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武周脸上也露出了笑意,举手划了一个圈:“乐郎君,听见这些呼喊声了么?”
    徐乐微微一笑:“愧不敢当。”
    刘武周又朝北一指:“苑四应该是撞上了突厥狗大队,执必贺应该和我们想到一处了,想给对方一个狠的,早点奠定此间战局。苑四正在厮杀,黑尉迟已经上去了。青狼骑多而我恒安甲骑少,黑尉迟亲口说的,到时候就看你乐郎君的本事了!”
    徐乐又是一抱拳:“只等鹰击号令!”
    刘武周一摆手:“那将玄甲骑拉上来罢!”
    徐乐一掀大氅,调转马头便走。刘武周目光,一直追随着徐乐策马而去的身影,面上神色深沉,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着些什么。
    不多时候,后面山道传来了如雷的蹄声,整齐响动。雪尘飞溅之中,就见玄甲骑又排成了密集阵列,已然出山口而来!
    这些自神武之地一路转战而来,短短时间内打了多少场苦战的新生强军。如一条黑色蛟龙也似,从山中钻出,爪牙锋利,随时准备将眼前战场,搅出一片血腥!
    而徐乐已经扔掉了大氅,走在玄甲骑最前。一身黑甲,幽暗如晦,不自觉的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徐乐已经带上了兜鍪,合上了面甲,愤怒金刚像静静盘踞在面甲之上。但是目光落在上面,每个人似乎都觉得这愤怒金刚像陡然睁开眼睛,朝着他们在怒吼!
    乡兵箭手的欢呼声都低沉了下来,这种最为纯粹的杀气,将每个人都震慑住了。徐乐一旦准备上阵,这锋锐之气,非身在其间,实难想象!
    刘武周在心底悄然长叹。
    这真的是一条凶龙……一条自己控制不住的凶龙!
    第三百零九章 南下(十八)
    掇吉冷冷的看着眼前不远处的厮杀,突厥青狼骑和恒安甲骑已经彻底扭在一起,拼力死斗。
    战场之上,已经到处都是空鞍战马悲鸣而走,雪地上到处都是落马骑士。雪地已经被染得到处都是红色,连纷纷扬扬而落的大雪,都来不及遮掩。
    狂风卷来的,全是浓重血腥味道。
    落马甲士,还是以突厥青狼骑为多。恒安甲骑本来就是能战精锐,真要一对一的拼杀,哪怕是执必家的直属青狼骑也不是对手。能保持优势,靠着的一是青狼骑本来就比恒安甲骑人多,二就是青狼骑也轻易不给恒安甲骑正面对战,发挥威力的机会。
    此次两军在风雪中狭路相逢,没有回旋的余地和时间,只能这样硬碰硬的对战。恒安甲骑的战力,就能毫无保留的发挥出来。
    此次苑君玮本来就红了眼睛,憋足劲道厮杀,在他如疯似狂的冲击带领之下,恒安甲骑发挥的战力更比此前更甚几分。而青狼骑的士气却是甚低,更不必说退而复进,阵型大乱,进退消长,这三个青狼骑百人队真被杀得惨不堪言!
    这前锋三个青狼骑百人队,终于被打崩溃散,中坚十夫长几乎死伤殆尽,剩下青狼骑三三两两,不敢直接向着掇吉所在方向而退,向两翼溃散而去。
    而战阵之中的恒安甲骑所部,也是伤痕累累,浑身血迹,不论人马都在剧烈喘息,也是杀得矛断甲残。
    掇吉身边,又有青狼骑百人队跟进而来,沿着两翼伸展开来,已经在风雪中排出长长的阵列。
    看着青狼骑终于崩溃,掇吉冷冷下令:“放箭,今日之战,有进无退!”
    掇吉身边几名青狼骑亲卫,咽下一口冰冷的唾沫,举起号角,就吹出一声凄厉的短音!
    两翼青狼骑催马上前,举起弓矢,一阵弓弦震动之声,顿时箭如雨下。沿着两翼溃散的青狼骑哀嚎惨叫声不断,又是纷纷落马!
    周遭亲卫看着掇吉冰冷的神色,看着这个老军奴宛然变成了一个不认识的人,谁都知道,今日之战,已经是不死不休了!
    掇吉一挥手,身前身后,青狼骑都举起弓来,搭箭上弦,箭簇生寒。
    战场上正对掇吉的,就是苑君玮这一队人马,现下还能坐在马上,已经不过半数。哪怕苑君玮,都在剧烈喘息着,身上甲胄全是创痕,鲜血不断的从甲叶缝中溢出来。
    看到一排弓矢举起,苑君玮嘶声大喊:“避箭!”
    有盾牌的恒安甲骑,举起盾牌遮护要害。出阵之际没有携盾的,将马匹侧转,摘镫藏在一侧。
    弓弦震动之声,羽箭破空之声骤然响起。苑君玮这一队人马,又倒下大半!
    如此近的距离,人伤不着,战马也躲不过去。这些精疲力竭的战马长声悲鸣,纷纷轰然栽倒。带动马上骑士,重重摔在积雪之中。
    掇吉一踢马腹,率先冲出,身边青狼骑纷纷丢掉手中弓矢,挺矛持刀,吼声如群狼怒号,直扑而上!
