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三人抢入,望楼之中血腥味道更浓重了几分,而外间的呼喝喊杀之声,也越发高昂!
    何欢丢刀在地,对着徐乐和尉迟恭拱手:“愿为刘鹰击效力!”
    那些锦衣家将也没了去砍临阵倒戈的何欢的心思,缩得更靠近王仁恭一些。如一只只绝望的困兽。
    王仁恭摆手,示意诸位家将退开。家将们看着王仁恭举动,呆呆不动。
    王仁恭哼了一声:“某还没死,就不听某的号令了么?”
    十几名家将无声散开一些。
    王仁恭看着冷冷注视着他的徐乐一笑:“你就是那什么乐郎君?”
    徐乐看着王仁恭,握紧了手中兵刃,也并没有什么和王仁恭攀谈的心思。出徐家闾以来,爷爷曾经教导的,一样样在这个世道中得到验证。在王仁恭这等人物眼中,云中之地这一年大乱,死去的那么多条性命,真的不算是什么。自己历经无数血腥走到这里,为爷爷复仇,这些话,又何必对王仁恭说?
    而这个天下,还有那么多如王仁恭一般的人物。
    所以爷爷才躲在徐家闾,教养自己,避开这个世道。
    可爷爷死了……这个世道,既然有无数人如王仁恭一般,那么就将这个世道踏破也罢!
    浑身伤痛上涌,让徐乐一向挺拔的身形微微有些佝偻。但徐乐深深吸了口气,轻轻拨开如小狼一般遮护在自己身前的步离,向王仁恭走去。
    不等王仁恭发话,十几名残存的锦衣家将怒吼着就扑了上来!风声从徐乐耳边响起,雕翎羽箭如电掠过,韩小六骤然发箭,一下就射翻了一名家将。韩约持盾,步离持刀,尉迟恭挥舞直刀,遮护徐乐两翼,望楼之中,鲜血飞溅,这些王家残存锦衣家将的嘶吼惨叫声,充斥其间!
    王仁恭看着一步步走来的徐乐,突然起身,拍着自己颈项:“寒家奴,来取某人头便是!”
    徐乐猛然抢上,直刀挥过,鲜血冲天而起,接着洒落,王仁恭人头已经滚落在地,他的无头身躯摇晃几下,轰然而倒。
    血雨之中,徐乐神情冷峻,撇了撇嘴:“承你所命!”大业十三年孟春,王仁恭死。
    第四百八十八章 杀王(七十七)
    南商关内,已化为修罗屠场。方才还占尽上风的马邑兵将,转眼之间就变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持刀者则是居高临下势如破竹的突厥青狼骑。执必思力此次孤注一掷,抱着必死的决心要用一场胜利洗刷耻辱,把性命都押在这场厮杀上。自家少王如此,部下士兵就更不敢怠惰。这些来自草原的弓刀健儿,在马背上发出一声声意义不明的嘶吼,随后用长矛捅穿马邑步兵的身体,或是挽弓搭箭,射杀关墙上手足无措的马邑官兵。伴随着一声声长啸或是狂笑,一名又一名汉家儿郎被胡骑夺去性命。马邑军将的认旗被青狼骑随手砍翻,残破的旗帜无力地折断于地,这面认旗所代表的军将就死在自己旗帜之旁,身上满是血污与伤口,一柄手斧劈碎头盔,嵌入这名军将额头。军将手中直刀已然断裂,前半截刀身不知去处,连着半口残刀的刀柄,依旧被他紧握在手中。
    关内已经有多处冒起火头,火焰与烟雾让突厥兵更加兴奋,叫喊声也越发地响亮,如同庆贺狩猎成功的狼群。李世民的百余骑被城头乱箭射杀死伤惨重,直到突厥骑兵出现,城头大乱来不及放箭,才得以重整队形。不过对于这支队伍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长孙无忌顾不上身上箭创疼痛,打马来到李世民身旁急道:“二郎速随我突围,若是等到突厥人杀来,你我就都没命了!”
    “辅机莫慌。且把人马整顿好,排开阵势。”
    “就这几十人排开阵势又有何用?”李世民望着城墙的望楼,“就算要走,也得先看到结果再说。我说过,我要取王仁恭的首级,自然不能食言。若是徐乐杀不得王仁恭,某便亲自动手,否则这一趟不是白来了!”
    长孙无忌急道:“可若是突厥人杀过来……”
    “我意已决,辅机就不必多言了!”说完这句话的李世民就不再解释,两眼盯紧望楼不放,仿佛除了望楼内那场厮杀,再没有什么事值得他在意。李世民有些话不便也不能对长孙无忌说出来。虽然之前从未曾与徐乐共事,也不知其人品性情本领如何。可是当他带兵杀来,看着徐乐与黑尉迟并肩夺关时,心中便是控制不住,荡起阵阵波澜。
    神武乐郎君名不虚传!这等好男儿,方为大丈夫!若非自己追赶不及,李世民真想也随着徐乐杀上城头,靠着自己一张大弓为他开路,助他斩杀王仁恭。这才是大丈夫的行为!徐乐孤身一人敢以马邑郡守为敌,自己若是因畏惧突厥铁骑兵威狼狈而逃,又有什么资格和这位乐郎君结交?纵然可以逃脱性命,这辈子怕也是难以活得痛快。不管有多危险,自己都得等下去,等到徐乐与王仁恭之间,分个高低上下出来。这不光是两人之间的恩怨,更是布衣与世家之间的较量。虽然李世民自己也是世家子弟,陇西李氏家格纵然不及王氏,也是当今天下数得着的名门。可是他心中还是更支持徐乐这等寒门。父兄都认定这个天下只能由世家掌握,李世民心中并不认可。乱世将启,正是大丈夫建功立业之时。若想逐鹿天下,首先便要有打破桎梏的胆量。否则又何必夺天下?连天子都能换,世家为何不能?他希望看到徐乐成功斩杀王仁恭,甚至比亲手斩杀王仁恭更令自己满意。如果冲上去的不是徐乐而是其他人,李世民这时候早已经提刀上城,到望楼内结果王仁恭性命。
    正因为徐乐的身份,才让他放弃了这个念头。寒门子弟徐乐能杀世家子,就证明自己才是对的。这个天下即将大乱,所谓的规则都要被打破。这个江山总归该是有能者居之,不管世家还是长子,都不能再靠着血统出身天经地义坐享其成!若是看不到结果就走,自己岂不是白来一遭,就算是活着离开,又有何用?
