颜开,最为精锐的恒安甲骑突然到来,壬子寨看来是保得住了!
    这个时候徐乐才引部下儿郎而入,韩约步离仍然护持左右。
    看着这个面生的年轻军将,曹无岁是难得离壬子寨一步的人,就连云中秋日大集也不会去凑热闹,宁愿在寨中喝浊酒打野味,对南面的那些货物从来没有半点兴趣。真没听说过什么乐郎君的名声。
    但是军中规矩曹无岁是知道的,既然说这位乐郎君是主将,怎么这位有过一面之缘的恒安甲骑队正还要和他争道,简直是抢进来的,没有给这位什么乐郎君半点面子。
    看着前后而进的两支军马,互相对视,都是有些横眉立目的样子,曹无岁挠挠头,不知道云中城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外表虽然老粗,可曹无岁不折不扣是个机灵人。这个时候突然一指远处几名军汉,破口大骂:“谁让你们将马牵去没顶棚的马厩了?自家那几条瘸腿驴子腾个位置出来就屈死它们了?你还能骑着驴子去厮杀不成?一点照应不到,就只是给某招惹麻烦。非得某亲自来料理!”
    吼骂了几句,曹无岁又转头交代副手:“王七,你帮我招呼各位,赶紧将大家安顿下来!”
    一边招呼,一边就要开溜。
    恒安甲骑队正哼了一声:“曹大,现下是什么情形?咱们可是被你的灯火示警给招来的!”
    这下指名道姓了,曹无岁怎么也躲不过。停下脚步,望望恒安甲骑那队人马,再望望徐乐那队人马。
    徐乐已然翻身下马,自顾自的照应坐骑。对麾下这名队正越俎代庖的举动混若不觉。但是徐乐麾下每名儿郎脸色却是越发的难看,这些恒安甲骑,真的是硬生生爬到乐郎君头上来了!
    就连韩约这样沉稳的汉子,眉毛都立了起来。只有一旁头脸裹着的步离,也和徐乐一样混若不觉的自顾自收拾坐骑。这小狼女对军中这些规矩礼节,没半点概念,也从来没兴趣去了解。
    看曹无岁左顾右盼,那队正又逼问了一句:“到底怎生回事?”
    曹无岁终于推脱不过去,只能开口:“壬午寨已经入娘的被突厥狗啃下来了,顶在前面的就是咱们壬子寨。看你们从南面来,摸不清什么路数,要是自家人马,继续向北,一头撞上突厥狗怎生是好?就拼命让手下灯号示警,结果将你们引了过来。真没想到你们来得这么快!这一路着实辛苦……刘鹰击发兵也着实快!没说的,咱们为刘鹰击守边,豁出性命也心甘情愿!你们只管在这里养精蓄锐,咱们寨子破家也喂饱你们!突厥狗打过来了,咱们在寨墙上死战,你们只要为咱们后劲就成!”
    说到后来,曹无岁动了感情,将自家胸膛拍得冬冬作响。
    队正这才知道壬午寨已经陷落,执必部竟然硬啃山间军寨!
    他一下就站了起来,逼问曹无岁:“你们没有向南示警?”
    曹无岁瞪大眼睛,一脸无辜:“烽火终日不息,更遣人一个寨子一个寨子的传消息过去。怎生没有向南示警?你们就没碰上?”
    队正扫了徐乐一眼,冷笑一声:“还不是这位乐郎君驱使昼夜不停,途中军寨也不入。哪里碰的见这些沿着军寨传递警讯的使者?差点就害得咱们就这样毫无防备的一头撞进突厥狗的大军队伍之中……”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乐郎君,要知道恒安甲骑是恒安鹰扬府的根本,不是给你这样糟蹋的!现在前面就是突厥大军,咱们哨探之任已了,下面乐郎君的号令,就恕某不能从命了!”
    几名玄甲营骑士,按住了腰间直刀刀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中,刀柄已经出鞘半截。
    人人脸上,俱都是狂怒之色!但为属下,此刻竟然说出不奉命的话来。还是当着壬子寨的军民大喇喇的说出口来。这种羞辱,对军将而言,已然无以复加。边地男儿,本就重颜面轻生死。辱及徐乐,就是辱及玄甲骑。
    这些玄甲骑士,真的准备就拔刀扑向这些恒安甲骑!
    恒安甲骑也毫不示弱,纷纷按着腰间刀柄,拔刀出鞘半截,怒目相对。双方都向前迈步,甲叶碰撞之声乱响。
    这一营恒安甲骑,营将正是苑君玮。苑君玮三番五次折在徐乐手里,连累得一向自傲的这些云中精锐也颜面无光。现下寻着机会就报复回来。玄甲骑要动手,他们也奉陪,恒安甲骑还没怕过谁来!
    壬子寨中,所有人都看傻了。这支援军当真剽悍已极,雪野中连续奔袭一百余里,飞兵而至壬子寨,现在居然自家还要动起手来,这个路数到底是什么,当真是看不明白。
    双方都是披甲之士,眼看最前面几人就要撞在一起,如此局面,任谁想挤过去分拆,不死也得送掉大半条命!
