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人就可尔奴一人,拿下他,大家都干净了,继续为执必家青狼,雄踞在这草原之上!
    可尔奴猛然拔刀,父亲倒下,他也有死而已。但执必家别想他在屈膝,父子两代,为执必家当狗,已然当得足够了。
    有死而已!
    一把冰冷锋刃从可尔奴腰肋间直入,可尔奴的的喝骂之声,就停在咽喉之中。他愕然转头,就看见身边一名同样是军奴出身的青狼骑,自己贴心换命这么多年的亲卫,正申请狰狞的看着自己,手中长刀,已经顺着甲叶缝狠狠直戳而入。
    那青狼骑两眼通红,低声道:“可尔奴,我们只想活下来!”
    污血从可尔奴口中溢出,接着就颓然从马上栽倒下来。
    寒风吹过,呜咽如狼嚎。
    第三百六十章 南下(六十九)
    可尔奴倒下,那名青狼骑扬刀高呼:“我杀了可尔奴!”
    但是更多青狼骑,仍然呼啸着直扑过来,一名百夫长就在队列当中,狠狠咒骂:“养不熟的军奴!”
    一箭呼啸而出,正中那名杀了可尔奴的青狼骑咽喉,鲜血飞溅之中,这名青狼骑翻身落马,正正倒在可尔奴身边。而可尔奴犹自未曾闭上的眼睛就这样看着他。
    刀枪飞舞,马匹碰撞,箭矢呼啸,在烽燧之外,顿时就是一场屠杀混战展开!
    这些时日,以可尔奴为首的军奴出身青狼骑,在大营之中耀武扬威。陡然间这点风光就烟消云散,换来的就是一场屠杀!
    不住有青狼骑翻身落马,有人跪地乞命还是被无情的屠戮。还有人策马就想冲出大营,身后也有青狼骑大呼小叫的追上,营地之中,喊杀声响成一团。
    这个夜里,谁也没想到,事态发展到了如此地步!
    每个置身这营地之中的人,都觉得今夜是一场狂乱的噩梦,不知道怎样才能挣扎醒来!
    几名军奴出身的青狼骑浑身浴血,直撞向营门处,而在营门处早有青狼骑上了寨栅,箭矢如雨,将这些拼死想突围的军奴射得浑身如刺猬一般,惨叫着倒下。
    而红了眼睛的青狼骑到处搜寻,有些没有卷入乱事的军奴,也被揪了出来,一刀砍倒。
    军奴们也炸营了,没头苍蝇似的在营地中乱窜,拿起兵刃抵抗,但被红了眼睛的青狼骑催马踏过,双方厮杀之声,咒骂之声响成一团,直冲夜空。有些营帐不知道怎样被点燃了,火光熊熊燃动,越发激起了青狼骑的凶性,杀戮也更加惨烈起来。栓在马棚里面的战马哕哕惨鸣,不知道自家主人们,为什么就在这个寒夜里自相残杀起来!
    就在这狂乱一般的场景之中,掇吉缓缓走到可尔奴尸身之前,半跪下来,抚了一下可尔奴的眼皮。但这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壮健汉子,肌肉早就僵硬,仍然死不瞑目。掇吉微微叹息一声,毫不犹豫的拔刀,砍下了可尔奴的头颅,接着提了起来,回转执必家三人身边,将可尔奴的头颅掷下,而失巴力的头颅,也早就在执必贺的脚下。
    执必贺兄弟加上执必思力,看也不看满营燃动的火光,也不关心今夜到底要死多少人。执必贺和执必思力只是抓住执必落落的两只胳膊,嘘寒问暖。
    执必贺眼眶都已经红了,摩挲着自家兄弟胳膊:“你回来就好,你回来就好。不然哥哥我整夜都难以入睡,只是担心你。我们兄弟同生共死这么多年,就算将来去死,也要死在一处。”
    执必思力抓住自己叔叔的手,想说什么,最后一下重重拜倒在雪地之中。不顾伤痛重重叩首下去:“侄儿对不住叔叔!还请叔叔责罚!”
