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向前一递,马槊毫不费力地捅穿了此人的胸膛,同时,也捅穿了这支军阵最后的一点点士气。
    冲锋、调转马头再冲、变相……一系列动作如同行云流水般使出,瓦岗步兵根本无力制约。
    徐乐也看出来了,这支军队根本就没有一个真正意义的主将,而是由骑卒执行上层军将的命令,剩下的就全靠个人发挥。
    这种部队最缺乏的就是应变能力,何况自己一行四人成功撞阵而入,他们就更没有应付的能力,战败他们也就是时间问题。
    按说就算这些人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等着徐乐等人去杀,也能把四个人累得筋疲力尽。
    可是人非草木,谁又有那么大的胆量?
    这四人人数虽少武艺却都是当世一时之选,军中根本没人能和他们走上一招半式。
    再说这些步兵兵甲不完,四骑除了步离之外,则都是满身披挂,马身上也是全副具装。
    在这个时代,具装甲骑就是如此可怖得存在,全副武装的介胄之士与衣甲残破的军汉之间,不能用数量来衡量战力。
    对于瓦岗步卒来说,四具坚不可摧的钢人铁马冲入军阵,心中便再也提不起斗志。
    随着担任骨干的瓦岗战兵被摧毁,他们便失去了抗衡下去的勇气。
    即便是那些督战骑卒,也无法约束部众。
    何况徐乐四人两三次冲锋之后,那些骑卒本身也折损的七零八落,侥幸不死的骑兵不但不能整顿队伍,反倒是也随着溃兵一起逃窜,只丢下了笨重的尖头驴以及里面的兵士。
    这时候留在尖头驴内部的军兵就是最倒霉的一群人,人在战具内进退两难,就算想要逃跑,也掀不开沉重的外覆。
    发了急的兵士,用巨斧疯狂砍斫车身。
    原本是用来破坏寨墙的手段,这时候全都给自家攻城器械用上。
    可是车内狭小又挤了过多的士兵,根本施展不开手脚,哪怕再怎么急,破拆速度也是慢如龟爬。
    徐乐不管是放火还是采用别的手段,这些人都只能生扛。
    可是徐乐并没有对尖头驴动手,而是用马槊遥指另一个军阵,对身后三人道:“可还能厮杀?”
    “追随乐郎君!”
    “那便杀个痛快!”
    四条怒龙扑向他们下一个目标,只把一架孤零零的尖头驴留在了战场上。
    寨墙上的守军也看到了自家将主的神威,只觉得精神抖擞。
    战鼓声直冲霄汉,给自家主将助威喝彩。
    徐乐厮杀这一番非但不觉得疲劳,反倒是周身舒泰,说不出的畅快。
    这几日的憋屈以及自家主将的猜忌所积累怒火,唯有通过这等厮杀才能略作纾解。
    比起方才的军阵,攻打洛阳新城的军阵总算多了些准备。
    眼看徐乐四人冲来,至少可以列摆阵势,做出殊死一搏的姿态。
    可是那又如何?
    蝼蚁再如何抗争,也终究还是蝼蚁。
    在徐某面前,哪容得你们逞威风?
    第八百七十四章 枭雄(三十五)
    洛阳乙字新城军寨内,扫尾的工作已经完成的差不多,救治伤患检点死伤,诸般事宜安排的井井有条。
    到底是将门子弟,除了厮杀之外,宋宝也有自己过人之处。
    像是这些琐事安排,能力绝不在韩约之下。
    只不过宋宝并不因此沾沾自喜,相反面色凝重心里则敲开了小鼓,不知道方才的擅作主张会给自己带来何等命运。
    徐乐在摧毁了瓦岗军第二个军阵后并没有返回自己的甲字新城,而是带领三人进入乙字城。
    韩约、小六两兄弟是镇守此地军将,他们回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是徐乐带着步离进城,就让宋宝觉得蹊跷。
    瓦岗军不定什么时候,又会再来进攻。
    按说徐乐这时候应该待在自己的军寨内负责指挥,再不就是盘点家底,看看各项物资是否足够使用。
    如果有什么东西不够,也可以及时向王世充索要。
    作为一军之主,他要操心的事情远不止厮杀那么点事,不可能有多余的时间来到这处军寨检阅。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来这里的目的是要以将主身份宣布什么命令,再不就是奖惩。
    方才出兵的鼓,他肯定已经听见了,多半就是为这事来的。
    虽说从分兵之初徐乐就说过,韩约不在时宋宝作为代行军将,有权对军中事务做出安排。
    可是说是说做是做,韩约是徐乐的总角之交,他肯定是向着韩约说话。
    再说不许浪战也是徐乐的命令,自己方才的决定,是否会被徐乐认为是挑战他的权威?
    若是如此,自己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虽说自己下的出战令自有道理,可是军营之中从不是讲道理的所在。
    换做自己是主帅也是一样,如果讲道理有用,还要军法做甚?