    “杀光这些汉狗!”
    而在此时,苑君玮才艰难的从雪地中爬起。适才一阵箭雨,苑君玮战马也被射倒,摔落雪中。浑身大大小小的创口,全都剧痛。
    在青狼骑的怒吼声中,苑君玮翻身而起,扶着马槊,弯腰喘息。而在他身边,跌落雪中的恒安甲骑,也都挣扎起身,持着各色兵刃,死死的望着疾冲而来的大队突厥青狼骑!
    无非是死而已!
    寥寥几名还在马上的恒安甲骑,回望苑君玮一眼,眼底意思,苑君玮一下就明白了。
    入娘的苑四,赶紧走啊!
    这几名恒安甲骑,催动坐骑,迎向铺天盖地卷来的大队青狼骑。每人身上都插着箭矢,每人都鼓出了最后一分气力。向死而进!
    不管这些恒安甲骑出身如何,到底是刘武周从高丽带回来的亲信,还是在恒安鹰扬府呆了十几年的老油子,或者投效而来的轻侠少年。
    不管这些恒安甲骑血战厮杀为的是什么,或者要在郡中扬名,或者要保护桑梓之地,或者要在这乱世当中凭着自己本事厮杀出一个前程来。
    但是面对突厥青狼骑,这些恒安甲骑,并无一人后退!
    云中男儿,天下之雄。
    碰撞声响起,几名恒安甲骑,转瞬间就被吞没。而大队青狼骑,转瞬之间就要扑到苑君玮面前!
    苑君玮重重闭上眼睛又再度睁开。
    这一队都是他贴心换命的弟兄,哪怕在自己屡次败于徐乐手中,招致多少嘲笑之际。这帮弟兄还是牢牢的跟在自家身边,为此没少和别人打架。
    现下大半弟兄,却都没于突厥人手中。入娘的,就和他们一起死也罢!
    就在苑君玮双眼血红,挺起马槊,准备死战之际。头顶又是一阵疾疾的呼啸之声响起。
    上百支箭矢,从头顶呼啸而过!
    这些箭矢落入扑来的青狼骑大队阵中,顿时就是一阵人仰马翻,雪尘飞溅。苑君玮不敢置信的回头观望,就见风雪中,一个铁塔也似的身影显现出来,右手持槊,左手持鞭。在他身后,则是拉开阵列的一排排恒安甲骑!
    入娘的,尉迟恭终于上来了!
    一阵箭雨飞射,只是稍稍阻挡了一下青狼骑,箭雨过后,青狼骑仍然飞扑而进。今日突厥人也同样红了眼睛,拼出了这么多条性命,不管此前有再多的心思,这个时候,他们也只想要一场胜利!
    青狼骑率先而至,当先一骑飞矛刺向苑君玮,苑君玮想挺槊反击,却觉得手中马槊如山一般沉重,当下果断弃槊,一把抓住长矛,用尽生平气力向后倒下。连人带甲接近两百斤的分量,一下就将这青狼骑扯下马来!
    接着苑君玮翻身半跪而起,摘下兜鍪,狠狠抡在那青狼骑脸上,顿时砸得他脸上血肉模糊,长声惨叫。
    而另外几名青狼骑的长矛,已经指向不知道闪避的苑君玮!
    尉迟恭在这个时候,直撞过来,马槊盘旋舞动,划了一个大圈,将几杆长矛全都打开,其中一杆长矛还一下折断,矛头飞出去老远!
    尉迟恭马槊一弹又起,捅穿一名青狼骑咽喉,左手铁鞭展动,又将一名青狼骑砸落马下。
    他低头对着苑君玮一声大吼:“还能不能战?”
    苑君玮剧烈喘息,还没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的回答了一句:“能!”
    尉迟恭一边厮杀,一边大笑:“那就上马,打给徐乐看看!”
    第三百一十章 南下(十九)
    青狼骑从风雪中不断涌出,直扑向已经布满血腥的雪原战场。
    此刻归于掇吉节制的青狼骑百人队,已经足足有六个之多。在风雪中向两翼延伸的看不到了。指挥调度,已经不是很方便,就算以号角催动两翼的青狼骑出击向战场汇拢,这号角传令之声,还经常被战场喊杀声掩盖下去。
    而且就算调度两翼的青狼骑深入而进,最后抄击恒安甲骑的背后。如此的能见度,如此难行的积雪雪原,都难以顺利遂行。
    而掇吉已经放弃了精细的指挥调度,他心里异常明白,为什么执必贺不断的将超出战场容量的青狼骑百人队派遣上来,就是想用青狼骑的人命,堆死眼前的恒安甲骑!
