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只脚迈入门槛,也就止步于初窥门径,再往上走就势比登天。
    他的兄长未必不想让弟弟练成绝技,可是边地就是那个环境,纵然再怎么手足情深,也是巧妇难为无米炊。
    一槊当胸刺来,徐乐以掌中大槊向下一盖,随后闪电般抬槊格挡,将远方射来的箭打飞出去。
    对面的少年郎头上也满是汗珠,却没有露出气馁或是焦急模样,眼神中反倒是充满兴奋,就像是猎手看到了一头异兽,只盘算着它能给自己换来多少财帛,根本没想过危险。
    如果不是阿爷,自己或许就和他一样了。
    望着面前的薛万彻,徐乐竟然生出几分熟悉感。
    对面的少年仿佛是镜中走出的自己,正常情况下,两人应该成为一种人,甚至可能成为朋友。
    不过如今,两人的命运已经交错而过,注定走上不同的轨道。
    而这一切都是靠阿爷的苦心孤诣所换来,也正因为此,自己不能让阿爷失望,也不能让徐家家名蒙羞!徐乐很清楚自己的状态不利于久战,一旦伤势复发,今日之事就失去了意义。
    一旦自己倒下,再不会有人前来阻挡圣旨,世上也没人能护她周全。
    为了对杨广的承诺,也为了徐家的名誉,徐乐今日只能死不能败!一声怒喝如同惊雷,随着虎豹雷音般的怒吼声,徐乐手上的招式陡然一变!他方才的槊法是以守为攻,一边看薛家兄弟槊法来路一边还击,主要还得防范后方射来的弓箭。
    可是这时他的招数陡然变化,全都是进手招数并没有多少守招,而且招式越变越奇,与之前施展的武技全然不同。
    徐乐使出的,正是之前独闯骁果军营与宇文承基交手时,承基所施展的武艺。
    彼时承基还秉持着世家公子气派,这一路槊法不但威力惊人,招数变化也极为繁复,乃是真正的世家武学。
    徐乐虽然并不喜欢这种武技,却也要承认这门武艺自身也有过人之处。
    要想成为优秀的斗将,就不能固步自封,于他人的武艺也要用心修行。
    在江都那段时间,徐乐凭着记忆自行领悟,也将这路槊法练得精熟,只是轻易不会拿出来使用。
    徐家的槊法比起承基的招数并不逊色,但是不同的武技用在不同的人身上便有不同的结果,薛家子弟既有家学渊源又在边地尸山血海中一路杀出,学的全是实战武艺。
    徐家这种战阵武技,他们非常熟悉,应付起来也较为便当。
    可是宇文家这种穷极变化的世家招式,却很少在边地出现,薛家人便未必见过。
    何况任何一种武技,最终都是要由人来施展。
    在徐乐手中,哪怕是极为寻常的招式也不可等闲视之,何况是一门本来就极为高明的技艺。
    但见随着徐乐一声怒吼声起,一条大槊化作乌龙盘旋狂舞,本就被马蹄踏起的尘土此刻更是为槊风带动,形成一条土龙张牙舞爪往来盘旋。
    而随着这一路槊法展开,沙场局势为之一变!一声闷哼伴随着几声怒骂,与此同时一蓬血雾混入征尘中,为这条土龙增加了三分颜色。
    第七百七十八章 肝胆(四十三)
    玄武门外的地面上,一匹战马倒在地上,身体剧烈抽搐发出阵阵哀鸣。
    马上的骑士也是武艺高强弓马娴熟的豪杰,落马一刻及时跳下马背纵跃开去,总算是没被战马压在下面。
    饶是如此,身上总归是受了伤,一团血污在地面蔓延开去。
    说来此人的伤势并不算重,身为武人在两军疆场厮杀,受伤本就是家常便饭。
    老军将都有受苦熬伤的本事,这点伤挡不住人,完全可以抄起兵器继续厮杀。
    但是这人并没有急着动手,而是愣愣地站在那,望着依旧厮杀成一团的几个人,开始考虑一个问题:这场战斗还有没有必要继续下去。
    自己这几个人就算能杀了徐乐,又是否可以保证全员幸存,若是在此拼掉几个手足是否值得?
    自家所求又能否如愿?
    最重要的是,就算是自己几个人真的不顾生死拼下去,又是否有把握把对方的性命留下?
    玄武门这边的打斗,自然瞒不过李渊的手眼。
    事实上在温大雅被打下马,李渊的怒气反倒是消散了许多。
    至少在外人看来,他并没有拍桌子瞪眼睛做雷霆之怒,也没有下旨意分兵派将拿人,相反倒是始终在努力控制局势,似乎正在竭尽所能在维护帝王尊严与故人之情之间找一个平衡点。
    而他身边的亲信黄门,则往来于玄武门与皇宫之间,把前方的战报向李渊进行回禀。
    只不过李渊登基未久,宫中并没有所谓权宦存在,即便是被李渊委以重任的黄门,也不过是靠着机敏聪慧,能够在天子面前得几句夸奖多做些事情,于皇帝的心思无从揣摩,更看不出这位武德皇帝的喜怒。
    薛家兄弟出阵之时,李渊的反应也很是寻常,只是说了句“胡闹”,便没了其他言语,也不知他说的到底是谁。
    只让黄门接着去打探消息往来通报。
    这些留用内侍大多见过杨广暴虐,若是在大业天子当政之时,似徐乐这等行为便是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如今玄武门外打成一锅乱粥,到李渊这居然只是胡闹二字就打发了,两下比较当真是云泥之别。
    这些内侍感怀于李渊仁恕之余,也不禁纳闷,莫非徐乐这场搅闹在李渊眼中就是小孩子胡闹?
