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青狼骑也应和起来,大声嚎叫,就如雪中数百饿狼,看准了猎物,准备拼死一搏!
    而在山顶壬午寨前,数十玄甲骑守住了上山道路,布列成一个四列的小小方阵。
    如此天候,如此大雪,如此山势,山脚下数百青狼骑反攻,只能沿着有限的几条道路反击上来。而这条道路就是最近的,如果山脚下青狼骑还想多救几名袍泽的话,只能选择这条路发起反攻!
    寨墙之上,还有一火玄甲骑,仍然在朝着寨中抛射着火箭,壬午寨中已经毫无反抗能力,只能挤在一起挨烧,惨叫声浪,就从来未曾停歇过。
    这一仗,打得是痛快淋漓。但是还远远未曾到尾声,徐乐可从来没想过在壬午寨放一把火就走!
    徐乐这过于锋利了一点的獠牙,该轮到突厥执必部来领教一下了。
    此刻徐乐就在队列之中,如此地势,执必部青狼骑若是反攻,又可以让他们多流一点血!
    韩约步离侍立在徐乐身边,韩约转头问道:“要召全金梁所部么?”
    徐乐侧耳听听,狼嚎声声,正在脚下,聚而不散。
    徐乐一笑:“暂时还用不着他们!就让玄甲骑先杀一个痛快!”
    第二百四十七章 逼迫(四十六)
    玄甲骑成军之始,第一仗就是停军山下和马邑越骑对冲。
    虽然最后获胜,但是靠的是墙式冲锋战术。这是老徐敢潜心钻研出来的骑战之法,虽然老将身故,但仍然一战而功成。但是真论起来,玄甲骑这些骨干,马术上面比之那些似乎长于马背上的老骑军还差得甚远。
    因为击败马邑越骑,又以数十骑击破马邑鹰扬府选锋营,最后又让数千马邑鹰扬兵大溃的战绩,整个马邑郡,都将玄甲骑当成了一流骑军。
    但是对于玄甲骑而言,至少此刻,双脚牢牢的站在地面上,结成阵列,准备迎接青狼骑的反扑,倒是让他们更觉得自在一些。
    玄甲骑的骨干,正是徐家闾中人,这些人在桑干河谷中,被老徐敢操练之余,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耕作。骑战他们不惧这些成名已久的各路强悍骑军,到得要打步战,玄甲骑营却更是强悍!
    山道之中,短短时间内,已经搬来土石,堆叠在一起,构成胸墙,牢牢封死住山路。玄甲骑营分成四列阵容。第一列将长矛架在这临时构建而成的胸墙之上,第二列将长矛架在第一列战士肩上。第三列摘弓在手,第四列持刀执盾,以为游兵,防止对手绕过山道从两翼绕行过来。
    四列骑士,人人穿着厚重布甲,戴着兜鍪,站得肩膀靠着肩膀,呼吸稳定,目不斜视,只是注视着被火光照亮的山道。
    而徐乐这次没有身先士卒站在队列的最前头,而是居于队尾,随时准备带领最后一列游兵,应付突发的危机。
    数十双眼睛,死死看着面前的山道。背后火光熊熊,人垂死的惨叫声,和战马嘶鸣声不断传来。火星纷纷从天而降,落在每个人的兜鍪之上,构成了一副有些超现实的场景。
    数百青狼骑的嚎叫声从远处响起,从低到高,渐渐接近。越来越是清晰。
    突然之间,这些嚎叫之声骤然停歇。冰冷的空气,在这一瞬间反而却绷紧。因为谁都知道,也许下一刻,就是数百青狼骑的黑影出现在眼前!
    最前两列的玄甲骑,下意识的就握紧了手中长矛。硬木矛杆几乎都要被攥出水来。
    山风突然转得剧烈了起来,夹着雪花扑在每个人面门,玄甲骑战士,下意识的就闭上了眼睛。
    山道之中,突然响起了一连串的蹦蹦蹦蹦响动之声。
    火光照亮的天空之中,突然升起了数十个黑点,这些黑点锋尖处却反射着闪闪的寒光。转瞬间这些黑点就爬到最高处,接着就俯冲下来!