    执必思力这时也确实顾不上李世民和他的人马,而是专心忙着解决马邑兵将。南商关内王仁恭部下加上马邑本土军马足有几千人,若是防备森严再有名将指挥,自己纵然偷袭,也讨不得多少便宜。如今总算是打了个冷不防抢占先机,必须要借机扩大优势,让马邑兵失去战力。不管是和刘武周接下来的谈判还是未来执必部席卷边地,都有莫大好处。
    这种时候自然是要集中兵力以强凌弱,把那些各自为战的马邑兵打垮。若是遇到阵型严整的部队就得先绕开,免得打成僵持,让马邑各部缓过神来,那样就麻烦了。接连吃了太多败仗的执必思力变得格外谨慎,尤其是心知徐乐就在城中,就越发怕输。虽然刘武周主动引执必部入南商,又把十三处军寨送上。可是如果被他顺利接收马邑军马,焉知不会转眼翻脸,与自己刀兵相向。听老父讲过,当日突厥千族大战之时,这等情形发生了不知多少,无数部落便是被盟友所攻灭,自己不得不防。必须让刘武周失去与自己讨价还价的本钱,才能彻底安心。刘武周一行人这时已经撤去盾阵,来到执必思力面前。刘武周感觉得到,身边军将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哪怕是那些平日忠心耿耿的护卫,这当口也多了几分怀疑乃至蔑视。云中不同于善阳,自己多年来以豪侠形象示人,让边地轻侠为自己所用,忠心于自己的军将多少也都带上了豪侠作风。若非如此,又怎会在王仁恭的金银财宝以及刀斧威胁时可以不动心志,舍命为自己晓力?这等人脑筋最是简单,认准的事不易更改。多年来和突厥人结下的死仇没那么容易化解,自己引突厥人入关,这帮人难免心生不满乃至轻视之心也属寻常。不过也没什么要紧,如今大势在己,日后慢慢收拾整肃,不怕这些人不听话。眼下真正需要小心应付得,还是突厥少王。
    刘武周忍着伤痛来到执必思力马前行礼,执必也不下马,在马上微一还礼而已。冷声问道:“徐乐何在?”
    “城头望楼之上,去杀王仁恭。”刘武周说话语气也是不卑不亢。自己这一行人很是狼狈,难免让突厥人小看,这群草原上的野狼,对弱者向来不会手下留情,必须在他们面前表现出足够的强大,才能让突厥人不至于生出轻视乃至吞并之心。翻盘的希望,就在徐乐和尉迟恭身上。只要他们拿到王仁恭的人头,执必思力就会知道恒安武人的厉害。哪怕突厥兵不来,只要自己杀了王仁恭,也能翻转乾坤。这样自己欠的人情多少还能小一些。“望楼?”执必思力的视线转向望楼,一直紧随在他身边的汉子,也把头转向望楼所在。这名大汉四十开外相貌平庸,与那些青狼骑兵并无甚分别。只是在帽檐上多了一束翎毛,迎风舒展甚是醒目。
    阵阵人马喧嚣之声传来,城外恒安人马已经陆续进关。
    方才趁着关内一片大乱的当口,小门神韩约已经开了关门,又让韩小六与步离先把罗敦以及玄甲骑请入关来。韩约虽然寡言少语行事低调,却非无谋之人。突厥兵马入关之事自己一行人事先一无所知,可见刘武周对徐乐也有戒心。乱世中人心难测,焉知其不会生出加害之意?再说徐乐与突厥人势不两立,不可能如刘武周一般与突厥人同流合污。双方反目乃是必然之事,必要有一支可靠人马在手,才能多几分把握。率先进入城中的,正是老族长罗敦以及玄甲精骑,而梁亥特部人马,则在关外护持着家眷。虽说罗敦指挥梁亥特部落更为得心应手,可是老爷子也得承认,不管是与突厥人厮杀还是震慑青狼骑让其不敢妄动,还是玄甲骑更为把握。
    老罗敦一马当先打马入城,步离、韩小六一左一右跟在两侧。韩约快步上前迎候,罗敦问道:“乐郎君何在?”
    韩约用手指向望楼:“乐郎君稍后就出来。”
    罗敦点首,目光落向望楼。
    李世民、刘武周、执必思力、罗敦,几方人马的注意力都落向望楼方向,也就在此时,就听望楼内传出一声雷霆般地大吼:“王仁恭死了!”
    随着说话声,之见如同黑塔般的尉迟恭昂首挺胸阔步而出,在他身后,则是满身血污状如鬼神的徐乐。徐乐右手提直刀,左手擎一颗血淋淋的首级,待等出离望楼站在关墙之上,猛然将左臂高举,把人头举过头顶,任鲜血淋在自己头上、身上,高喝道:“王仁恭首级在此!”随后举着首级一步一步走向马道,朝着刘武周缓步而来。
    第四百八十九章 杀王(七十八)
    徐乐走出望楼,在后面则是低头耷脑,已经解去兵器的何欢。他身上捆着一条粗绳,绳索另一端则握在尉迟恭手中。随着尉迟恭前行,何欢就得快步跟上,否则便要摔倒。站在城头之上徐乐放眼望去,但见关下此时已是一片狼藉。此时战事并未结束,突厥兵依旧在杀戮马邑兵,马邑兵以及少数王家家将也在拼死抵抗。纵然不敌,一时间也不至于被斩尽杀绝。喊杀声、惨叫声以及兵刃碰撞声此起彼伏。刘武周此时已经上了一匹坐骑,身旁左右有数十名恒安甲骑护持,再外一层则是执必部青狼骑兵。执必部少主执必思力立于马上,此时也正看向城头,两人目光于空中碰撞,爆起无数火花。
    一行三人来到马道旁,徐乐并未急着下城,而是冷冷看着眼前景象。
    刘武周的手段,就是勾结突厥?
