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重要的是,徐乐的招数并不是单纯的一个,而是一整套。
    从他第一击开始,到随后的每一式,单独拿出来,都是伤敌的战法。
    整合到一起,又是一路完整的武技,这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
    只要是一个练过正规武艺的武人都知道,所谓套路目的主要是锻炼基本功以及培养出肌肉记忆且在大脑内形成反应。
    遇到类似的动作不需要思考,就能知道采取什么动作应对。
    单纯学会套路而不能拆解,实际就是有练法没打法,根本上不了阵。
    毕竟战场的情况多变,敌人也不会容着你从头使到尾。
    所以所有的套路都必须拆解成一段段单独的技法,才能在战阵上应用。
    上阵之后从头到尾完整使用一个套路,基本是不可想象的事。
    最大可能就是你这边没用完,那边已经被人扎得像马蜂窝一样。
    可是徐乐就做到了这怎么想都不可能的事情!他不是把套路从头到尾练一遍,而是把一套可以自始至终连贯下来的动作,编成了自己的套路。
    所有动作之间都存在着连续性,只要是武艺练到一定境界的人,都能看出来这确实是一整套的招数。
    徐乐的这套招数高明之处还不止在于此,不光是能够从头到尾施展出来,而且还能予以拆解。
    大抵就是将一套完整的招法拆解成若干部分,可以来回挪动任意拼搭,都不会有滞涩之感。
    这样一来,明明一路槊法经过这种组合方式,就能变成若干路槊招,任你是何等人物,也不可能见过这么一套复杂多变的招数就更别说应对。
    罗士信的招数虽然精妙,可是限制太多,单从应用上就不及徐乐。
    更别说他能把一路槊法从头到尾施展下来,这个行为本身,就已经可以证明,他和罗士信之间武艺上的差距。
    徐乐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这不光是战胜对手,也是少年人之间的一种好胜心作祟。
    说到底徐乐不管有怎样身份地位,都还是一个少年郎,不可能真的因为身份变了心性也调整过来。
    只不过平日里因为自己背负着整个玄甲骑,不得不有所收敛。
    此时此刻此等对手,自己还收敛什么?
    今日的自己不是什么玄甲骑将主,也不是大唐将军,就是个和人决斗的神武侠少。
    赢了当然要炫耀一番,否则还有什么意思?
    只不过自己的笑容显然刺激到了罗士信,对方的脸色已经变得如同铁青,手中马槊越来越急,大槊搅动的风声震动耳鼓。
    看得出来,这位少年英雄已经动了真气,准备要拼命了!
    第九百一十八章 入阵(二十七)
    随着罗士信马槊越舞越急,徐乐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他能感觉得出来,自己方才的笑容加上这套武技的施展,已经挫伤了罗士信的锐气。
    虽说沙场没有常胜将军,可是身为斗将,又有哪个甘愿承认技不如人?