    事到临头怕也无用,虽说跟了徐乐那么久,可是总归是学不会他那种不知怯惧为何物的气魄,就只能见步行步,再不行就主动认错求徐乐从轻发落。
    好歹现在是用人之际,总不会真把自己砍了吧?
    军帐内气氛很是凝重,除了宋宝之外,乙字新城内有头有脸的军将基本都被召集过来,帐内满都是人。
    徐乐此刻已经卸去沉重甲胄,只穿着锦袍,脸上汗渍未干身上血腥味浓烈,杀伐意味扑面而来,那双虎目看向谁,谁就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对视。
    哪怕是那些口口声声号称也是徐家闾子弟,和徐乐也是旧相识的,也都不敢大声呼吸。
    偌大军帐气氛凝重,落针可闻。
    徐乐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来回扫视几遍,这才缓缓开口:“这几日辛苦诸位了。
    自我玄甲成军以来,恶战苦战不知凡几,能立于此地者,都曾在鬼门关前转过一遭。
    可是像这等窝囊仗我们不曾打过。
    不光是你们心里有火,我这个军主一样窝了一肚子火,不知道找谁去撒。
    若是此刻能寻到李密踪迹,我早就带着大家冲杀过去,打他三百马槊才解心头之恨!”
    众人听得出徐乐心中恨意,也都没有搭腔。
    大家都有恨,却也都不好说。
    毕竟心里都明镜相仿,这恨意虽然不能说和李密无关,但所占比重非常有限。
    可是心中真正恨得那个人,又不能提起他的名字,如鲠在喉却得强自咽下。
    不但自己不能说,他们也不希望徐乐说出来。
    好不容易刚过几天好日子,为了赌这口气毁了一切,不值得……徐乐停顿片刻,继续说道:“今日之事列位也看得明白,某与韩家兄弟还有步离,四个人便杀散了他们两处军阵数百兵马,连那两架尖头驴也被截下。
    若是咱们玄甲骑全军尽出,他们可能走脱一个?
    想必你们心中也有同样的疑虑,不知为何不许你们出阵。
    咱们玄甲骑本应是野战争锋铁骑撞阵的雄狮,为何做起这守营勾当!你等心中,是否有这些言语要问?”
    军帐内继续沉默。
    过了好一阵,一名军将终于开口。
    本是个七尺昂藏,这时候却显得很是腼腆,说话得声音既低,言语也是断断续续:“乐……将主,咱不是那个意思。
    你的本事咱心里都有数,不让出战肯定是有你的道理,只是当时那情形你也看到了,若是放尖头驴过来,咱的军寨可就要吃亏。”
    “是啊,咱这也是没办法。”
    “他们是摆明了和咱换命,咱放着脚力不用,就那么在墙头上和他们对着拼,这不是随了人家的心意?
    当日老太公说过,打仗的时候就要和对手拧着来。
    他想让咱做啥,咱就偏不让他如意。”
    徐乐并没有发火,反倒是感到些许欣慰。
    说话得几个,无一例外都是徐家闾出来的老臣,而李世民那些锦衣家将出身的军将全都低着头一语不发。
    爷爷的一番苦心没有白费,徐家闾的子弟不但练就了满身本事,更铸就了一身铮铮铁骨。
    在军中服从军令天经地义,但是不能因此就把自己看成是将主的奴仆,更不能不辨是非黑白,成为将主手中提线傀儡。
    战场上服从军令无话可说,可是战场之外一样有自己的心思,更有胆量据理力争,这才是顶天立地好男儿所为!如是只有我徐乐敢说李渊不是,我手下的军将却不敢说我的不字,那我又和那些门阀有何不同?
    等几名军将说完,徐乐并没有急着说话,而是看向宋宝:“铁飞燕,你有什么话讲?”
    宋宝尴尬地一笑:“某……某这点本事乐郎君还不知道?
    无非是韩大不在,替他看守门户而已,哪里有什么话讲。
    我就是看着那帮混账推了尖头驴出来,担心那玩意毁了咱的军寨,又看那几个毛人,根本不堪一击,所以才下令出战。
    不管怎么说,总是违了乐郎君节度,某代行军令之人,责罚自然由我一力承担与他人并无牵扯!”
    说到此处,宋宝叉手行礼,摆出一副悉听发落的模样。
    徐乐摇摇头:“你还是没明白。
    我的军令不是为了让你们缩头挨打,而是为了保全玄甲骑的元气!你想不明白这点,确实是该罚!”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众位心里有数,今日营中这八百儿郎,乃是我玄甲骑精华所在。
    每折损一人,就是折损我们一分元气。
    再者我们身为客军,全靠武力才能立足。
    若是吃了大亏,就是王世充那边,怕是都敢跟咱们掉脸色。
    咱们不是要当缩头乌龟,可是该谨慎的时候也必须得谨慎!我且问你们,就今日那些步卒,可堪我玄甲一击?”
    众人默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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