    执必落落一手挽着自家兄长,一手就将侄儿扯了起来,阴鸷的面孔上终于露出了笑意。
    “想执必青狼死,哪有这么容易?”
    今夜这场乱局,全是执必落落引发起来的。当他从巡骑口中得知,现下是失巴力和可尔奴父子安排一切的时候,就立刻发觉不对。兄长威望,已然动摇。而军心也瓦解到了一定程度。大有家奴欺主之势!
    若是执必落落展露身份,去而叩营寨之门,天知道会生出什么变故来,说不定还会危及自己兄长和侄子的性命!
    执必落落立刻就安排这些巡骑,以生变之势,掩护他们直入营寨。现下失巴力和可尔奴所盼着的,就是军中生变,迫得执必贺开口让全军后撤,看到这生变之势,只会放他们入营,而不是加以弹压!
    执必落落判断极是精准,虽然被囚如许时日,但这几十年中死生一线里滚出来的敏锐,仍然未曾稍稍消退。
    但是执必落落未曾料到的是,军心已然瓦解浮动到了这等地步。他们鼓噪而入,将整个大营都带动了起来。全军几乎都鼓噪起来了,差点就酿成大祸!
    当执必落落挺身而出,亮出身份之际,真的不知道后续事态,会变成什么模样。
    幸得自家兄长,虽然接连遭遇大败,导致执必部的统治都形动摇。但关键时刻,灵醒不减。毫不犹豫的就喝令掇吉斩杀了失巴力,一下震住全军,抢回主动。青狼骑再度慑服于执必家的威望之下,马上就袭杀可尔奴,甚而在营中展开了一场自家人之间的屠戮厮杀!
    死了多少人,执必家兄弟两人,甚而现在的执必思力都毫不在意。只要能重新确立执必家的统治地位,就算这营中狼骑,死上一半,又能如何?
    不断有青狼骑回返而来,恭谨的向执必家三人拜倒行礼,接着将斩下来的头颅掷下。不多时候,这些染血。头颅,在执必家父子兄弟三人面前就堆成一座小山。
    越来越多的青狼骑拜倒在地,不敢抬头。火光映亮了执必家父子兄弟三人的身形。在这血腥气浓重的营地之中,宛若神明一般。
    这是有青狼血统的执必家,过去数十年,今后数百年,这血统似乎都不会动摇,仍然是上万青狼骑,数百部族的主人!
    执必贺看也不看拜倒在地的无数青狼骑,终于问起兄弟一个最为关键的话题。
    “落落,你怎么就回返而来了?”
    执必落落阴鸷的面孔,扯出一个颇为难看的笑容,轻声道:“自然是有人让我回返。”
    执必贺神情严肃,追问一句:“谁人?”
    执必落落微微侧身,伸手一引。
    十余名青狼骑,一直紧密的拱卫着数人,在适才骚乱中也纹丝不动。而执必贺和执必思力,也早就注意到这数人。
    十几名青狼骑拱卫着这几人,随着执必落落手势而前。到了执必贺面前几步才停下分开。一骑翻身下马,缓缓举步走到执必贺面前。
    每一步踏过,染上的都是执必家青狼骑的血泥。但这人仍然闲庭信步,混不在意。
    走到执必贺面前,来人推下兜帽,美髯飘拂,笑意可亲,宛若一个风和日丽午后来执必部做客的客人。
    “云中苑君璋,见过老汗。”
    第三百六十一章 南下(七十)
    十几名青狼骑如屏风一般,将此间与外间粗略隔开。
    苑君璋就站在血泥之上,拱手含笑,看着执必家父子。
    执必思力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今夜之事,奇峰突起,叠经变故。本来以为叔父突然出现,一举挽回局面,斩杀失巴力和可尔奴父子已经算是最大转折。却没想到,眼前又冒出来了恒安鹰扬府两巨头之一!