    徐乐陡然一声大喝:“神武徐乐,已将王仁恭斩首!特将首级,送于刘鹰击!”
    随着这一声大吼,徐乐将手中人头朝着刘武周飞掷而去,自己则迈开大步冲下马道,向着罗敦一行人快步走去。自始至终,徐乐都不曾认为自己是刘武周的部属。阿爷曾讲过当日五胡乱华群雄逐鹿时,群雄之间如何相处。有能上将率部众来投,虽有上下之分,却无尊卑之别,关系更类似于主客。宾主投缘便可共谋大事,若是不能相得则各走各路好聚好散。主公固然要为客将及其部下提供粮草、财帛,客将及其部下也要为主公厮杀冲锋斩将夺旗,彼此之间互不相欠。自己与刘武周便是这等关系。固然刘武周为徐家闾的乡亲提供了粮食,可是自己也为刘武周立下赫赫战功,与执必部青狼骑浴血厮杀几乎陷于阵中,如果没有这份勇力战功,恒安的粮食又岂是那么容易吃下?本来自己就觉得刘武周格局有限难成大事,不愿与其相处。如今他更是干出勾结突厥出卖祖宗的行径,自己定不能与其同流合污。杀了王仁恭,天大的人情也都还完,今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各走各路也就是了。
    他这一声吼让原本喧嚣的战场,有了短暂寂静。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向徐乐以及他丢下去的那颗人头。固然从徐乐出关那一刻,大多数人都知道王仁恭凶多吉少。但是王仁恭手下心腹嫡系,难免心存侥幸。毕竟王仁恭身份不同于普通人,太原王氏并非好相与角色,树大根深影响巨大。在马邑奈何不得刘武周,但是他日刘武周若是兵出马邑争夺天下,王氏有得是办法对其进行刁难牵制,足以搞得刘武周焦头烂额。若是为了他日大业,今日暂且对王仁恭手下留情,也是情理中事,毕竟一颗人头看不出归属。
    可是徐乐这句话,彻底粉碎了众人最后的希望。王仁恭死了,自己的靠山倒了。再厮杀下去又有何用?又为谁拼命?
    只听几声兵器落地之声,却是几个马邑军将丢下了军刃,随后跪倒在地,高声叫道:“我等愿意归降刘鹰击,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望鹰击收留!”
    “望鹰击收留!”
    有人带头,便有人跟上。只听一阵兵器落地之声,上百马邑军兵将校丢下兵器或是把武器顶在头上,跪倒在地请降。甚至几个王家的锦衣家将也丢下武器,跪地求饶。
    人无头不走,随着王仁恭死,何欢被擒,以及突厥兵大举杀入,马邑本土军将已经失去斗志,只求投奔刘武周换一条生路。
    见此情形,玄甲骑的腰板下意识拔起。跟随罗敦进城的宋宝,只觉得周身骨头都已经没了分量,似乎随时都能随风而起,直冲云霄。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徐乐真的做成了这等大事!以布衣之身奋三尺短兵,斩杀手握十数万军民生杀大权的马邑郡守王仁恭,这是何等的壮举!边地轻侠素重名望,不管是任侠使气为了面皮交情厮杀,还是做没本钱的勾当杀人越货都不要紧,只要杀得人多或是有名望,都会得到边地游侠儿的揄扬。众人手上偶尔宽松,沽酒畅饮之时,也曾借着酒酣耳热说些大话。奢言自己日后要做何等官职,或是要杀哪个了不得的狠辣人物。可哪怕宋宝酩酊大醉之时,也不敢说出王仁恭的名字,就是王家这些锦衣家将也不敢招惹。没想到乐郎君却做到了!日后数十年间,边地游侠都会记得徐乐的名字,只要提到他都会挑起拇指称赞。就冲他替边地男儿挣了面子,做了大家想都不敢想的事,便是这些轻侠少年心中认定的头领!自己能追随这样的首领,也同样能名传边地。日后不管走到哪里,只要说一句自己是乐郎君的伴当,美酒小娘皆是予取予求,谁敢说个不字?
    再说乐郎君为刘武周立下这份大功,封赏又岂能少了?乐郎君为人豪爽,自己虽然未曾随他并肩厮杀,但是保护家眷得力,又有冒矢攻城的功劳,还能少得了财货?同样为之欣喜的还有苑君玮。他相信不光是自己,整个云中的军民心思应该都差不许多。这几年大家都没少受王仁恭的鸟气,被他捏紧脖子卡住钱粮,不论军民全都缺衣少穿,乃至恒安甲骑不得不去山中做剪径勾当只求混个温饱。如今仇人被砍了脑袋,马邑也眼瞅着成了自家天下,今后可以扬眉吐气做人,放开肚皮吃喝,谁心里不高兴?乃至之前几次为徐乐所败的屈辱,都已经算不得什么。比起和王仁恭的过节,这些许小事根本不足论。再说这乐郎君能手刃王仁恭,确实算得上一个好汉,败在他手上也不算丢人。苑君玮想来,最高兴的理应是刘武周。恒安、马邑两大鹰扬府都到了他手里,日后便是边地的一方诸侯。有这些能杀善战的精兵猛将在手,就算是江都的天子也得给刘鹰击几分面皮,他也算是熬出了头,心中得多欢喜?想到这里,苑君玮下意识朝刘武周看去,却见这位刘鹰击脸上并无半点笑容,反倒是面沉似水,脸色竟然比尉迟恭还黑,看向徐乐的目光中满是怒意以及杀机,这……又是为何?