    这些黑点,正是青狼骑抛射出来的羽箭,寒风之中,这些羽箭带着尖利的呼啸之声,洒落而下!
    玄甲骑的带队火长,早就在弓弦响动之声传来之际,就已经大声下令:“低头!”
    所有玄甲骑,包括徐乐韩约步离在内,都低头下来,羽箭落下,大多数都砸在了兜鍪之上,叮叮当当响声不绝,溅出点点火星,不少人都被震得摇摇晃晃。
    青狼骑由下而上攻来,只能取抛射之势,抛射不能用重箭,只能用轻箭。轻箭本来就难以存速,加上强烈的山风干扰,不少羽箭落下都东摇西摆了,不要说上好精铁打造的兜鍪了,连玄甲骑身上厚重的布甲都难以贯穿,如此天候地势,这羽箭抛射实在难以提供足够的杀伤力。
    轻箭抛射,接连三轮。
    站在胸墙之后的玄甲骑,不少人身上就挂着好几支箭矢,胸墙之上更是如突然间长了一层草也似。但队列当中,连一声惨叫都未曾发出,就算有些倒霉负了点轻创的,也仍然站在队列当中,这点伤势,远远未曾到要退出战列的地步。
    三轮羽箭过后,青狼骑似乎也知道这样的羽箭抛射,在大雪狂风天气,并不会起到什么作用,嚎叫声又猛然响起,接着在山道之中,人影升起,戴着铁盔的人头黑压压的冒了出来,这些青狼骑,终于准备正面硬攻上来!
    徐乐在最后一列,地势反高,将青狼骑的动向看得清清楚楚。
    外间天寒如冰,而徐乐只觉得身上血液,在这一刻都燃烧了起来。
    每当临战,都是如此。这点感觉,徐乐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自己真的喜爱这种临阵厮杀的感觉!
    这种感觉,说出来的话,大概会被人当成变态吧……不知道自己爷爷年轻时候,是不是这样?而自己未曾谋面的父亲呢?
    徐家一族,是不是命中注定,只有战阵之中,才是徐家的归宿?
    而青狼骑中,走在前头的,正是执必思力。
    此时此刻,执必思力重重的喘着粗气。
    身披铁甲,手持兵刃,在雪地中攀援而上。体力消耗之大,可以想象。这一刻执必思力已经完全感受不到冷了,身上已经汗流浃背,里衣全部都被打湿,肺里面有如火烧一般。
    此时此刻,可以望见一道匆匆垒起的胸墙,木石堆垒,上面插满了羽箭。
    胸墙之后,则站着几排身影,前低后高,长矛向前伸出,架在胸墙之上。火光从这戴着铁盔的身影之后闪动,将他们身影轮廓映照得分明,甚至可以看到他们肩上铁盔之上,积下的一层白雪。
    这些身影,一动不动,稳定如山。
    就是这些突然冒出来的敌人,偷袭了壬午寨,将整座军寨点燃。数百执必家的儿郎,现在还在被烧得声声惨叫!
    执必思力血红的眼睛,死死看着对面,一声怒吼,下意识的就从胸腔中挤了出来,在山道中炸响。他猛然扬刀,就要率先冲杀上去。可一只手突然从后伸出,将执必思力狠狠一拽。
    这一拽力道好大,将执必思力整个人都扯到后面,踉跄几步,才算是站定。拉扯执必思力之人,正是那名头发花白的老亲卫。他面色狰狞的从执必思力身边冲过,大声怒吼:“杀光他们!”
    青狼骑同声怒号,蜂拥而上。涌在最前面的,全是身披铁甲,一手持盾一手持刀。准备用来推架长矛,跟在他们后面的,则是穿着皮袍,身形更灵活一些,持着长矛的青狼骑。准备在这些刀盾手的掩护下,捅垮对面的守军,杀出一条血路来!
