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骑将以马战为主,要求就是双腿有力能够夹紧马腹,腰马合一便于马上发力动作,若是腿上的气力不够,两将对冲或是战马转向还不把人从上面扔出去?
    哪怕是寻常骑将,腿上的力气都非同小可,又何况是徐乐?
    他双腿之力可以轻松踢断木桩,亦可以绞杀牯牛。
    这一记绞缠,也足以让对手丧命。
    可是就在他双腿发力之时,这名瓦岗武士空着的左手却猛地自怀中抽出一柄匕首,朝着徐乐的腿用力猛戳!饶是徐乐艺高人胆大,心中也不由一凛。
    好一个刺客,好一个死士!到底是绿林草莽,这些打烂仗偷袭暗算的手段层出不穷,让人防不胜防。
    好个徐乐,百忙之中忙将腿一收随后又朝着对手的肩头用力一蹬。
    只是这时他的心神全在应付那柄匕首上,对于这人的右手便顾及不到。
    那人趁着机会猛然发力,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这人的右臂竟然自行脱臼。
    原本有力的臂膀,现在成了软塌塌的一条,随后就借着徐乐这一脚之力身形向旁滑出约有尺余,后背紧紧抵住墙壁。
    这一番交手也是在瞬息之间,来人左手匕首未曾刺中徐乐,不过借着这突然一击摆脱了绞杀之厄,右手也脱离了徐乐的掌握。
    不等徐乐追击,他双足点地一个鱼跃腾身而起,随后左手匕首朝着徐乐猛掷过去,接着以左手托右臂,右手抵住墙壁咬牙发力,伴随着再一次脆响,这条右臂又被他自己给装了回去。
    徐乐这当口也自起身,同样是背抵着墙,与来人形成对峙。
    那柄匕首就插在徐乐脚下,匕首的握柄兀自来回颤抖。
    徐乐看着来人,来人也盯着徐乐,从交手到现在,这还是两人第一次真正的对视。
    来人容貌美若女子,徐乐亦是风姿绰约的美少年,两人身上的穿戴打扮原本也很是体面。
    可是如今,两人身上的锦袍满是尘土泥沙,还有不少地方被撕扯破损狼狈不堪。
    而两人的神情,也不复之前的从容雅致。
    彼此紧盯着对手,大口喘着粗气,弓腰握拳双足使力,怎么看都像是两头恶兽,准备将对方一口吞下。
    猛然间,一声炸雷再度响起,两人同时朝对方狠狠扑去,衣袂带风尘土飞扬,拳击声、怒吼声响彻小巷。
    第八百五十六章 枭雄(十七)
    “瓦岗军中猛将如云,其中既有大隋叛将,也有些则是绿林盗魁。
    不过五娘子李君羡和他们并不一样,其出身陇西李氏姑臧大房,祖上于北魏时曾拜车骑大将军。”
    大殿内王世充和苏威的话题,已经转到了那个美貌的侍卫身上。
    由于监视的耳目已经离开,苏威明显就不再畏惧,更不怕走漏什么消息,身旁人的底细对王世充说得明明白白。
    王世充明白,苏威虽老但是不糊涂。
    他这么说,其实是在为自己留后路。
    虽然瓦岗看上去兵强马壮,但是苏威对于这伙强盗组成的兵马并不信任,还是希望能和自己建立交情,一旦有变就可改换门庭。
    这也是自汉末至南北朝以来形成的生存之道,在兵荒马乱的环境下,想要活下去就得想办法。
    尤其是那些世家大族,为了延续家族的血脉,往往需要分散投注。
    在看不清这个天下最终归属时,只能让家族子弟分别投奔不同的诸侯,以求总有一支血脉得到传承。
    宗族如此,人也是这样。
    越是懂得权变能够及时改换门庭的,往往越能活得长久。
    这个见风使舵的老儿!王世充心里鄙夷,但是表面上表现得极为热情。
    跟这种老狐狸说话不用说透,只要态度摆出来,对方自然就明白自己的意思。
    苏威是名门之后,自己也是大隋文官之中的翘楚,自然不会放低身段,见左右无人就来拜见新主。
    再说现在明面上还是瓦岗占据绝对优势,他更不可能在此时归顺。
    自己也没必要现在表现出拉拢,只要给一个态度让对方明白自己对他的欢迎就够了,日后如果有时机,其自然会来归降,如果没有自己也没什么损失。
    说到底苏威这种人属于锦上添花,并不值得谁真的花大价钱去拉拢。
    反过来说,他投奔过来之后,自己也没必要苛刻对待,按照前朝得官位给个差不多的待遇,便是最好的安置。
    主要还是接著他的号召力,再就是向世人宣布自己对于前朝接纳的态度稳定人心。
    这种人能够提供的帮助并不多,哪怕现在左右无人,他也不会交待瓦岗军的内情。
    再说李密也不傻,不可能让苏威知道的太多机密,他就算肯说些瓦岗军机自己都不敢信。
    能够介绍几个头领的情况,再说些不疼不痒的东西,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也是自己所求。
    他说了什么不要紧,只要他说了,就证明瓦岗军不是铁板一块,即便在内部也有人不看好其前途,自己便还有机会。
    再者由于瓦岗军自成体系,想要在里面安插耳目打探消息并不容易。
    自己与他交锋,却还搞不清楚他们内部的情形。
    苏威提供的情况就算再怎么零碎,只要是有关瓦岗的,对自己都有用。
    尤其是现在提到的这个头领,自己在疆场从未见过,又很可能对两军战事产生巨大影响,自然也是希望能多多了解。
    听到苏威讲述,王世充连忙问道:“如此说来,这位李郎乃是将门虎子,怎么入了草莽?”