    苑君玮说到底不过是恒安斗将一勇之夫,自然猜不出刘武周此刻的心思。刘武周已经听明白徐乐话里得意思,是要与自己分道扬镳。苑君章私下里不止一次,徐乐乃是虎狼之辈,非自己所能用。刘武周嘴上不说心里也自有数,可是这等无双斗将人人喜爱,自己心里还是存着几分幻想,想要把其收为己用。是以推衣解食极尽礼遇,没想到居然还是留不住他!
    这等人不能为自己所用,便不能为任何人所用!否则迟早会成祸害。就在这时,李世民将坐骑向前催动,在马上朝着刘武周拱手一礼:“晋阳李世民恭喜刘鹰击今日得偿心愿!从此以后恒安、马邑两大鹰扬府尽为鹰击所有,实在可喜可贺!
    “刘武周脸上带笑,朝李世民拱手回礼,目光却飞速从李世民和他身后的兵将身上扫过。这支骑队阵型虽然严整,但是兵力不多。再者,论起马上本领,天下又有几支骑兵能强过自己恒安甲骑?
    收拾了这支骑兵,扣住李世民!用他做人质,将来和李渊交涉也有个本钱。刘武周本为乡间豪强,投军之前也曾做过没本钱勾当。于掳人勒索一事,算得上行家里手。再说自己今日既杀了王仁恭,又何必担心再多一个李树德?晋阳富庶远胜马邑,只要能把这位李家二郎拿捏在手中,自己就不愁钱粮财货。自己联合突厥一事,不止徐乐有怨气,身边这些军将也有不少人心生怨念。急需一笔财货来笼络部下安抚人心,更要有大笔财富打发执必青狼骑。王仁恭自己的私藏未必够用,李世民既然送上门来,便放不过他!
    他与李世民敷衍两句,又朝苑君章使个眼色。苑君章点头,朝苑君玮招呼道:“四弟这厢来!”
    徐乐这当已经与罗敦等人汇合一处,罗敦低声道:“执必思力是个坏胚子,不会忘了你和他的冤仇。今后须得提防着些。”
    “我明白。阿爷大仇得报,我欠刘武周的人情也还的干净,咱们也不必和刘武周再厮混一处。我说一声告辞,咱们立刻出关。”
    罗敦点头道:“没错!离执必家的那班狼崽子越远越好,稍后你先走我来断后。执必思力这小狼崽子我能对付得了。”
    可就在两人说话的当口,却听执必思力猛然大喝一声:“放箭!”随后弓弦爆响,情势陡然一变!
    第四百九十章 杀王(七十九)
    执必思力骑在马上,其亲随卫兵也各自乘跨坐骑拱卫左右,名为阿塔的汉子也不例外。他此时已经摘下了弓,却并没有急着将箭搭弦,更没有挽弓瞄准。只是用双眼盯死了徐乐的脖颈咽喉,随着徐乐身形走动,他的视线也随之变换,须臾不离目标。突厥人以游牧为生逐水草而居,男子个个都是弓刀健儿,骑烈马挽强弓,射得一手好箭,乃是突厥男人吃饭本事。即便是各帐贵人,若是没有这份能耐也会被子民看不起,护不住自家财物性命,普通人就更不必说。谁能靠着一手射术折服自己族中父老,便是全族公认的好汉。走到哪里都会有人高看一眼,便是贵人对你也要客气几分。毕竟去抢夺别人的牛羊或是保卫本族牲畜乃至全族性命时,离不开这等人出力。其中箭术最精也最受贵人器重的便是“射雕手”。阿塔便是执必部的射雕手,他帽前的翎毛来自其亲手射杀的青雕,这顶翎帽就是他射雕手身份的证明。虽然其相貌平平,亦无尊贵血统,可是整个执必部里,除了执必贤父子以及阿贤设外,没人敢对他发号施令,他也不需卖任何人面子。空中飞鸟,惟雕难射。青雕更是可食犬羊、擒涿鹿的异种。体型硕大力大无穷,翱翔于空中,寻常弓箭根本射不到那么高。再者青雕皮毛油滑,如果箭簇不是垂直入射雕的身体,就马上会在它的羽毛上滑过,勉强射中也不能损伤其分毫。因此射雕手不止要有准头,更要有一身过人膂力,能挽得了硬弓才行。这等人才难寻,寻常小部落根本没有,执必部作为阿史那麾下,可以打出王旗,族长可以称汗的大部落,射雕手也不过三人而已。若非执必思力屡吃败仗,全靠这次出征挽回体面,执必贤又爱子心切担心其再折于徐乐之手,也舍不得把阿塔派出随子出征。这等礼遇自然不是那么容易得到,既享受了好处,就得拿出足够的本领才行。阿塔沉默寡言,只知领命行事。既然少王要徐乐的性命,自己就为他取来就是。这汉人不管再怎么了得也总是个人,射他总比射雕来得容易。阿塔乃是执必部出名勇士,自然听说过徐乐的本事。就连执必部的青狼旗都被其亲手打断,老王也险些伤在他手上,一身本领自不可小看。对付这等大将,自己只有一箭的机会。若是一箭不中,再想取他性命就难如登天。这种对手一如自己曾经射杀的青雕,不可等闲视之。因此阿塔并没有急着放箭伤人,而是紧盯着徐乐不放,这是他自幼狩猎养成的习惯。不管何等凶猛的野兽,行动都有自己的规律。