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归行军不是比斗脚力,不是身强体壮就能走快些,总归要讲究调度配合。
    可是如今这些士兵我行我素,不是你挡了我的路,就是他拖了你的后腿。
    各队之间缺乏调度,互相掣肘行动缓慢。
    再者就是这些士兵不像过去那般肯付辛苦拼命卖力,不是想着如何偷懒,就是拈轻怕重,再不就是盯着其他袍泽,生怕自己多出了力气便宜别人。
    宇文化及用牛车装运财货美人,却不肯为兵士承运甲杖兵装,本就惹得兵士心中生怨。
    加上军粮不足,每日两餐还要按量拨给,不能放开肚皮吃喝,就更加了几分怨气。
    这些怨气不敢直接对着宇文化及发作,就只好借着行军的时候排遣。
    大军没了规矩不讲制度,随着士兵的心意走动,嘴里不干不净骂骂咧咧成了寻常事,到了休息时,为了争一口吃喝或是一块休息的地方言语口角乃至动手斗殴也不算稀罕。
    即便宇文化及再怎么不知兵,也知道军心涣散至此是何等凶险之事。
    乃至不得不大着胆子命家将行军法,一口气砍了上百颗人头,可是依旧无济于事。
    大队人马一旦松懈下来,再想让他们恢复之前的严整,本就不是容易事。
    何况眼下行军期间整训艰难,就更无法做到严肃军纪。
    为了避免哗变或是营啸,只能放慢行军速度,免得军士过于疲劳怨怼之心更重。
    可是军中粮草不济,一味慢下去怕是走不到地方全军就要断炊。
    宇文化及面对进退两难的处境,只能想出这种下策。
    每三日便有一日昼夜行军以提高速度,尽快经洛阳返关中以便全军就食。
    话虽然说得漂亮,但是能否打败李唐夺回长安,宇文化及心里其实并无把握。
    毕竟李渊手下也有几十万人马,更有徐乐这种无敌大将,自己带着这几万饥卒能否战胜他,还在两可之间。
    也不用说李渊,就是横在自己和李渊之间的瓦岗军,就如同一座大山,压得人难以呼吸,能否成功逾越也是未知数。
    望着前方密密麻麻的队伍,再看看身后庞大的车队,队伍看上去倒也雄壮威猛,但是在宇文化及眼中,这支队伍与其说是行军不如说是逃难。
    以这样一支人马去拼瓦岗军,到底能不能打得赢?
    他皱起了眉头,心中莫名地忐忑起来。
    虽然身边人再三表示瓦岗军不过是一群强盗,绝不是骁果军对手。
    还有人以昔日楚霸王破釜沉舟为例,以坚自己的斗志,可是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一种不祥预感笼罩周身,仿佛厄运即将降临。
    举头四顾,但见茫茫夜色巍巍山峦,并无什么异常之处。
    可宇文化及就是觉得黑暗中有一双双眼睛在窥视着自己,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入早已挖好的陷阱。
    他也知道这种感觉全无道理,也不太可能真的发生这种事,但是不知怎得,这种感觉就是越来越强烈,让他的心越手越紧,就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他越发觉得,麾下谋臣的建议是对的。
    不能靠骁果军一家的力量去对抗瓦岗军,必须和他人联合,这样才有足够的胜算。
    只是不知,那人又肯不肯联合?
    愿不愿意出兵?
    第七百六十七章 肝胆(三十二)
    山风呼啸,吹过嶙峋怪石,摇动参天古树。
    树枝左右摇摆树叶沙沙作响,如同巨人在挥舞手臂施展威能。
    这是一片位于山峦怀抱里的盆地,风吹在四周山壁上往来回旋呜咽有声如同鬼哭,加上四周倒伏的枯木残桩,俨然是个人间地狱模样。
    便是白日里路过此地也会觉得周身发毛,至于夜晚更是无人敢在此行走,倘若误入其中,怕是光看四周景象,听着各种异响,便能把人吓得魂飞胆裂。
    不过时下位于此地的几个乃是人中异数,他们非但不怕这等险恶环境,反倒是如鱼得水,地形越是险恶四周越是荒凉,他们就越是觉得自在。
    林间点着一团篝火,几条大汉围着篝火团坐,但是彼此之间距离不等。
    这几个人隐约可以分成两小团,同一团体之间距离很近,差不多是微一抬手便能碰到身旁人。
    可是两个团体之间的距离则比较远,固然受篝火的范围限制,不至于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可是仔细看去便能发现,两个团体之间的距离,恰好在徒手攻击的范围之外。
    众人围着篝火一语不发,全在那里聚精会神地听着,似乎这呼啸山风中藏有神明送来的消息,能给他们以莫大启示。
    忽然间,几声凄厉的枭啼声随风而至。
    这几个人随之发出阵阵大笑,之前的沉静一扫而光,整个山谷的阴森恐怖气氛,也随着几人的笑声消散。
    “宇文化及那小儿倒是听话,乖乖按着阿爷给他画好的路子走。
    让他去哪里便去哪里,纵然亲儿子怕是也没这么孝顺。
    似这等乖儿,老子倒是有些下不去手,你们说说看这可如何是好?”
