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从杨家父子这种刻薄寡恩的君主手里活下来,又能及时归顺李家保全身家富贵的大臣,哪个不是人精?
    不管才具高低,见风使舵趋利避害都是一流高手。
    大家保全首领的秘诀都差不多,就是先看圣意再开口,只要自己的态度和圣人态度一样,纵然无功也不至于有过。
    李嫣干的事情在朝堂上看来可大可小,说大就能牵扯出一堆有的没的,说小就是一桩逸闻闲谈,根本拿不到朝堂上。
    毕竟参与者身份虽然非比等闲,可终究是一群女子,没有一个男丁。
    即便是李家女儿不是江南佳丽那种弱质女流,也总归不是朝堂上的人物手里也没有兵权,能闹出什么风浪?
    无非是拿自己的几个闲钱玩闹,算不上什么大事。
    自家那些不成器的子弟,谁闹出的篓子都比李嫣这个大多了。
    总不能说酒后斗殴当街杀人不叫事,一群女孩筹钱买粮犒赏前线将士反倒是有问题。
    毕竟天下未定仍然要武人卖命效力,总不能让将士觉得自己就是天生贱命,只能厮杀不该接受犒劳。
    要是形成这种观念,那还怎么打天下?
    再说这位李家九娘也不是寻常人物,背后有李家长女为靠山,更得父母宠爱娇惯。
    说她结交外臣图谋不轨,那不是自己找死?
    到时候只怕圣人第一个就会收拾这个离间骨肉的贼子,而不会跟女儿为难。
    这件事到底该管还是不该管,又或者是该支持还是反对,最后就是看皇帝的态度。
    大家心里有数,圣人耳聪目明,长安城风吹草动瞒不过圣人手眼。
    眼看这李嫣串联贵女筹备钱粮,再到搜罗车仗组织队伍,整个长安城都得到风声,李渊依旧稳坐不动。
    庙堂诸公心领神会,大抵知晓该如何行事。
    军国大事不可不议,儿女辈的玩闹,就不必拿到大庭广众下商讨,万事且随他去。
    乃至得到这支队伍即将离京前往洛阳,且这些公主贵女还要组织个践行仪式之后,朝臣依旧闭目塞听不闻不问,由着她们折腾。
    虽然不是太平年月,不过堂堂大唐国都总该有首善之地的气派体面。
    不就是热闹热闹么,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当然,这些朝臣也不是什么都不做。
    今日朱雀大街的值宿警戒之责,全部由玄甲骑承担,其他军伍无权过问。
    玄甲骑自从精锐军将随同徐乐出征后,便没什么事情可做,基本就是日常操练。
    今日突然得到这么一份差遣,其用意自然是再明白不过。
    九娘牵头各位公主呼应,城中半数以上豪门贵女参与其中。
    闹出这么大动静所筹措的粮草是为了谁,大家心里都有数。
    玄甲骑负责维持秩序,也就是情理中事。
    再说这日子口在朱雀大街维持秩序,谈不到如何辛苦,反倒可以有一份天大荣光。
    毕竟徐乐所部远在洛阳,这些留守京师的玄甲骑,只要披挂整齐站在那里,就少不了美人青目或是几句赞语。
    这这么一份天大的体面,让玄甲骑从中分润,也算个人情。
    毕竟就算是宦海沉浮多年自诩慧眼如炬的官员,也无从判断徐乐命运究竟如何,多结一份善缘总是有利无害。
    是以此刻朱雀大街上负责警戒的,便是数百名身披玄甲跨骑征驹的玄甲军士。
    这些人也是留守军将自军中特意简拔选出,手段高低有差,但是无一例外,全都是一等一的英武少年。
    不但身姿挺拔体魄雄健,更是有一副好相貌,再加上二十上下的年岁。
    配上簇新衣甲骏马长兵,单从卖相看,就能让人从心底生出信任。
    于今日街上这些妙龄贵女来说,就更是让她们舍不得错开眼神的存在。
    天子的装聋作哑,官员的暗中相助,乃至这种无伤大雅的放肆。
    就算李嫣性格再如何粗疏,也能感觉出这里面的味道。
    于是就更加肆无忌惮可着心意折腾,自隋末离乱开始,朱雀大街还是第一次如此热闹。
    若是单看此时此刻的朱雀街,会让人感觉天下已然太平,四海并无兵戈,这个天下已然由乱入治。
    这些贵女单独拿出一个,在长安或许翻不起多少水花。
    可是这么多人合作,又有林望三这等干练之人居中调度,所搜罗的物资便是个可观的数字。
    这些人做事的本事未必如何了得,闹事得本事却是当世一流。
    尤其此番有公主撑腰圣人默许,便放开手脚折腾。
    朱雀大街花团锦簇鼓乐喧嚣,五色彩缎沿街铺设一眼望不到尽头。
    空中缎带挥舞如同匹练,伴随着飞舞的缎带,还有各色花般纷纷落下如同天女下凡。
    这一切当然不是凭空出现,各府中出色舞姬悉数征发,在道路两侧挥绸而舞。
    更有许多侍女手持花篮,将数日间在城内城外辛苦采集的花瓣抛在空中,只为博主人一笑。
    为了一时之快或是片刻体面,不惜耗费大量人工物料,这便是所谓世家气派高门风仪。
    准备好的粮草财帛已经装配停当,庞大的车仗队伍一眼望不到尽头,每一部大车都装得满满登登,上面或是粮食或是布匹还有的是美酒以及钱铢。