    若是如此,那他下旨纳杨思那件事到底是真心还是随意为之?
    可也有人心里嘀咕,这位天子如果真的如表现出来这般大度,又何必同意薛家兄弟围攻徐乐?
    要知,这四个人可不是大唐武将,而是北地幽州来的密使,固然有求于大唐但还不归大唐节制。
    不管是他们打死了徐乐,还是徐乐打死了他们,都会引发极为严重的后果。
    陛下到底是没想到?
    还是……不去想?
    这等大人物的心思,自然不是这些小黄门所能领悟,更别说李渊的心思深沉如海,便是杨广在日都没看出他的真面目,这些黄门也知道自己没有这份本事去揣度天子心意。
    不敢胡乱猜测,只好把看到的情况如实回报。
    当他们说出徐乐将薛家大郎薛万述打落马下之时,李渊的神色才有了一丝变化。
    “薛大郎的战马被打杀,人却无恙?”
    这是从徐乐大闹玄武门横槊挡驾直到现在,李渊第一次动问。
    在书房内,之前在徐乐手上吃了亏的温大雅、李神通全都在场。
    听到黄门回禀,李神通忍不住一声叹息:“薛家兄弟也是边地有名上将,四个打一个居然还吃了苦头?
    莫非那小狗真有三头六臂不成?
    就没人战得过他?”
    温大雅并未附和李神通,而是关心薛万述:“薛大当真无伤?”
    那黄门不通技击,于上将之间的厮杀更是看不明白,在他眼里看来,也就是一群人打坐一团,然后有人落马,能勉强认出落马的是谁已经颇为不易,对于其他的问题根本回答不出。
    只好含糊着说道:“那薛将军的脚力倒地不起,想来是活不成了。
    至于薛将军本人,奴婢看他生龙活虎,纵然有伤也不甚重。”
    李神通忍不住道:“若是伤的不重,就该接着上前打过。
    身为武人,能够忍痛熬伤乃是寻常事,受点小伤就不敢上去,这还算什么武将?”
    “住了!”
    李渊猛然开口,打断了李神通的话,语气依旧平和,却是让人心中莫名打个突。
    哪怕混账如李神通者,当下都不敢再胡言乱语。
    报信的黄门更是心惊肉跳,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触怒了天颜,两腿发软险些瘫倒。
    但是李渊并未冲他发作,而是自言自语道:“以一敌四还能保持分寸,只伤而不杀,阿乐的手段着实高明。
    叱罗小儿自恃勇武,口中说要归顺,既不肯交出幽州也不肯交出兵权,分明是存着据地为王的念头。
    让这四个匹夫来,便是在朕面前耀武扬威来着。
    边鄙武夫不曾见过世面,有几分气力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让阿乐挫挫他们的锐气,也好让他们知晓天高地厚。
    好事,好事啊。”
    说到这里,李渊笑了几声,可是宫室内其他人却是连大气都未敢出。
    温大雅、李神通从心里都恨极了徐乐,也都盼着徐乐死在薛家昆仲手里,可是这时候谁也不敢把这句话说出来。
    李唐立国席卷关中,加上江都之乱杨广身亡,整个天下分崩离析的局面已经形成。
    李家既是北地世家之首,又得了国都长安且手持玉玺,俨然帝王气象。
    各地豪强纷纷示好乃至流露出归顺心思,也不是稀奇事。
    尤其是那些手握兵权,又没有夺取天下可能的,就更是想要尽早投奔,给自己挣个紫袍金带世代富贵。
    不过人人心思不同,这其中难免有人得陇望蜀,即便迫于形式不得不低头,也还想要得到更多好处,幽州罗艺就是其中之一。
    论及实力才具,罗艺都不能和刘武周相比,但总归也是边关骁将,手上有上万精锐,更有薛家昆仲这等能杀善战的猛将为羽翼,本人亦是桀骜不驯不肯屈居人下。
    即便对李渊表示归顺,却依旧想着割据幽州甚至进一步控制北地不放。
    而他走动的门路,就是李建成。
    通过臣下疏通关节,罗艺与李建成搭上了交情,又送了名马胡姬示好,李建成也在父亲面前代为美言,这才促成了这次薛家兄弟来京。
    李渊用罗艺,也是希望借他的力量牵制突厥震慑刘武周,但是对于罗艺所开出的条件并不满意,于薛家兄弟也不是十分看重。
    毕竟这四个人虽然出身名门,可是在边军时间太长,举止之间全是军汉做派,李渊难免看不上眼。
    他们今天出阵对付徐乐,便是李建成的意思,李渊未曾首肯。
    如今听到他这般夸奖徐乐,李神通心内怒气大盛,可是又不敢和皇帝犟嘴,温大雅则沉思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又有一名小黄门飞奔而入,向李渊回禀着前方变化。
    就在这会功夫,薛万淑也被打落马下。
    如今的情况是薛万均、薛万彻两人联手大战徐乐。
    而徐乐也中了一箭。
    徐乐中箭了?
    温大雅的眼前一亮,呼吸都不由得因此变得急促。
    他虽然不是武人,但是对于武人的心思极为了解。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身为武将谁也不愿意居于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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