    说话的男子身材高大魁梧,其身影在火光映照下如同一头巨熊般粗壮,说话的声音也是瓮声瓮气似乎能让整个山谷听到回音。
    他话音刚落,距离其一臂之外,一个身形略矮体态也略嫌单薄的男子接话道:“你能不能把声音放低些。
    虽说骁果军今非昔比,但总归是天下闻名的劲旅,行军布阵亦有章法。
    这大队人马行军,斥候不知道要派多少,倘若被他门听到动静,咱们这番辛苦不是都白费了?”
    那高大的汉子并不买账,反倒是嗓门变得更大:“阿爷做没本钱买卖的时候,你毛还没长全呢!才吃了几天绿林饭,就敢教训起你阿爷的不是来了?
    俺从落生便是大嗓门,便是天王老子也奈何不得。
    在绿林打滚这些年,不曾坏过事!难不成非得像你一样,生得像女人喉咙也像小娘才好?”
    “程咬金你骂哪个?”
    “骂的便是你罗士信!”
    拳风激荡火焰摇曳,两人的拳头朝着对方的脸上猛击而去。
    二人都是善于技击的豪杰,出手快如疾风势若奔雷,寻常人连他们的动作都看不清便已被打倒在地,此刻又是突然出手按说自然是百发百中。
    可是预料中的厮打并没有发生,两人的拳还不曾落到对手身上,便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
    出手之人本来坐在罗士信身旁,距离程咬金更远一些,从常理推断无从介入两人的争斗。
    可是就在两人起身的刹那,这人便已经腾身而起,落到两人正中,舒展猿臂双掌齐出,手指紧扣之处正是两人脉门所在。
    程、罗二人武艺高强勇力过人,可是脉门受制一身气力便施展不出。
    再者出手之人亦是武艺高强的英豪,存心发力之下,这两人纵有手段也难以摆脱那如同火钳般有力的手掌。
    两条大汉咬牙切齿拼命发力,中间那人却是不慌不忙将两人的手腕向下压,口内说道:“够了!都是自家兄弟,三两句话便要动手,这还有没有点手足情分?
    也不怕让下面的儿郎看了笑话!都与我收手!”
    程咬金已然是个壮汉,可是和这人相比却还是逊色几分。
    论体魄此人不及程咬金粗壮,但是身材匀称有力,上身如同个倒三角一般,周身肌肉紧实,一看就知道乃是雄壮有力之人。
    个子更是比程咬金高出整整一头,本就有一种巨大的压迫感。
    他说话的声音其实也不大,但是能够及远,语气中自带威压,让人一听就心生忐忑不敢与其争锋。
    程、罗交手之初,两个小团体的人目光大多盯着对方,防范对方以多欺少。
    可是等到这人一出手,大家便没了这份戒备,精神也全都放在出手之人身上,都等着看他能否压服两方避免一场厮斗。
    听来人这般说,程咬金这边的一条汉子也接口道:“秦大郎都开口了,程大还不收手?
    非要吃些苦头才肯罢休?
    我有话说话,若是秦大捶你,怕是没人为你帮拳!撤手!”
    “撤手!”
    有这人带头,立刻便有几个汉子随之呼喝。
    程咬金对于这解斗的汉子也极为尊敬,本就不敢与他打斗,再听自己这边人如此说,连忙道:“借俺两个胆子也不敢和秦大厮打,那不是找不痛快?
    撤手!俺这就撤手!”
    说话间程咬金已经不敢再用力,随之也感觉到自己手上的力道也在逐渐减弱,手臂终于从秦大的掌握中脱出。
    对面的罗士信也是一般情形,差不多与程咬金同时脱离束缚,随后两人各自倒退一步,生怕对方趁机暗算。
    那大汉朝两人各自瞪了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像顽童一般做耍!你们可别把宇文化及小看了,他虽然不知兵,但是身旁有不少文武辅佐,这些人可不是等闲之辈。
    再说宇文承基乃世之虎将,某在武艺上素来不肯服人,可是也得承认,单打独斗多半不是他对手。
    你们若是有力无处使,便等着和承基较量。
    谁若是能胜过马上承基,秦琼第一个敬他,今后不管他如何行事,秦某都不敢多说半句!怎样?
    你们两个谁要讨这个令去敌承基?
    这道军令某帮你向魏公讨取!”
    说话之人名唤秦琼,乃是瓦岗军中顶尖的人物。
    他和罗士信一样,都是大隋官军出身。
    昔日其曾为来护儿部下,来护儿知其骁勇不以下属对待,而是以养士之道对待,乃至秦琼母丧时来护儿也曾亲往吊唁,对待秦琼如何重视可见一斑。
    后秦琼追随大隋名将张须陀平定叛军,因其武勇过人屡建奇功。
    但是大厦将倾独木难支,杨家江山已经不是二三名将勇士可以维持。
    眼看局势一日不如一日,张须陀亦为瓦岗军所败,秦琼、罗士信等人最终选择另投明主,带领部曲归降瓦岗主翟让。
    秦琼为人极为豪爽,轻财好义喜好交友,只要向他张口,不管何等为难之事,秦琼都会鼎力相助。
    这等性情本来就和瓦岗军这些绿林好汉投契,加上他的武艺高强骁勇善战,很快就和瓦岗众将打成一片,病虎秦琼的名号也逐渐传开。
    篝火旁这几位都是瓦岗军中顶尖的斗将,对于彼此手段心里有数。
    以武艺论,除了降将裴行俨之外,怕是没谁能稳胜秦琼,最多也就是个伯仲之间。
    大家都是武将,心思性情相差不多,自古以来武无第二,有几个武人愿意承认自己不如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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