    但旁边执必贺,却神色不动,似乎早就料到苑君璋会出现在此一般。含笑抚胸还礼:“此间简慢,不是待客的地方,却还有些小小首尾等儿郎们了结,苑长史,请入内说话。”
    执必落落按刀挺立一侧,满脸杀气的注视着营地之中还在发生的小规模厮杀。
    初返狼骑大营,执必落落就立刻回到了执掌统兵大权的阿贤设状态之中,站在那里,所有青狼骑在他面前大气也不敢冒一口,一下就掌握了全盘的局势!
    执必落落对自家兄长点点头:“某在这里看着,兄长只管和苑长史详谈,某倒要看看,这些时日,还有多少人想反了天!”
    执必贺叹息一声,拍拍执必落落肩膀:“你回来就好。”
    执必贺伸手肃客,那边才斩杀了失巴力的掇吉恭谨将烽燧入口门户打开,执必思力也终于反应过来上前,执子侄礼头前引路。苑君璋洒然一笑,举步前行,几名亲卫跟到烽燧入口之处,苑君璋回头摆摆手:“我与老汗相谈,跟着那么多人做什么?只管在这里等候就是,难道老汗此刻还能害了某不成?”
    执必贺在后面跟上,闻言哈哈大笑,神采飞扬,哪里还有刚才衰老颓丧的模样?
    “苑长史这话说的是,虽然战场时常相见,但私下相见,我们突厥人也都是光明磊落的汉子,刘鹰击和苑长史都是我们突厥人最佩服的人,只有礼敬有加的份儿,哪里会有其他变故?若苑长史少了半根毫毛,长生天也放不过我执必贺!”
    两人对视一眼,放声而笑,携手而入烽燧,竟然欢若生平模样。留在身后,只是满营火光,满地血腥尸首,还有失巴力和可尔奴父子死不瞑目的头颅。
    而在数日之前,恒安鹰扬府和执必家青狼骑,也在这雪原之上,对拼消耗了上千条性命!
    这个冬日,发生在马邑郡的所有一切,都是如此的诡异难测。
    烽燧之内,温暖如春,从外间的寒冷血腥中走了一圈回来,重新踏入此间,执必思力只觉得自己宛若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幻梦一般。
    一直忠心耿耿的老军奴父子,突然之间就掌握了背叛执必家的实力,但转瞬间自家叔叔就出现在眼前,将叛贼斩杀。接着又是恒安鹰扬府两巨头之一陡然出现,和父亲如老友一般谈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执必思力已经有点理不清楚了。
    现下执必思力能做的,就是侍立在自己父亲身边,忍着身上还未痊愈的伤势痛楚,竖起耳朵,准备仔细的听着父亲和苑君璋相谈的每一句话。
    而执必贺和苑君璋,相对而坐,目光对视,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而双方眼神,谁也不稍作退让。
    斗室之内,只有他们三人。而掇吉就按刀在外,值守警戒,不许任何人靠近。
    执必贺和苑君璋之间的安静,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终于执必贺才缓缓开口:“苑长史此来,到底何意?”
    苑君璋微微一笑,按着膝盖,淡淡道:“只为相劝执必部,为老汗寻一条生路而来。”
    执必贺摇摇头:“执必家安安稳稳的,何来此言?倒是恒安府,现下局势不见得很妙,苑长史不如改弦易辙,投效到某执必部来,要多少帐落草场,苑长史只管开口。将来执必部席卷马邑雁门郡,苑长史也尽可拣选富庶郡县。”
    苑君璋哈哈大笑,手指点着执必贺:“老汗现在还睁着眼睛说瞎话!冬日出兵,本来就军心士气不振,强行来犯我恒安府,结果一挫于壬午寨,再挫于自家大营之前。老汗举全军而来,又是大败!今夜若不是恒安府念及两家交情,将阿贤设送返,一群军奴作乱,差点就让执必家覆没!这个时候,还不感念我们恒安府好意,与我恒安府携手,更待何时?”
    执必贺仍然摇头:“略微小挫,寻常事耳。执必部起家何止数百战,什么样的境遇也都熬过来了。而且执必家背后还是金狼阿史那家支撑,但恒安府背后有谁支撑?王仁恭么?”