便是那些青雕翱翔,亦有轨迹可循。只要掌握它们的规律,便能提前判断出其下一步的落脚地,抢先放箭必能百发百中。阿塔之所以能成为射雕手,便是靠的这手本领。野兽如此,人也不例外。他已经发现了这位乐郎君行动的规律,甚至敢断定,徐乐正被疾病或是伤痛所折磨。阿塔也射杀过一些出名斗将,尤其是追随阿史那大汗的金狼旗围攻大业天子时,勤王军中很有些有名斗将只顾着冲锋陷阵舞槊厮杀,不曾想把性命坏在这位射雕手的箭下。那些人骁勇善战行动迅捷,想要抓他们的规律非常困难。与这些人相比,徐乐的动作并没有那么快,走动之间更没有那种力道。更像是强撑着一股虚火,随时都可能倒下。射杀这样的目标,他自问万无一失。但是为求万全,阿塔还是决定改哽嗓为前胸。那里目标更大,也更不利于躲闪,最重要的是,不会立刻死去。阿塔也知道部落里很多人对少王的非议,甚至因此波及老汗。哪怕是在执必落落以雷霆手段剪除内乱大肆杀戮之后,这种非议依旧存在。因此少王不但要杀了徐乐,更应该亲手斩杀徐乐,这样才能挽回尊严。所有突厥武士都是靠这种方法挽回颜面,重新获得族人尊重。若是自己一箭射杀了徐乐,少王只能砍下一个死人的脑袋。从结果看没什么区别,但是成色上总是差了几分。自己要让这个汉人重伤,看着他的亲人、部下一个个死在突厥勇士刀下。让他对着少王求饶,最终被少王砍下人头,这样才有意义。阿塔拿定了主意,右手持弓,左手悄然移向撒袋。他自问抬手一箭就能命中徐乐咽喉,射前胸更是万无一失。神武乐郎君此刻不管有多少威名,又有多少人敬仰都没有用,因为稍后这一切都将化作虚幻,最终的胜利属于执必部!他这番动作并不能瞒过所有人,苑君玮、苑君章乃至尉迟恭,都已经注意到这名突厥射手的不寻常。尉迟恭想要发出什么声音,但是苑君章的视线已经抢先一步瞪过来,以目代言不准尉迟恭说话。另一边刘武周的眼神也及时瞟来,目光中传递出的意思和苑君章毫无差别。云中并不算有规矩的地方,刘武周更不是王仁恭那种讲究上下尊卑的作风。尉迟恭平日可以饮酒生事打架斗殴,又或者为了周济上门告帮的侠少,厚着脸皮向刘武周借贷。乃至有些时候失礼骂娘都不是什么大事。他是恒安第一斗将,这一切都是他应有的体面。惟有在决定恒安大事的时候,尉迟恭并不能干涉,也不敢抗令。毕竟他属于恒安鹰扬府,属于刘武周。毕竟自己在父母灵位前发过誓,誓死忠于刘鹰击,这个誓言不能违抗。因此他只能看着这名突厥人把手伸向撒袋,要对方才还和自己并肩作战的乐郎君暗下毒手。向来以豪侠自居,被边地轻侠视为自己人的刘鹰击却置若罔闻,甚至暗中协助。蹊跷之事还不止这一宗。苑君玮被苑君章叫到身边嘀咕几句之后,便开始整顿军将以及部分恒安甲骑,显然是预备着厮杀。尉迟恭只觉得心头一凉,本以为恒安之敌惟有王仁恭,杀了王仁恭就能天下太平。如今看来却是自己想错了,王仁恭只是个开始而非结束,自家鹰击也变得和王仁恭有几分相似。
    刘武周此时忽然开口:“黑尉迟,你把徐乐给我拿下了!苑四,把李二郎留下。”随着他话音出口,苑君玮已经带着一批军将向李世民所在方向奔去,与此同时,执必思力放箭的命令已经下达,一声弓弦松动声响,一道流星自刘武周身侧闪现,直奔徐乐前胸而去!此时的徐乐情形不容乐观。他终究是个血肉之躯,连番苦战之下本已耗损元气急需休息,可是又亲自破阵杀王。肩头着枪小腿中箭,不知流了多少鲜血,更为了杀王仁恭透支元气寅吃卯粮。他知道,仇人活着的时候,自己靠着心头火还能强行支撑。如今王仁恭既死,心头的念想一去,被强自压制的诸般病痛便一起发作。刚刚消失的眩晕感再度袭来,眼冒金星头昏脑胀。饶是用力咬破舌尖,靠着疼痛强自支撑,怕是已经瘫软在地。
    执必思力的话音传来,他已经知道不妙,但是想要反应却来不及。连番苦战损耗过巨之下,连身随意动都已经做不到。只能看着这道致命光芒,向着自己胸前袭来。
    徐乐此刻心中并无惧意,反倒是格外安宁。大仇已报,杀害阿爷的凶手以及主使都死在自己手中,纵死又有何憾!一旁小门神韩约、韩小六乃至步离身手都极为矫健,可是这件事变生肘腋,几人都未曾提防,此时再想遮护徐乐已经来不及。眼看狼牙即将射到徐乐身上之时,却见一人陡然从斜刺里冲出,横在徐乐面前!随后只听一声箭簇入体之声响起,来人的身体无力瘫倒。徐乐眼睁睁看着有人飞身替自己挡箭,直到中箭,始终来不及阻止。直到来人身体向下软倒的刹那才丢下王仁恭的人头,一把拽住来人的身体,声嘶力竭地大喊了一声:“罗敦阿爷!”同时将手中直刀朝着箭矢射来方向用力抛去!