    精壮的车夫,站在自己所属车辆旁边。
    只看他们那挺拔的身躯和健硕的体魄,就知道不是随意征伐雇佣的农人。
    这里面怕是有不少豪门部曲或是公主门下家将,若是平安无事自然最好,一旦遇到袭击拿起武器就能厮杀。
    战乱年月这么一支庞大车队长途跋涉,其中凶险不言自明,自然少不了武力护卫。
    除去这些车夫力夫不算,也有专门兵马随护策应周全。
    在队伍最前方,数百明盔亮甲披挂整齐的武士端坐于战马之上,这便是李嫣敢于以身犯险的底气所在。
    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精锐护卫,足以让蟊贼草寇闻风丧胆。
    且不说关中之地被李家控制,成气候的盗匪要么已经更换战袍成了李家兵马要么就被剿灭一空,就算是有贼寇活动,看到这么一支队伍也早就逃之夭夭绝不敢来捋虎须。
    身为公主无权指挥唐朝官兵,但是可以调度属于自己的卫队。
    李渊登基之后,沿袭北地武家勋贵传统,允许成年子女拥有自己的部曲也就是直属卫队。
    卫队成员既有原先就侍奉左右的家将,也有从正规军中选拔的勇将老卒。
    这些人的甲杖军械由朝廷提供,但是却不受朝廷控制,而是由皇子、公主管辖。
    生死荣辱都掌握于主人一念之间,是以忠心无虞。
    李唐立国未久武德正盛,各府卫队都是精中选精,兵器铠甲也是按照御林飞骑配给,其战力之强自是远胜同侪。
    李嫣所配备的这三百兵马,并非自己直属护卫,而是从各家护卫里挑选出来的精锐。
    武艺、气力、忠心都无可挑剔,更有着丰富的沙场经验。
    内中不少是军将出身,打过仗带过兵,脑子也比寻常的士卒好用,能够应付各种场面。
    这么一支队伍组织度和战斗力,都不能单纯按人数计算。
    真要是打起来,就算是坐拥两倍以上兵力,都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不过最抢眼的,还是队伍最前的五人。
    居中之人一身玄甲军将打扮,就连兜鍪覆面,都和徐乐一样,乃是怒目金刚相。
    而那一身玄色甲胄看上去毫不起眼,但若仔细看去,就能发现,每一片甲叶都经过精心锻打,在确保防护能力的前提下,努力把甲胄的分量降到最轻。
    全套甲胄配件齐全,所用的铁料也是精中选精,和普通军将士卒所穿甲胄形似而神非。
    其所乘战马以及马上挂的马槊,加上这套铠甲,都证明一点,这位军将身份非同一般,非世袭将门或是高门大户不足以凑出这么一套奢华兵装。
    而且只看衣甲就知道,此人乃是玄甲骑将。
    毕竟除了他们,李唐军中也没人敢穿同样的披挂。
    要说长安城里这种名门子弟不在少数,可是因为徐乐自身好恶以及玄甲骑与贵人的关系,是以在这支军伍里面贵人为数极为有限。
    就算有也都随着徐乐出征洛阳,留守京师的军将里,几时有等遮奢人物?
    再说眼下不是战时,不管兵将乃至警戒的玄甲军,全都是只戴盔不覆面。
    毕竟这么个铁面具戴在脸上,怎么都不会舒服。
    就这么一个人戴面覆,还选用和徐乐面覆同样造型,就更显得惹眼。
    让人忍不住猜疑,这位藏头露尾的玄甲军将到底是何方神圣?
    而在此人左右,各有两员大将勒马侍立。
    他们年岁有差但是相貌相似,就连身高都相差无几,一看就知必然是骨肉手足。
    有些眼力好的已经认出来,这四个人不久之前以使者身份来到长安,不想如今就已经改换门庭成为李家战将。
    薛万述、薛万淑、薛万均、薛万彻。
    薛家四兄弟的名号在长安城内算不上响亮,只有知道当日玄武门大战内情的,才知道这四兄弟的武艺是何等了得,尤其联手应敌时,又有怎样厉害的手段。
    哪怕是徐乐这等绝顶斗将,遇到他们也不敢掉以轻心。
    不管居中军将本领如何,就凭这三百扈从以及薛家兄弟,都足以保得辎重平安,自己的性命就更不用担心。
    朱雀街上鼓乐之声一浪高过一浪,许是压抑得太久此时借着机会充分释放,所有人都拿出了浑身解数,努力营造着一副盛世太平景象。
    更有人托着托盘,将托盘上的酒浆敬给这些军将以及一旁的玄甲士卒。
    就在此时,却见那位戴面覆的神秘将领高举右臂,随后军中便响起一阵胡笳声。
    伴随着胡笳声响,鼓乐声逐渐停息,只闻胡笳尖啸。
    而随着这人手臂落下,胡笳声变成了号角。
    在这阵阵短促有力的号角声中,驭手挥舞皮鞭抽打牲畜,军将轻点马镫,脚力开始缓慢有序前进。
    为首的武将则是一声不吭提缰而行,薛家四兄弟左右护持,保证自己的马速和主将一致。
    这支声势浩大的辎重队,就以这种森严却又有些诡异的方式缓缓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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