    数十双脚,踩得雪泥四溅,眼看就要碰撞。突然之间,风声呼啸,一柄直刀已经横空而过,直没入两军之间雪泥之中,扎在地上剧烈颤动,只发出啸音。
    两边军马,停下脚步,转头望去,就看徐乐慢悠悠的拍拍手,腰间直刀,只剩下空空的刀鞘。
    徐乐语声轻松:“也罢,后面反正也用不着你们了。打架就不必了,你们这几十骑,不够我一人收拾的。”
    不管徐乐这话是不是吹牛,他是不是真能一个人独战数十恒安甲骑。但是徐乐崛起以来,一路从北打到南,从南打到北,从来以少对多,还从无败绩的声名可是实实在在!
    自家一涌而上,还被徐乐一人打得歪歪倒倒鼻青脸肿,这怎么还在军中做人?大家都学着苑营将,觉得每个人任何时候都在嘲笑自己么?
    几十恒安甲骑,被徐乐一人就镇得裹足不前。看得旁边曹无伤只是倒吸一口凉气。
    恒安甲骑他也打过交道,知道是眼睛长在头顶的一群家伙。居然就被这小白脸一句话就给吓住了,是真的不敢几十个人上去挑战他一个人!
    入娘的,这小白脸是二郎显圣真君下凡不成?
    这二郎显圣……不,什么乐郎君,还举步直向自己走来。离得近了,越发显得英挺不凡,剑眉如漆。
    就听见徐乐语气轻松的问道:“可有熟悉壬午寨地势的向导?刘鹰击号令,最远而至壬午寨,既然突厥人抢走了,我再把壬午寨夺回来就是。”
    入娘的,这小白脸还真当自己是二郎显圣真君!
    第二百三十九章 逼迫(三十八)
    徐乐一语既出,离着他身边最近一圈人,顿时寂然无声。
    适才玄甲营与恒安甲骑两家已经凑到了几乎面对面,虽然被徐乐横空一刀暂时阻住,可大家还是互相吹胡子瞪眼睛,各自用眼神挑衅对方,空气中星火四溅。似乎徐乐下一刻走开,两拨人马就会立刻扭打在一起。
    但为强军,都有这种桀骜气质。内则抱团,外则强悍。恒安甲骑自认冠绝马邑郡,从来就没低调过,在云中城内瞒着刘武周的打架斗殴从来都是一把好手,而且从无败绩。
    可玄甲营成军之始,就跟他们老大一样,从来以少胜多,以弱胜强。数千人在他们面前崩溃的场面都看过了,一路艰危困苦过来,这抱团之情,只怕比恒安甲骑还要紧密数倍!桀骜之气不如恒安甲骑,但朴实坚韧犹有过之。也是什么样的敌人都不惧怕。
    两方犹自还在斗狠之际,突然听到徐乐这句话,什么都忘记了,全都转头望向徐乐。恒安甲骑更是一个个嘴巴张得老大!
    他们恒安甲骑已经算是够疯的了,去岁以数百骑直冲执必落落大军,成就马邑第一强军声名。也就是他们的血战,牵制住执必部军马,才让唐国公大军,马邑鹰扬府大军齐集,最终打出一场大捷出来。
    但他们发起冲击,是两营数百骑规模,后面还有刘武周统领的各营以为援应。
    而且执必落落统领的军马,是各家贵族所领青狼骑汇合成军。各家私兵,装备不完,建制杂乱。哪里能和此次入侵的执必家直属上万青狼骑能比?
    而徐乐现下就轻描淡写开口,说要领这几十名还一脑袋土花的庄稼汉,去夺回被执必家青狼骑抢下的壬午寨,这口气简直大得包了天!
    这还不是骑战对冲,而是步下攻坚,一旦不利,跑都入娘的跑不快。这不是送死又是什么?
    恒安甲骑上下目瞪口呆,那曹无岁也吓得张大了嘴巴,痴痴愣愣的说不出话来。周遭他的手下,也全都是一副下巴要砸到脚面上的表情。徐乐却很认真的又追问了一句:“寨主麾下,可有熟悉壬午寨地形之人?”
    曹无岁啊了一声,突然一蹦老高,手舞足蹈:“有也不能去送死!这位可是乐郎君?某不知道你是何等样人,也没听过你的声名。不过为你手底下几十名弟兄性命着想,打消了这个念头也罢!”
    那恒安甲骑队正也终于反应过来,虽然很是看不顺眼徐乐这个人物,但也没有看着一军中人去送死的道理。挫动锐气不说,引得突厥人猛攻脚下壬子寨,说不定这个立足之地都保不住,冰天雪地中还要南撤数十里!
    这队正望着徐乐,沉声道:“乐郎君,没有这样斗气的道理!等这场战事了结,回到云中城,儿郎们想斗一场,那斗一场也罢。谁输了,以后在对方面前绕着走也罢。何苦拿性命赌上去?领兵而战,不是侠少争胜!”
    徐乐心里面只想摊手叹气,自己哪里游侠争胜赌气了?自己怎么就不懂领兵打仗了?自己可是爷爷手把手教出来的!当年爷爷在的时候,还夸自己有天分来着……
    执必部冬日南下,很大可能就是为了示强。并没有真正不顾一切南下深入拼死的心思。若说是王仁恭和执必家有勾结,南北两路一起逼迫刘武周,徐乐也能相信。
    正因为只是示强逼迫之举,所以在两日前打下壬午寨之后,并没有继续深入,壬子寨左近这两天一名突厥游骑不见,就是明证。
    既然大致判断出执必家的心思,那么要争取大军向南与王仁恭决战的空间和时间。那当然就是要反过来对执必部示强。显出云中这里数千大军的强硬与胆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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