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武周说到这里,忽然又意识到什么,连忙陪笑道:“不过话是这么说,造反哪那么容易。
    咱恒安甲骑是厉害,就连玄甲骑也是从咱恒安甲骑分出去的,这都不假。
    可是总归兵微将寡,粮草更是掌握在人家手里,两手空空拿啥反阿?
    也别说那时候,就是咱灭了王仁恭之后,还不是被入娘的李家人卡着脖子?
    若没有柴大相助,咱也得不了这汾阳宫。
    再多的怨气也顶不了肚饿,最后还是得拿真东西说话。”
    柴孝和笑而不语,并没有去附和或是真的以为可以将对面这位边地枭雄随意拿捏。
    笑话,这等人绝不会屈居人下,不管王仁恭又或者瓦岗,都不会让他甘心臣服。
    哪怕是突厥那位执必阿贤设,也是靠着麾下数万铁骑的兵威,才暂时压服刘武周而已。
    若是日后彼此势力消长,刘武周必然会反水转头。
    朝执必家狠狠咬上一口!自己此番孤身前来,就是为了借助刘武周之力席卷河东瓦解李家根基,两下乃是合作并非主从。
    该敲打的地方要敲打,但是也不能过分。
    当然,适当的时候也得表达一下态度,让刘武周脑筋清爽些,明白到底是靠着谁的力量才能拿下这汾阳宫。
    柴孝和抬眼看看四周,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刘武周这厮果然是个奸狡之辈,说话避重就轻,只说汾阳宫中女子财帛,却不提其库藏甲兵以及位置险要,自家不提点他两句,真当某柴孝和是个书生,不知大隋的行宫是什么所在?
    笑话!某好歹也是一县长史出身,论起学识见识,又岂是你个乡下土财主能比?
    这杨广的行宫是怎么回事,比你清楚多了。
    汾阳宫地处汾州西北四十里,环天池而建,临汾水而起,营建宫殿之地正是管涔山汾水河源所出,是以名为汾阳宫又名汾源宫。
    山间凉爽,当盛暑日,临河盥漱,即凉风凛然如八九月。
    宫室殿宇楼阁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宫中常年有三千宫人,只为杨广来此避暑时以为侍奉。
    看上去这里确实像是杨广的一处安乐窝,刘武周也拿这话来哄我,真当你阿爷不知兵机?
    楼烦与塞外相连,乃是塞外胡马入寇中原的必经之路,历代中原王朝,都要在此筑城守御以防胡虏,管涔山上就能看到赵国长城遗址。
    杨广又不是个傻子,怎会把安乐窝修在虎口?
    大业三年四月杨广北巡过雁门,八月入楼烦,之后便征发民力营造汾阳宫。
    所为避暑玩乐之用,也就是个幌子,显然是将此作为日后调兵遣将征讨突厥时的帅帐!再者当日杨广一路行来,不知见了多少边将疆臣。
    以他的多疑,怕是已经看出这班人里多有桀骜不驯的枭雄,对于大隋江山多有觊觎之心。
    无凭无据不好滥杀手握兵权的边将,就用这种办法令边地疲敝无力谋反。
    等到宫室修成,杨广时不时来此避暑,既可以震慑突厥,更能敲打眼前刘武周这等边将。
    再说这里又哪里是只有美人财帛?
    也不想想,是谁帮你拿下的汾阳宫,这里有什么还能瞒过我的手眼?
    自家四处攻城掠地打家劫舍时就知道,大隋那些分布各地的行宫,既是聚宝盆也是硬骨头。
    杨家父子把行宫当成军寨使用,每一座行宫内都积存海量兵器铠甲乃至强弓硬弩等战守利器。
    用这些兵器铠甲,可以迅速拉出千军万马。
    当日这般安排,主要是为了防备手握兵权的武将。
    只不过杨家人没想到,那些深得信任的行宫总管居然和武人合谋,辛辛苦苦积攒的家业,白白便宜了反贼。
    李渊起兵之后能迅速拉起人马,固然是因为他是北地世家之首家底雄厚,也是因为他控制着晋阳宫。
    晋阳宫里面那些甲杖,不知帮他武装了多少青壮,让他的声势迅速壮大。
    晋阳宫如此,汾阳宫哪里差了?
    这里积存的兵器铠甲,也不比晋阳宫差多少。
    再说这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若不是我瓦岗内应相助,就凭你刘武周外加你的突厥野爹,能这么便当攻下汾阳宫?
    做梦!就算是阿史那氏金狼骑出战,也得填进去百十条人命才能获胜。
    那金狼骑是什么价钱,难道你刘武周心里没数?