    第四百九十一章 杀王(八十)
    就在阿塔射箭暗算徐乐同时,苑君玮也有所动作。刘武周的言语只是掩饰,真正的袭击早在他开口之前已经开始。仓促之间,恒安兵马也来不及收拢队伍,更不能大张旗鼓暴露心思。因此苑君玮能够集合的人马不过数十骑而已,但是这些人马都是恒安精锐,哪怕是马邑越骑营在此也不敢对这几十骑兵有所小觑,用来对付河东鹰扬自是十拿九稳。苑君玮不知自家鹰击为何要对晋阳李家的人动手,就像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何要联合突厥人一样。但是身为武人,本就没必要有那么多心思,自家主将下令,自己听令而行就是,其他的事自有大人物去想。他心中庆幸,自己要对付的乃是李世民而非徐乐手下的玄甲骑。不管双方之前有多少龃龉,在徐乐斩杀王仁恭那一刻,苑君玮心里的仇恨已经放下了。转而对其生出几许钦佩,甚至想要好生结交一番。可是鹰击有令又不能不听,若是让自己对玄甲骑动手,哪怕硬着头皮做了,心里总是不安。李世民和自己素不相识,对付他们就没什么负担。至于徐乐,肯定是死定了。苑君玮和突厥人交手多次,也曾抓过突厥俘虏,于突厥之事略有所知。他一眼就认出阿塔的翎帽,便知这是整个草原上都少见的“射雕手”。全无防范之下被这种人盯上,肯定是难逃一死。可惜徐乐那一身好本领,不知怎得就不能为鹰击所容,刚为恒安立了大功就要丢掉性命。
    听到弓弦声响,苑君玮更认定徐乐必然中箭倒地。他不舍得回头去看,而是单手挥刀朝着李世民一指:“杀!”恒安甲骑一声呐喊,朝着河东骑兵便撞过去。然而紧接着他便听到徐乐那一声“罗敦阿爷”的呐喊,下意识回头望去,随后不由大吃一惊,脱口骂道:“入娘的!这是怎么闹得!“挡在徐乐面前的,竟然是梁亥特部老族长罗敦。这位老人年岁已高加上奔波操劳,已近油尽灯枯,这些日子寡言少语无精打采,任谁看去都认为他来日无多。哪怕是方才组织恒安军民攻城,也不过是以自身的权威气势强自支撑,没人会想到他居然能及时扑出挡下这几乎必中的一箭,更不会想到他会为徐乐挡箭。
    虽说徐乐一口一个罗敦阿爷,罗敦也将梁亥特部落族长之位让给徐乐。可两人终究非亲非故,他凭什么要替徐乐去死?可是这时已经没人能去询问答案,只见徐乐手中直刀朝着阿塔所在飞出,随后徐乐便带着一干人向着阿塔所在猛冲过去。苑君玮心中一惊,连忙呼喝手下:“快回来!速去保护鹰击!“这些恒安甲骑控马之术远在河东鹰扬兵之上,听到命令个个圈转坐骑,战马咴咴大叫着强行转弯,无数尘土被马蹄荡起。这些战马在河东鹰扬兵面前画了个半圆,随后掉转马头,向着刘武周所在方向冲去。纵然阿塔的膂力惊人,手中强弓射程在普通弓弩之上,但终究也不会相差悬殊。他一箭能射中徐乐,自己也就能被徐乐方面的弓刀武器所伤。但是作为射雕手,他的职责本就是奉主命伤人,自身安危不在考量之内。再者对于自己的射术有着充分自信,一箭出手徐乐必然倒地,又能有什么反击?
    万没想到,罗敦竟然在此时挡了一箭,随后一口直刀居然挂着风声飞来。天知道徐乐这一掷用了多少力量,直刀竟然也飞过一箭之地,朝着执必思力飞过去。
    仓促之间徐乐如何辨别谁是放箭之人?擒贼先擒王,杀执必思力总是无错!执必思力并不敢像阿塔那样盯紧徐乐,在徐乐提着王仁恭人头走下马道之时,他便把眼神错开,甚至略略偏转了方向,不用正面对着徐乐。几次吃瘪已经让他心中生出畏惧,生怕自己的眼神或是动作不经意间就惹得徐乐生疑导致暗算不成。固然阿塔的本领自己素来信服,可是徐乐的手段实在太过了得,几次三番做成人所不能之事。执必思力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把徐乐当成天神看待,因此谨慎的过分。直到弓弦松动声响起,他才朝徐乐看过去,巴望着看到对方中箭倒地的模样。不曾想刚把脸转过去,便看到一把明晃晃的直刀朝自己飞来。一则无备,二则被徐乐吓破了胆,他竟然不知该如何招架,就这么看着直刀飞来。幸亏阿塔眼疾手快,用手中宝弓拼力一击,只听一声闷响,直刀被撞飞出去,随后阿塔拉着执必的马缰向旁躲闪,大喝道:“少王速退!”
    执必思力这当口也如梦方醒,不用人劝解,主动圈转马头带着亲兵向后退去。若是再走迟一步,他怕是也走不成了。
    徐乐甩出飞刀之后,便将罗敦交给身旁步离,随后不顾一切向着刘武周冲去。
    在徐乐心中始终把罗敦当成了自己血脉长辈看待。这不光是因为双方第一次见面就甚为投缘,更不是因为罗敦把梁亥特部族长宝座交给自己。而是因为自己的爷爷。阿爷少年得志功勋彪炳,朝堂军中都曾有不少知己好友。但是随着父亲不明不白丧命,爷爷带自己隐遁徐家闾,那些旧识故交便没了来往。真正能算上爷爷朋友的,就是这位老罗敦。他曾和爷爷联手共谋,想要在草原上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虽然所谋不成,但是交情未损,双方始终是过命交情的好兄弟。因为这个原因,徐乐把罗敦这个故人看做爷爷留在这个世上的印记之一,只要罗敦陪在身边,就像爷爷还活着一样。而罗敦虽然武艺才具不及阿爷,但终究也是草原上的枭雄,活了这么多年见惯大风大浪,这些经验阅历亦是无价珍宝。听他指点时,徐乐恍惚间就觉得爷爷坐在身边,正给自己讲述道理。孝敬罗敦便如同孝敬阿爷,希望罗敦多活几年,就像是爷爷多陪自己几载。
    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老天先是带走了爷爷,如今连罗敦阿爷也要夺去!这老天未免欺人太甚!这件事必须有个说法!
