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别说下面的胥吏官员为了缴令,更是会无所不用其极,就算李家父子不想害民,也管不住下面那些办事之人。
    到时候再逼出第二、第三个徐乐,对谁都不是好事。
    而且战事拖延过久,对于李家也不一定是好事。
    当日东汉光武帝讨伐天下诸侯时,一样在蜀地接连损失得力干将。
    征战天下用兵如神的云台大将,最后死在蜀地刺客暗算之下,说来同样令人扼腕。
    这等事谁也不想发生在自己身上,最稳妥的办法还是速战速决,争取用最短的时间完成统一,那样对谁都是好事。
    要想达到这个目的,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几场辉煌的胜利,彻底打碎那些诸侯的胆。
    让他们知道和李家打仗根本没有胜算,趁早投降归顺才有一线生机。
    能在这个乱世起兵谋反者,就没有几个省油灯,论起胆子谁也不见得输给他人。
    想让这些人丧胆,就不能小打小闹,非得大打出手,战事越凶险战果越醒目,效果才越是明显。
    从这一点看,徐乐倒是认为,让那些诸侯联合也好。
    他们越是自认兵多将广稳操胜券,败阵之后的心里打击越严重。
    把诸侯联军狠狠教训一通,最好一次打败若干诸侯组成的大军,他们也就不敢再打或者说失去了再战的力量。
    到时候说不定主动前来归降,从长远看倒是省了手脚。
    这样做固然要冒风险,一旦打败就可能失去一切。
    但是谋反打天下,本就是孤注一掷的豪赌,没有押上身家性命搏取前程的胆量,又怎能做大事?
    自古以来为君者都要努力维持纲纪,确保天下太平,万事求稳才能长治久安。
    可是谋反者就一定要掀桌,要把一切全部砸烂,才能由乱入治,谋反者才有机会登顶为君。
    听徐乐说完这些,李世民的血液也为之燃烧起来,也不光是他,就连杨思的眼中都似乎多了两团火焰,三个少年人不管出身经历为何,都还是血气方刚的岁数,对于冒险以及破坏本就充满了向往。
    这当口听了徐乐描述身上更是充满了力量,李世民看看徐乐,登时有了信心。
    只要有徐乐在自己身边并肩作战,就算是与天下为敌又如何?
    既然得了玉玺便要与天下为敌,那就与天下豪杰做过一场,看看到底谁才是真命天子!
    第七百五十七章 肝胆(二十二)
    大兴宫中。
    已经更换了皇帝服饰的李渊双眉紧皱面色阴沉,这位素来以仁厚闻名的大隋贤者,自从登基之后逐渐变得越来越像一位帝王。
    或许是帝王宝座本就有这某种惊人魔力,可以改变人的心性。
    便是李渊那些旧部故交,也感觉自己的主公有所变化。
    登基之后的李渊似乎正一点点的被龙椅同化,同化为杨家父子以及在他们之前的那些皇帝,变得神秘莫测不可捉摸,而往日的仁厚宽和则一点点的消失。
    哪怕是昔日情同手足的老友,面对李渊时也逐渐感到恐惧,不得不提心吊胆小心应对,生怕哪里做得不好触怒龙颜。
    要知在晋阳时,大家根本不用担心这些。
    不管说对说错,都没什么要紧。
    可是天子不同于唐国公,在皇帝面前犯错,其后果很可能非常严重乃至无从挽回。
    尤其是最近一段时日,大家变得越来越谨慎。
    乃至上朝议政时也得提心吊胆,一句话出口之前必要在脑海中反复盘算,算计这话该不该说,又或者是否有什么隐患。
    当然,大家也不是不能理解李渊最近的坏脾气。
    平心而论,这件事放到谁身上,恐怕都不会感到快活。
    眼下刀兵四起,大唐刚刚立国,正该大展拳脚开基立业的时候,主管军务的二殿下居然带了家将偷偷溜去江南,目的则是去接应麾下爱将,这行为未免太过荒唐。
    如果这个人不是李渊的嫡子,如果李渊不是一个慈父,只怕有人已经要上本参劾,建议陛下对私自离开军营的李世民军法从事。
    现在这话是没人说,可是大家心里对于李世民基本都没有好看法,于李渊的愤怒也就能理解。
    这事若是放在自己身上,只怕怒火会更旺,所作所为也会更为激进。
    只不过话虽如此,整天面对一位满腹怒气的皇帝,谁都不会欢喜。
    是以这几日长安城中文武百官很有些压抑,朝堂上显得死气沉沉,与外界热火朝天的战事,似乎形成了两个对比。
    这种情况下,普通的臣子自然是离李渊越远越好,生怕距离太近惹来不必要的横祸。
    这时候还敢主动接近李渊的,也就只有李渊身边第一心腹裴寂而已。
    和刘文静一样,裴寂也是有资格接触那些细作情报的心腹之臣。
    乃至于一些外人不敢提的话,他也敢在李渊面前谈论,不必担心惹来什么祸患。
    “二郎此番的行事,确实有些荒唐,圣人动怒也是理所当然。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为了一个武夫就拿自己的性命冒险,这不是贵人的行径。
    不过这事说起来,还是要怪圣人。
    当初若不是圣人放纵二郎与军汉为伍,也就不会闹成今天这样。”
    “我李家本就是武人出身,荣华富贵全是祖宗军功所得,子孙后代不能白享富贵忘却祖宗创业艰难。
    是以李家子弟不拘男女,全要习练武艺,以示不忘根本。
    再说我大唐也是以武立国,凤子龙孙也要披挂上阵冲锋在前。
    若是子孙自恃身份与军汉离心离德,迟早会失去人心,其结果就会变得像杨广一样!我总不能让自家后裔走上杨广的老路,是以二郎与军汉结交我自是不会阻碍,可孤也没让他忘记自己的身份,堂堂贵人居然效法轻侠恶少,简直岂有此理!”