    原来执必贺想得太多,此次冬日深入,又要占够便宜,又要尽可能的少伤亡,还要压制族中老人,扶植执必思力立下战功,树立威望,最后能顺利接位。
    种种盘算,再遇上一个浑不讲道理进掠如风如火的徐乐,最终就是损折反而分外惨重,而青狼骑的军心士气被打落到了谷底。
    这个时候,取得胜利,挽回军心士气,比什么都要重要。不管付出多么惨重的伤亡,执必贺也只要一场胜利。
    而只有更多的鲜血,不管是汉人的还是突厥人的,才能将青狼骑彻底唤醒!
    去掉这些算计之后,哪怕是执必家直属的青狼骑,也不过就是人命数字而已,无足轻重。
    当初执必贺和执必落落兄弟两人,不过凭借百骑就从千族血战中崛起。现下只要唤醒麾下青狼骑的凶性和战力,再损折个数百上千,又算得了什么?
    掇吉只是简单的用号角传令,召唤各个青狼骑百人队加入战场之中,然后就不管不顾,带领一个百人队,就撞入战场之中!
    眼看一个冲击,就能将战场上残存的那些恒安甲骑一扫而空,将那汉将头颅砍下,献于执必贺汗旗之前。可在南面大雪之中,又是恒安甲骑冲击而出!
    带队之人,正是执必部上下都熟识得很的那个黑铁塔也似的汉将,手中也不知道有多少突厥人性命的尉迟恭!
    大雪遮挡了视线,尉迟恭所部悄然接近战场,劈面就是一阵箭雨扫来,顿时就大队青狼骑射得人仰马翻,接着这些恒安甲骑就呼啸而进,加入战场,和青狼骑狠狠的碰撞厮杀在一起!
    徐乐虽然勇锐无双,两仗打得执必部上下胆寒。但是尉迟恭这个老对手,还是在青狼骑上下心目中分量更重。
    徐乐战绩,都是如电一般侵袭直击,搅出漫天血雨。而尉迟恭和青狼骑的缠战,则是什么样的交手仗都打过了,互相之间的哨骑大规模缠战,互相游荡剿杀对方的分兵,阵列时候从步战打到骑战,时间往往持续数月,大大小小双方能合战数十次之多。
    尉迟恭用兵,老道而坚韧,是唯一能用离合之兵以对从来离合不定的突厥青狼骑。而最后阵战之际,尉迟恭又能披坚执锐,决死冲击。
    去岁大战,不知道多少青狼骑百人队被尉迟恭缠得想死,最后决战之际,又被尉迟恭直冲执必落落狼旗。一仗下来,归途之中,不知道多少青狼骑因为失去亲族而夜间悲号。
    当尉迟恭熟悉的身影出现,掇吉就知道这一仗已经打到了双方主力的真面目交手战了,再也轻忽不得!
    本来准备亲身加入战阵之中的掇吉,猛然扯住缰绳,任青狼骑从他身边越过。他大声招呼身边亲卫:“吹角,调兵,将一个个百人队都堆上去!”
    这个时候,就督催一个个又一个百人队填上去也罢。看看到底要多少条人命,才能赢得这场胜利!
    而在对面,尉迟恭在救下苑君玮之后,也勒马回转。几名旗手紧紧跟在他的身边,随时准备以旗帜,以号角,指挥恒安甲骑主力加入战团。
    尉迟恭回头扫了一眼战团,在一火恒安甲骑的拱卫之下,苑君玮又鼓起精神,大呼酣战。
    尉迟恭一点不担心苑君玮的伤势,但为军将,岂能不熬得伤耐得苦?苑君玮虽然为人暴躁骄横,但也是经历过不少战事的,这点伤势,苑四还能撑持许久。就让他继续厮杀也罢。
    然后尉迟恭目光就和远处掇吉目光撞上,一眼就分辨而出,掇吉就是临阵指挥的军将。
    尉迟恭冷冷一笑,既然交手,就让你看看尉迟爷爷的本事罢。看着徐乐威风那么久,尉迟爷爷虽然嘴上不说,但是早已憋得就要爆炸,就看看,你们执必家青狼骑舍得用多少性命来填!
    尉迟恭大声下令:“两翼下马,稳住阵脚!当面正中,让苑四再厮杀一阵!”
    几名旗手顿时挥舞旗号,吹动号角。两队恒安甲骑顿时从后加入战阵,站定两翼位置,人人下马,将战马置于阵前,队正一声呼哨,战马全都卧在雪中,以为胸墙。而这些恒安甲骑,看也不看就在身侧不远处血腥而战的战场,取出弓矢,拉开弓弦,只是盯着眼前风雪!
    青狼骑的号角呜呜吹动,从两翼处,终于涌出了大队青狼骑,呼哨着直涌而前。而迎面而来,就是一阵箭雨!
    这一阵箭雨,恒安甲骑立定步射,又准又狠。两翼涌来的青狼骑,前列几乎就被一扫而空!
    接着两翼恒安甲骑一声呼哨,战马抖掉身上积雪翻身而起,一名名恒安甲骑认镫上马,摆出中央收缩,两翼突前阵列,狠狠迎了上去。
    青狼骑冲破风雪而来,接着就是劈头一阵箭雨,给射得头昏脑涨,对着这样阵列,一头就撞入了凹陷的中央部分,而两翼的恒安甲骑顿时收拢,围着青狼骑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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