    他顾不得赤手空拳,也顾不得伤病发作身体虚弱,只想要一个交待!自己可以杀得了王仁恭,难道就杀不了你执必思力?杀不了刘武周?且让你们看看,我的手段如何!刘武周身边几名亲卫举着刀向徐乐扑去,还不等冲到徐乐面前,就听空中金风呼啸,一柄小盾盘旋飞出,重重拍在当先的恒安军将脸上。随后又是几声弓弦松动,伴随着韩小六哽咽的语声:“刘武周,突厥狗!我日你们先人!都给我死!”这几名亲卫武艺颇为了得手持直刀左右拨打,将韩小六激怒之下射来的箭簇一一格挡开。可就在此时,几人就听得一声如同狼嚎般得怪啸,随后觉得眼前一花,一个娇小的影子正飞速扑来。不等他们看明白到底是什么,眼前便泛起一抹白光,还有一双满含杀机,比匕首锋刃更为冰冷的眸子!恒安军将都知道徐乐身边有个小狼女须臾不离左右,但大多不曾见过她的手段,只当是个暖床女奴。自开皇天子混一宇内,汉家江山一统便不再像过去那样畏惧胡儿,胡人女奴不算稀罕物事。却不曾想,这位小狼女虽然不擅于正面厮杀,可是论起腾挪纵跃,方寸之地暗算偷袭,却是一等一的好手。罗敦是徐乐的长辈,更是步离的长辈。在遇到徐乐之前,她惟一认可的人类便是罗敦。是他把自己从狼群带回部落,是他给自己饭吃保护自己安全,他就是自己最亲近也值得自己用生命护卫之人。虽然自从与徐乐认识后,她舍命护卫的目标又多了一个,也接受了韩大娘等人的亲近。可是罗敦在心里地位依旧,为了罗敦她可以拼去性命去搏杀。如今居然有人要射杀徐乐,更因此害得罗敦中箭,小狼女如何不怒?自从在部落生活之后会,为了不给罗敦阿爷添麻烦,她刻意压制自己在狼群中养成得某些习惯,更压制着野性。如今阿爷死了,自己可能很快也会死,又何必再压制这些?
    伴随着一声长啸,小狼女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生活的荒原,按着自己在狼群中生活的习惯去搏杀!只要活着便要杀敌,只要有一口气,就要报仇!匕首扫过两名亲卫的咽喉,双足在他们身体上一蹬,人已经借力飞起,随后落向另一名亲卫,双刀直插入这名亲卫两侧太阳穴,匕首拔出时人又冲向下一个目标。眨眼之间数名亲卫已经倒地,刘武周并未惊慌,而是大声呵斥道:“徐乐!我待你不薄,你竟然敢造反!那就别怪某不客气了!来人啊,拿下徐乐并玄甲骑众人,反抗者杀!尉迟恭,你还在等什么!动手!”
    第四百九十二章 杀王(八十一)
    苑君玮的恒安甲骑未曾发动之前,李世民便已经察觉到其中的蹊跷。乱世中人心难测,光靠出身家名镇不住别人,刘武周既敢勾结突厥杀死王仁恭,自己这李家二郎身份也没什么作用。嘴上与刘武周寒暄,眼睛一直盯着那些兵士行动。苑君玮带兵靠近,又如何瞒得过李世民?他虽知恒安兵精尤在马邑越骑之上,但是心中毫无畏惧。徐乐可杀王仁恭,自己难道就杀不得刘武周?纵然不是对手,也不过战死而已,又有何可惧?因此当恒安甲骑发动冲锋时,李世民心中非但没有惶恐,反倒是生出几许兴奋,想要挥舞马槊与这些恒安兵将见个高低!真正让他怒火中烧难以容忍的,乃是突厥人对徐乐的暗算!那一箭射向徐乐时,李世民差点惊叫出声,想要开口提醒也来不及。心中忍不住怒骂道:刘武周!本以为你是边地枭雄,于此乱世中可以搅动风雨,成就自己一番事业的豪杰。没想到却是个凤貌鸡胆的匹夫!居然勾结突厥人杀戮我汉家英才,岂能容你活在世上!
    刹那间李世民在心中决定,有朝一日定要亲手斩杀刘武周、执必思力等人,为徐乐报仇!哪怕两人到现在为止未曾有个只言片语交谈,自己也认了这个朋友!长孙无忌在旁却是吓得面色发青。他只当王仁恭一死天下便太平,没想到刘武周居然又来这么一手。自他以降,河东兵马基本人人带伤,如何敌得过恒安精骑?正在彷徨无计时,不想罗敦挡箭,随后徐乐一行人朝着刘武周飞扑而去,苑君玮圈转马头带兵回去救自家主将。刹那间长孙无忌竟有一种两世为人的狂喜,对李世民道:“快走!”
    李世民却摇头道:“乐郎君这等好汉有难,我若是不能出手相帮,岂不抱憾终身?拖住这些甲骑!”
    “二郎不可意气用事!如今敌强我弱,先走为妙!”
    “大丈夫敢想敢做,管那么多做什么!杀!”