    苏威一声叹息:“他的性情天生就该入江湖而不是行伍,其幼年时身体羸弱,不似长寿之相,家中对他就难免娇惯。
    长大之后虽然练就一身本领,可是心性依旧像个童子。
    结交朋友行事交际全凭一己好恶,全不顾及自己的身份体面。
    后来又被几个恶少拐带,裹了家中一笔财货行走江湖,落草为寇也自然在所难免。”
    王世充不住点头,随后问道:“如此说来,这李君羡与瓦岗头领并非一路人,又为何随邳公入城?”
    “李君羡相貌出奇,便是于世家之中,以他这等相貌,也难免为人非议又何况是绿林?
    一干草莽匹夫粗鲁不文,嘴里又能有什么好话?
    况且他幼年时又疾病缠身,家人担心其早夭,便给他取了个不怎么入耳的乳名。
    这乳名原本密不示人,不知怎得却被人打听出来,闹得人人皆知,更是让他颜面扫地。
    为了这些事斗杀人命也不止一条,若是以他的脾性,怕是早早就反出军营。
    多亏有个人一直扶持着他,不许别人说他的坏话,更不许以此做耍。
    也正因为此,李君羡才能一直留在瓦岗做军将,而他也把这人当作自己的兄长知己。”
    “邳公口中之人,莫不是……翟让?”
    苏威点点头,王世充也自颔首:“士为知己者死,似李君羡这等人,为知己报仇牺牲性命,就更不是什么稀罕事。
    不过话说回来,连翟让这等手段都不是对手,他又有何把握能够报仇?”
    苏威叹息一声:“老夫虽然拜过将印,却不过是权宜之计当不得真。
    自幼读书不喜干戈,厮杀武艺非我所长,这话我就不知该如何作答。
    不过老夫倒是知道一件事,李君羡少年时百病缠身,之所以能转危为安又练就一身惊人艺业,多赖其家中老仆之力。
    据闻这名老仆的出身,与妖僧法庆颇有些牵扯。
    李君羡从这名老仆那里学了不少诡异手段,瓦岗军中那些虎彪上将,对其也很是忌惮。
    曾听人言,遇五娘子不可步战。
    至于这里面有何说法,老朽着实不知。”
    五娘子就是李君羡的乳名,他这个名字配上他的相貌,在绿林中自然容易惹来麻烦。
    王世充毕竟是当世枭雄,弄明白原委之后就对这些不感兴趣,他此刻关心的则是李君羡这个出身。
    苏威所说的妖僧法庆乃是北魏旧人,其本是沙门僧侣,可是彼时禅林之内亦非净土。
    僧人内部等级森严倾轧严重,又有豪右官吏多方打压。
    不堪受此折磨的法庆于延昌四年在冀州聚兵起事,设十住菩萨、平魔军司,自号大乘,是以其教也称大乘教,此事也被称为大乘教之乱。
    法庆残暴嗜杀,其部专门以杀人为能。
    法庆甚至公开宣称:“杀一人者为一住菩萨,杀十人者为十住菩萨”,以此鼓励杀戮。
    烧寺院,焚经像,杀僧尼,又合狂药令人服之,父子兄弟不相识,唯以杀害为事。
    其军克阜城、煮枣,斩乐陵太守崔伯驎。
    又围渤海,一时间声势浩大糜烂一方。
    北魏以十万大军围剿才将其击败,法庆等人也悉数被斩。
    李君羡的祖上车骑将军李虔,便是因为此役立下战功,才得封高位。
    法庆等人并非将才,其部众也没有多少正规军。
    就是这么一群乌合之众,靠着野蛮杀戮就能闹出那么大动静,这里面自然没那么简单。
    除去当时北魏官吏残暴百姓不堪其苦,宁可追随恶僧也要与官兵拼命的原因之外,法庆等人的手段也非寻常。
    据王世充所知,大乘教之所以成事,与他们种种旁门左道的本事有极大的关联。
    大业九年唐县人宋子业不过是学了大乘教的点滴皮毛,就能迷惑万千百姓,乃至连捉拿他的官兵都险些为其迷惑放走妖人。
    而真正的大乘教手段,远比宋子业的江湖幻术高明千百倍,不但有蛊惑人心的幻术,更有不少杀人的手段。
    据说彼时两军交战,魏军战场上无往不利,可是一旦入夜就要提防大乘教的那帮妖人潜入行刺。
    尤其是白日里战场上表现骁勇的军将,很多莫名其妙就死于刺客手中。
    那些刺客的武艺并不见得如何高明,只是所用方法出乎意料,那些武艺高强的军将一时不查就容易阴沟翻船。
    如果苏威所说不错,很可能当日李虔灭大乘教同时,也收容了其中高手,让其改名换姓成为做了自家奴仆。
    至于李虔为何如此,又是靠和等手段收服妖人让其不在自己家中作乱就不得而知,只不过从结果看,他的手段确实起了作用。
    大乘教的人不但没有在李家搞风搞雨,还教授了李君羡一身绝技。
    王世充没见过徐乐武艺,但是从邙山之战的结果以及徐乐自身的勇名判断,他的武艺着实非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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