    裴寂并未因李渊的解释而容情,反倒是继续指摘李渊不是。
    “天下事哪能两全?
    圣人既要二郎与军汉熟惯,又不要他学军汉行径,世上哪有这种道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若是二郎始终像个贵人模样,与军汉全然不同,臣倒是觉得他在敷衍圣人,未曾真的专心军务。”
    “如此说来倒是朕得不是了?”
    即便是在杨坚做皇帝的时代,也很少有人敢公开说某件事是天子的责任。
    李渊虽说有仁名,可是登基之后的行事手段与杨家父子并无多少区别,满朝文武自然也不敢用性命开玩笑,说某件事皇帝做得不对。
    他这么问既像是发火又像是小孩子耍脾气,一般大臣肯定要行礼认错,请求天子的原谅。
    可是裴寂神态如常,似乎根本没察觉到皇帝的愤怒,反倒是大方地点头承认:“二郎此番行事虽然荒唐,但正是圣人的不是。
    今日之果乃是昔日之因,若非当日圣人一味放纵,二郎也不会如此轻狂。”
    这等言行若是换了他人,多半要引来李渊雷霆之怒,可是出自裴寂之口,李渊却并不见怪,听闻此言非但没有发作,反倒是很有些委屈地辩解:“爱卿此言有差,大郎也是自幼习武,却不见和二郎一般荒唐。”
    “是以大郎可为圣人分担朝政,二郎便可为圣人执掌三军。
    倘若二郎一如大郎一般,圣人就要另寻贤能执掌帅印。”
    他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却是对李家子弟未来前途的一锤定音。
    他既不是为李世民辩解,更不是指责李渊的过错,而是向李渊阐明一个观点:李世民只要不越线,越是这样荒唐对于李唐江山就越有好处。
    之前裴寂最担心的就是李家子弟人人如龙,日后皇位归属必然会引发争斗,说不定会重演当日杨广手足相残的惨案。
    李世民手握兵权,说不定就会对建成乃至李渊构成威胁。
    然则解除他的兵权,又难免伤损李家父子兄弟之情,再说也很难找到更合适的人选。
    如今李世民行事荒唐,在这种时候扔下军务不管跑去江南救人,反倒是让裴寂安心。
    一个轻侠少年,没资格做神州之主。
    只要文武百官达成这个共识,那么李家未来的权力格局就不会发生变化,李世民掌握再多的兵马也不至于影响帝位传承。
    日后天下安定,只要一道圣旨就能让李世民把兵权交回。
    到时候自然是皆大欢喜的局面,以九州四海之富贵,恩养一个喜好行侠仗义的亲王,又算得了什么?
    到时候建成做天子,李世民做侠客,说起来也是兄友弟恭人间乐事。
    李渊与裴寂乃是知己,对于其言语里的意思一听便知。
    并未急着回答,而是手捻胡须思忖许久,猛然间哈哈大笑起来。
    裴寂望着李渊,等他笑了一阵之后才问道:“圣人何故发笑?”
    “朕笑二郎那小子福气好,在家中有慈母长姐回护,在外面又有你这么个好叔父处处关照。
    就为了护着这个畜生,居然指责朕得不是。
    这等长辈又往何处寻去?
    依朕得心意,此番定要重重处置,纵然不斩了他的头,也要夺去兵权于府中幽禁数载才能折抵罪过。
    如今有你这番话,朕也只好从轻发落。”
    “杨氏手足父子互不相容,终至天下崩解江山易鼎。
    圣人若想江山万年,自然要父慈子孝兄弟和睦才是。
    二郎此番行事虽然荒唐,但总是一番好心,若是处罚过重,只怕寒了将士之心。
    当今天下尚未安泰,正是武人用命之时,若是让三军离心,于圣人大业并无好处。”
    “朕已经对他讲得清清楚楚,不可为了一口宝刀名剑不顾性命,这孽障偏偏就是当耳旁风,一说起来便气煞个人!”
    素来行事沉稳处变不惊,昔日在群臣中得“钝重”美誉得李渊,此时却少有的发起了脾气。
    说话的语速加快,声音了也满是火气,若是李世民此刻站在他面前,多半就要大声斥骂甚至动手也大有可能。
    裴寂悠然道:“圣人关爱子弟,怕他们被宝刀伤了指掌,更怕他们与狼虫为伴不识凶险,不知几时就会被猛兽所伤。
    这是为人父母者常有的心思不足为怪,不过要依臣之见,也是圣人多虑。
    当今乱世正是宝刀饮血猛兽食人的时候,等到纷乱终结乱归于治,不知要经过多少厮杀,又要历经多少凶险。
    即便刀仍在兽未丧,也必然是刀刃崩损,爪牙尽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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