    他手中马槊一挥,手下河东兵将便纷纷摘下弓箭朝着恒安兵身上射去。执必思力被阿塔带着后退,执必落落却始终未曾与刘武周打招呼,一心指挥部下攻打马邑官兵,削减本地军力。直到此时他才向身边亲兵传令:“命令两个百人队去保护刘武周,不能让他出了差错。再派一个百人队,去取了这位李家郎君的首级!“执必落落并不相信刘武周,对于突厥人来说,没有哪个汉人值得信任。王仁恭不管对突厥如何恭顺,等到兼并两大鹰扬,势必会成为突厥人的对头,刘武周更是如此。突厥虽然号称控弦百万,但是和庞大的中原帝国相比始终还是个弱者。不管任何时代,一个一统的汉家天下,都不是草原民族所能匹敌。
    保证突厥利益最好的办法,便是让汉人自相残杀永无宁日,执必家的青狼骑便能在汉家疆土随意驰骋,儿郎们每年也都能深入汉地,让自己发一笔横财。必须把汉家江山搞乱,自己才有机会!这是每个突厥部落明白人都有的想法,今日若是能把李世民的人头留下,边地势必打得天翻地覆,到那个时候刘武周就更加离不开突厥支持。让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绝不敢违抗!
    因此他把命令一口气传下去,随后催马向刘武周赶去。必须保住刘武周!若是他被人杀了或是拿了,自己的所谋全都要落空!事发突然。恒安军将也猜不透自家主公心思,只当杀了王仁恭就天下太平。都想着从此可以安心享用马邑财帛粮食,没想到还要厮杀,并没有急着整顿队伍保护主将。护卫在刘武周的不过就是一些军将亲兵,人数并不算多。为了对付李世民,刘武周更是将身边军将派出大半,护在身旁的不过几个亲兵,二三军将,再就是恒安第一斗将尉迟恭。若是徐乐像斩杀王仁恭一般再把刘武周杀了,于执必部来说就少了个得力鹰犬,自然要设法保全。苑君玮带领甲骑不顾一切想要护卫刘武周,哪怕是河东兵的乱箭也顾不得。突厥青狼骑也向刘武周冲来,不管是谁只要赶到,保住刘武周一时,哪怕徐乐有鬼神之勇也没用处。刘武周虽然本人不善于厮杀,但是论及经常经验临敌处置,乃是当世第一流人物,于此情形自然看得清楚。之所以敢站立原地不动,便是有充分把握自保。他的把握便来自尉迟恭。以恒安第一斗将之勇,哪怕徐乐再怎么了得,总也不至于连三两招都挡不住。再说刘武周看得清楚,此时的徐乐已经是强弩之末,别看尉迟恭身上也有伤,两人厮杀起来,定能胜过徐乐。神武乐郎君既然以勇力闻名,今日便让他坏在自家勇力之上,以他的命成全恒安第一斗将名号。尉迟恭看到罗敦中箭,再看到徐乐冲来,人愣在那里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直到刘武周二次催促,他才注意到此时刘鹰击身边护卫竟然如此稀少,除了自己就只剩两个亲兵。他看看刘武周,随后挥起直刀迎着徐乐冲上去,口中喝道:“大胆徐乐,还不束手就擒,向鹰击请罪!”
    而徐乐只是疾疾而进,来势有若闪电!方才还联手杀敌得袍泽,眨眼间便成了白刃相向的死敌。尉迟恭一刀挥出,徐乐手无兵器无从招架只好闪身躲避,举手抓向尉迟恭的手腕,竟是想要徒手夺刀。不管是何等骁勇的斗将,徒手对持刀的黑尉迟都难免吃亏,夺刀更是等于送死。
    两人的视线于空中交汇,竟似撞出了无穷火星!
    随后,只听“砰”的一声,徐乐的手竟然真的抓住尉迟恭脉门,猛地用力一夺!“唉呀!”尉迟恭一声痛叫,那一身称雄恒安的神力仿佛忽然间消失,手中直刀被徐乐一把夺去。与此同时,徐乐的脚已经踢在尉迟恭身上。只见这位黑尉迟向后猛退几步,随后摔倒在地,口内怒骂道:“趁人之危算什么好汉!若不是阿爷方才厮杀受伤,又怎会如此……”这时已经没人再听这位黑尉迟说些什么,步离本来已经准备将匕首刺向尉迟恭,却见他倒得如此干脆,便改了目标直冲向护卫在刘武周身边的一名亲兵。另一名亲兵举着刀刚冲向徐乐,却听一声破空声响,一支雕翎抢先插入这名亲兵的咽喉。
    两名亲兵倒地速度几乎不分先后,徐乐则一个箭步猛冲刘武周。苑君玮的脚力此时距离刘武周已经不足三十步,他一声大喝,将手中直刀朝徐乐掷出,不求有功只求阻他一步,自己就能护在刘武周面前。随着直刀脱手,他已经伸手向后,从一名士兵手中接过短矛,举手便要向徐乐继续掷去。徐乐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不管是突厥人射来的弓箭,还是不知何人投来的短矛、直刀,他此时都顾不上。在他眼中只有刘武周,这个害了罗敦阿爷的罪魁,这个从死人堆里混出来的枭雄。论及计谋自己未必就不如他,只不过从小阿爷教导自己要奉直道而行,因此不曾想过这些。没想到因此为他所算,既害了罗敦阿爷,更是让自己的部众属下陷入这等危局。既然如此,那就抓住这个元凶。任你有多少阴谋诡计,白刃加身也是枉然。苑君玮急切间飞来的直刀准头本就不佳,徐乐只是略一矮身便从容避过,脚下不停已经来到了刘武周身前。刘武周刚一举刀,手中直刀就被徐乐随手打落,左手抓住刘武周右手将其扯落马下,直刀横于刘武周脖颈之前。边地枭雄,一手谋划勾结突厥入关席卷马邑,以身为饵刺杀王仁恭的刘武周,成了徐乐手中的俘虏。就在徐乐的刀架住刘武周脖颈刹那,苑君玮飞马赶到,两人一前一后,只差须臾!然而这瞬息之间,乾坤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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