    苑君璋冷冷反问:“阿史那家就真的是执必部的支撑?”
    两人一开口就是唇枪舌剑相对,适才春风满面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一番言辞交锋,最后目光对视,似乎空气中就有火星迸溅而出!
    恒安鹰扬府和执必部两家,在这雪原中已经两两拼得遍体鳞伤,这个时候因为各自诉求,才有今夜一会,在这相会之中,双方仍然要互相争取主动,获得最大的好处!
    对于执必贺而言,原来的想法,就是恒安鹰扬府因为王仁恭逼迫,正处于窘迫,趁势挥军南下,说不定就能迫使恒安鹰扬府低头,然后驱恒安鹰扬府为前驱,又可以在王仁恭手里换取更大的好处。
    但却没想到恒安鹰扬府如此硬气,悍然挥军反击,接连击败自己。现在更是要来和自家谈条件了。一番言辞交锋,执必贺也感觉到,这苑君璋不是个好压服的。
    执必贺终于低下头去,接着又抬起眼来,迎着苑君璋目光,淡淡一笑:“既然如此,苑长史到底有什么,可以给执必部的?善阳城那位王郡公,可是将整个云中之地,都许给了执必部!”
    苑君璋看着执必贺,声音冷硬:“云中之地又算什么?难道执必部,不想着整个马邑郡?不想着河东之地?不想着中原富庶之地?这些东西,刘鹰击和某家,都可以给执必部!”
    执必贺闭目少顷,接着又睁开,目光锐利如剑:“愿闻其详。”
    第三百六十二章 南下(七十一)
    执必贺的原来盘算,四个字就可以概括。
    居于主动。
    王仁恭虽然在拉拢执必家,许以云中之地。但执必贺岂能让王仁恭牵着鼻子走?不仅一直晾着王仁恭的使者,还主动帅军提前深入,就是想逼迫刘武周早点做出选择,在王仁恭压力之下赶紧投效于他。在得到了刘武周的恒安鹰扬府强兵之后,执必贺也不惜于和王仁恭做最后一场决战,以确定这马邑郡的主人到底是谁!
    但是刘武周的确做出了选择,却是以那个该死的徐乐为先锋,悍然发起反击,一连串的战事当中,将执必贺打得惨败!
    败残之余,执必部居于主动的盘算自然完全告吹。一时间甚或连执必贺对麾下大军的控制都形动摇,差点让一对老军奴父子生出事情来,若不是执必落落神兵天降,突然出现,现下是什么情形,真未可知。
    马邑三方博弈,谁也没安着什么好心思。不管再怎么盘算,最后主动权的归属,要看多方面的因素。比如王仁恭就一直控制着粮食这重要战略资源,一直处于绝对优势地位。而恒安鹰扬府通过一系列胜利,也硬生生的打出了面对执必部的主动权!
    所以才有苑君璋的这一行,此时此刻,就是恒安鹰扬府对执必部提供选择,而让执必部做出决断了。
    烽燧斗室之中,在执必贺认真发出一问之后。苑君璋沉默少顷,最终淡淡一笑。
    “刘鹰击必当于王郡公做最后一决,而这个时候,就需要执必部站在刘鹰击这一方。一决之后,若是得胜,刘鹰击将挟马邑精兵,南下河东争胜,以观这乱世气数。至于这马邑郡,就请老汗看护,两家约为盟好,以待将来,岂不是美事?”
    执必贺眼睛半闭,每一个字吐出,似乎都经过了再三斟酌。
    “现下蒙刘鹰击送回某兄弟,执必部军心已安。某可放心率领大军北返,以修养生息。若留此间,以观鹰击与王郡公争胜,岂不是又平白要冒许多风险?虽然承蒙鹰击盛情,可毕竟郡公强而鹰击弱,又有什么凭据,让我执必部将注码压在鹰击这一方?”
    苑君璋认真的看着执必贺,执必贺如雕塑一般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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