    青狼骑战士,在执必思力身边蜂拥而过,狼嚎一般的怒吼声在执必思力耳边响动,执必思力几次想抢上去,都被青狼骑有意无意的挤到了后面。
    青狼骑的怒吼声在山道中滚滚响动,就是一个意思,杀光对面的那些敌人!壬午寨遇袭,已经是十余年来,执必家直属青狼骑最为惨重的损失!
    为了执必家的声名,为了突厥人的荣光,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些冒出来的敌人斩尽杀绝!
    第二百四十八章 逼迫(四十七)
    一阵重箭箭雨,横扫青狼骑队列。
    位于第三列的玄甲骑,以上视下,选用的是重箭平射。在他们面前,都插着一排破甲重箭,一支发完,另一支又飞快抿上弓弦,然后撒手放弦。
    青狼骑仍然维持着大致完整的阵列,向上涌来。山道之中,大概可以肩并肩展开七八人的正面,后列前列之间就一步距离,形成完整而密集的方阵,毫不停歇的向前。
    只有这样的阵列,才能形成足够的动量和冲击力,同时也要有能承担伤亡的能力,才能撕开对面同样密集的防守阵列!
    青狼骑向来是以骑战为先,今夜大雪夜中山道却是步战密集而前准备拼人命,青狼骑真的是红了眼睛了!
    破甲重箭没入青狼骑阵列当中,血花飞溅,有的青狼骑面门中箭,惨叫着倒下。有的青狼骑身上中箭,闷哼一声软到,后列立刻前进补位,维持着密集而完整的正面。此时此刻,无人停步。
    当来到距离胸墙不过十步的距离之后,青狼骑的嚎叫声骤然拔高,每个人都在声嘶力竭的呼喊,这些已经大汗淋漓的青狼骑,挺着长矛,开始奔跑,狠狠的撞向面前这道伸出一排排长矛的胸墙!
    胸墙之后,押着前面阵列的火长,冷冷看着眼前涌动的突厥战士。
    火长姓魏,大号长有。
    名虽长有,实则一生颠沛流离。
    他是雁门郡人,突厥当年击破雁门郡,被父母带着妹妹逃难而出。隋军勤王救驾,但慑于突厥兵势,一时在雁门郡南面裹足不前,反而在地方大行抢掠。魏长友母亲和妹子就没于这些独孤家所领的援军之手。
    魏长有被父亲带着只能掉头逃向马邑郡方向,那也是个冬日,父亲将最后一口吃的留给魏长有,自己在雪地中冻饿而死。而魏长有在雪地之中挣扎前行,晕倒野外,迷迷糊糊以为自己将要一家团聚之际,一双大手将他拉起。
    魏长有还记得那时场景,一个白须飘拂的老者,带着两个孩童,正在雪地中牵马而行。
    两个孩童,一个身形超出岁数的高大结实,背着一面柳木盾牌。而另外一个,年少之际就已经眉清目秀,剑眉如漆,穿着一身翻出毛领的皮裘,宛若观音座前侍童。
    老者将他在雪地中扶起,看了一下就吩咐:“阿乐,拿热酒来,给他灌下去,还能抢过来!”
    那俊秀孩童就从马鞍袋旁边翻出酒囊,奔行过来,半跪着小心的给他灌还温热的烈酒。然后还和另外那个高大孩童,用烈酒给他擦手心脚心,擦心口处。总算是将他这条命抢了回来。
    后来魏长有才知道,老者就是徐家闾主人徐敢,俊秀孩童就是他的孙子徐乐,高大一些的孩童就是徐乐自小的玩伴韩约。当时正是徐敢带着二人,去停军山处习练武艺的。
    那时徐乐不过八岁,魏长有也才十二岁年纪。
    从此以后,魏长有就在徐家闾中过活,忙时耕作,闲时练武。徐乐虽然整天笑嘻嘻的,又是一副世家公子的模样,但是练武却比他们还要能吃苦耐劳得许多!