    真要是折损了百十骑,你拿头去顶怕是都不够用。
    若不是瓦岗的内应暗中相助,要不是李密在河东的暗子发力,又怎么会如此轻松攻下汾阳宫尽诛守军,更不可能在此积累这么多甲杖军资。
    自家主公和刘武周眼下有交情,日后肯定会翻脸开战。
    这厮原本就是个破落户不足为虑,不过如今投靠了突厥人,把祖宗基业边地军民卖个干净,换来突厥大军支持,便不可等闲视之。
    执必部虽然屡次受挫元气大伤,但是破船总归还有三千钉,依旧可以调度数万骑袭扰中原。
    至于那位蓝突厥阿史那大汗,更是一声令下便可集结控弦引弓之士数十万。
    哪怕是大隋全盛之日,也依旧把突厥视为心腹大患,更何况如今江山残破,任何一路诸侯对上整个突厥,怕是都谈不到把握。
    对于突厥来说,最大的阻碍就是装备。
    草原苦寒物资匮乏,虽说突厥本为柔然人的锻奴,炼铁及打造铠甲的手艺并不在中原工匠之下。
    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以草原有限的产出,怎么也不可能给数十万突厥将士都配上坚甲利兵。
    除去可以称为狼骑的精锐之外,其他草原男丁组成的队伍往往装备不整衣甲残破,很多人的箭头都是石头、兽骨、兽牙而不是金属。
    这就是为什么汉家精兵在人数差距不大的前提下,可以以少胜多的底气所在。
    毕竟自己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在武器上占有优势,厮杀时就等于多了一条命。
    不过这也不绝对,十几万突厥骑兵压下来,再有金狼骑那种精锐中的精锐为骨干,就算是汉家精兵也未必扛得住。
    至少自家内军,肯定不是这帮人的对手。
    胡人势大绝非汉家之福,自己将这么多军资拱手送上壮大胡人军势,长远来看多半是祸非福。
    只不过火烧眉毛且顾眼前,以后的事情只能以后再说。
    为了让刘武周席卷河东扰乱李家后方,李密这次也算是押上了老本,将布置在河东得暗子、后招悉数发动。
    这些后招既包括翟让等瓦岗豪杰结下得善缘,也有李密本人借着和李渊交好得机会,不惜重金秘密培植得羽翼。
    要想拉起这么一支人马绝非易事,瓦岗所付出的代价也异常惊人。
    据自己所知,瓦岗当下之所以面临无财帛可贲赏的窘迫局面,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李密拿积蓄的财帛收买了这些暗子密探。
    这是一锤子的买卖,以李渊的精明,事后自然会查到是谁出卖自己。
    花费如此高昂代价换来的一次出手,只能用在最关键的时候。
    原本李密是打算和李渊全面开战时,再动用这些棋子,可是如今为了洛阳战局不得不提前发动。
    于自己而言,这等若孤注一掷,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倘若所谋不售,自己也不必回去,直接寻个地方上吊或是投井还能落个全尸。
    哪怕是与虎谋皮,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不管怎么说,且先灭了李渊再做计较!
    第八百八十二章 枭雄(四十三)
    刘武周在柴孝和面前姿态放得很低,虽说从出身来开,这位大隋边将再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乡间豪强,瓦岗不过是绿林草寇。
    论及悍勇血性,边地男儿不曾惧怕过谁,就算是突厥狼骑来了也敢明刀明枪正面厮杀,还怕了一帮山东响马?
    可是刘武周此时表现出的姿态,固然不像在执必落落面前那般伏低做小,却也是格外恭顺,全没有一方诸侯的气派。
    柴孝和看着他,心里也自冷笑,给突厥人当狗的滋味也不怎么好受吧?
    那帮人养狗和中原不同,他们不肯给狗喂骨头,反倒是要狗去捕猎野物,再从狗嘴里夺走大半猎物填饱自家肚皮。
    若是狗不能捕猎或是捕猎太少,就会把狗炖了充饥。
    身为李密心腹谋臣,柴孝和心知,自家主公与刘武周的交往,是在其主宰瓦岗之前。
    彼时一个是瓦岗智囊,一个是边地武胆,两人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却都是心怀异志的当世枭雄,又有结交李渊这个机缘,便趁机交上了朋友。
    于李密来说,这不过是他无数交往中的一个而已,像刘武周这样手握兵权的军将他交往了不知多少,其中大部分都用不上或是来不及用就死掉了。
    但是只要有一两个可以为李密所用,就值回所有的投入。
    虽然两者的来往不算频繁,但是私下里还是有书信往来。
    尤其是在刘武周火并王仁恭成为边地实际首领后,这种交往就变得频繁起来。
    李密也开始对刘武周动脑筋,借着其招兵买马的机会,很是安排了一些密探进去,对于刘武周的情形也很是了解。
    由于是李密谋主,柴孝和对于刘武周如今处境也就了如指掌。
    刘武周的日子不好过,甚至可以说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别看他背靠突厥,一句话就可以借来数万胡骑,这可不是没代价的。
    这帮胡人重利轻义无利不起早,哪怕是自家大汗调动,也得有足够的战利品分配才能维持士气。
    如果打几次苦仗却无收益,那么大汗的威望就会受到影响,说不定连脑袋带位置都被有力部下夺了去。
    对自家人尚且如此,就更别说一个汉人降将了。
    刘武周此番要不是有汾阳宫做回报,谁肯理他?
    战时如此,平时就更不必说。
    突厥人为了自家入侵中原方便,会用武力保障刘武周地位,但是不可能在日常给刘武周提供多少钱粮资财供养。
    反过来还得找刘武周要钱要粮,如果做不到,就是这条狗不称职,少不了要挨收拾。
    边境苦寒民穷财尽,加上杨广之前的折腾,就更是让云中财力枯竭。
    王仁恭虽然筹集了一笔财富以备谋反之用,可是前者苑君璋搬请突厥兵助战攻灭王仁恭,这笔钱就已经花出去了。
    那次借兵导致执必部少汗执必思力失陷,执必家青狼骑也是损失惨重。
    按着执必贺的心思,当时就要点起大军踏平马邑,先把刘武周、苑君璋千刀万剐再说。
    刘武周之所以能活到现在,且和执必部保持着合作关系,就是因为献出了重金买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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