    在徐敢的照拂之下,魏长有过了几年的安稳日子,直至长成一个壮健青年。他以为这样的日子就会长久下去,过去家中的遭际,也渐渐变成了一场只是会偶然袭来的噩梦。
    但是突然之间,风云又变。徐敢老太公,死于停军山。
    乐郎君脸上的笑意再没有了,而是带着他们,排成阵列,狠狠的撞向马邑越骑,击败了他们,最后又追到了神武县城之中,将他们斩尽杀绝!
    这老天爷给过魏长有两个家,全在这个世道中毁灭了。而今而后,魏长有就下定决心,跟随乐郎君,将这仇报一个干净彻底!
    魏长有时时刻刻,准备死在战阵之上。只要乐郎君一声号令,自己这条性命随手抛洒也没什么。
    可魏长有突然发觉,老太公教导他们的那些武艺,那些战阵上的厮杀之法,那些用大棍子挨个敲打练出来的东西,在这战阵之上,真的派得上用场!
    既然如此,就一路厮杀下去也罢。这世道不让人好好过日子,那么就追随乐郎君,结束这个世道也罢!
    魏长有平端长矛,前七后三,距离胸墙一步,突然之间,一声大喊:“杀!”
    身边袍泽,和他一起同时弓步而进,借用腰力,狠狠将手中长矛送出。
    就是这些突厥人,击破雁门,一家凋零。现下终于在战阵上撞见了他们!
    近十支长矛刺出,既稳且狠,第一排的青狼骑,如同撞上了一面无形的墙壁,顿时停住。一片令人牙酸的金属入肉之声响动,鲜血立刻狂涌而出。后面青狼骑还在朝上涌来,在胸墙前两三步处,挤做一团。
    魏长有怒吼:“退!”
    一火玄甲骑,拧腕抽矛,侧身而退。而在后列的玄甲骑同样侧身而进。正是步军战阵换列之术。
    密集的步军战阵,前后列互换,从来都是精锐步战之士才能做到。战场上箭矢乱飞,长矛互捅,阵列还要尽可能的紧密,这样前后交换,真是当年徐敢不知道打折了多少根棍子,才让徐家闾这些青壮才习练出来的!
    青狼骑冲在前面的一排人,几乎全部被捅倒,手中长矛丢了一地。最好成果也不过是有青狼骑临死递出一矛,结果扎在胸墙之上。
    后列踉跄而进,大声呐喊,因为胸墙阻隔,只能将长矛高举齐耳处,两手都是阴手握持,准备递出去。
    而后列玄甲骑已然上前,阴阳手交替将长矛握得稳稳的,怒吼声中,又是一矛递出!
    第二列青狼骑脚下踉跄,还要将沉重的长矛举高递出,顿时又被捅了一个着实,因为位置较低,中矛之处不是面门咽喉,就是胸口,精铁点钢矛锋撕开肌肉骨头直入,这一排青狼骑又发出不类人声的惨叫哀嚎之声,纷纷倒下!
    转瞬之间,胸墙之前已经横七竖八的倒下一片青狼骑,鲜血将雪地染得通红。这种面对面的厮杀残酷之极,空气中的血腥气味道,一时间浓烈得连呼号的山风,都吹之不散!
    青狼骑攀山仰攻,凭着的就是一股血勇。冲在前面的都是最为亡命之士,结果两列就这样几乎无还手之力的被一扫而空。后面虽然还有几排持矛青狼骑,这个时候也被震慑,前面倒下的两排也让他们前行为难,一时间都不敢上前,只是呆呆的看着胸墙之后那些戴着铁盔的敌人又完成了换列,长矛再度从胸墙前伸出,矛锋犹带血痕,只是这样森冷酷烈的对着他们!
    魏长有再度站到前列,浑身血脉贲张,对着脚下黑压压的一片青狼骑大声怒喝。
    “胡狗,你们倒是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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