    打不过就拼命,是大多数武人都会选择的路。
    不管这种心态是否正确,大家都不会改变。
    毕竟没了这份血性,又怎么在军营安身。
    昔日神武侠少比武时,也有不少类似的例子,明明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比武也是戏谑成分居多。
    可是真到动手的时候就压不住脾气,最后闹到出人命的地步。
    武人以武会友远比文人的以文会友来的危险,这种沟通方式的便利,在于大家都能完好地走下战场。
    就像自己和来整、沈光等人比武,其实就是这个意思。
    打斗过程中大家就感觉对方投缘,手上不会留情但是心里都有数,知道对方是朋友,哪怕打得鼻青脸肿都不会伤了交情。
    最怕的就是那种不知轻重或者心胸狭隘者,分不清比武和拼命的区别,或者说脑子分得清但是脾气却改不过来。
    如果胜了怎么都好说,如果输了就会咬牙切齿,最后发展到非拼命不可得地步。
    换句话说,这种人就是小心眼。
    不管在军中还是在朝堂,这种人都不少,而且破坏性也不小。
    在神武侠少中,这种人也是害群之马,是非的根苗。
    李君羡乃是翟让近身,和瓦岗五虎的交际不算太深,对于他们的脾性虽然有所了解,但是也不够深入。
    加上他着重介绍的都是武艺方面,徐乐也就忽略了询问这些人的品行。
    也就是知道程咬金为人四海,秦叔宝慷慨仗义,于其他三人所知就有限。
    自己和瓦岗五虎的接触又较为愉快,也就犯了先入为主的毛病。
    认为这些绿林好汉作为身怀绝技的武者,必然有一颗向武之心,品行心胸都没什么大问题。
    看来自己想错了。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罗士信虽然同样名列五虎且和秦琼交好,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秦叔宝是个难得君子,哪怕身为敌对,也不会因为立场就改变自己对人的态度,罗士信这方面就差得远了。
    他或许可以容忍友人比自己出色,却不能容忍对手强于自己。
    他之前表现出的洒脱,更像是一种对秦琼的拙劣模仿,并非出自本心。
    这是个赢得起输不起的人,或者说他的人虽然长大了,脾性还是那个初次为将时的十四岁半大孩子。
    自己打赢了就怎么都好,如果吃了败仗就要闹个天翻地覆。
    明明一开始是带着几分说笑样子,气氛远没那么肃杀凝重。
    可是当他发现不但找不回场子,还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被牢牢压制面皮尽去,就突然变得火药味十足,摆出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他这还不仅仅是摆个架式的问题,而是真的打算要以死相拼。
    徐乐看得出来,刚开始罗士信就是个赌斗心态,两人在招数变化上赌斗高低。
    试图靠着自己那一身杂糅各家的招数胜过自己,哪怕最后比斗败了,只要招数赢了就算是挽回面子。
    两人虽然打得很厉害,但实际上并不是厮杀。
    彼此之间都关注对方的招数,发现破绽就趁机出手进攻,自己的招数若是有不到之处也要及时弥补,属于武人之间斗技而不是搏命。
    可是到了这时候,罗士信的打法就变了。
    他的招数已经不再求变,更不在意技法上的得失,一心只想着杀人!这就是比武和搏杀的区别。
    前者讲究个点到为止,输了就是输了,破绽就是破绽。
    对于搏杀而言,可没有这个说法。
    破绽又怎样?
    大不了以伤换伤,用自己一条胳膊换对手一条命也不眨眼,这就是搏命!武艺的娴熟、招数的变化不能说没用,但是已经不是决定胜负的惟一要素。
    更多的是战阵经验、勇力、狠辣外加那种尸山血海中磨练出来的亡命胆魄。
    寻常武人由于缺乏这种锻炼,到了关键的时候难免迟疑犹豫,可是这片刻的犹豫,往往就决定了生死!是以武艺高强之人不一定真的就能在搏杀中胜出,光是习武没打过仗的,再没有足够的训练仓促上阵,就可能阴沟翻船死在小卒手中。
    要说两人身份和立场,搏杀也没什么不对。
    但是在徐乐看来,就不是这么回事。
    如果说各为其主沙场争锋,怎么拼杀都不为过。
    可是因为比武没占到便宜就要拼命,这根本就是发疯!武人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徐乐的眉头微微皱起,心中怒意升腾。
    自己不是没遇到过小人,也不是没遇到过有武艺没人品的败类。
    和他们比罗士信的行为其实算不了什么,最多就是有点孩子气,都说不上过错。
    如果换个别人,倒也不值得自己发那么大的火,可这么做的偏偏是罗士信,偏偏他那么像自己。
    看着这个如同犯浑的纨绔子一样,不管不顾死命要和自己分胜负的少年,徐乐就觉得是自己在犯浑,这就有点难以忍受。
    看着罗士信疯狂舞槊的样子,徐乐心中升起个很奇怪的念头:他现在不光是丢瓦岗寨的脸,也是在丢自己的脸。
    如果不好好教训他一番,以后不光是他丢人,也会连累自己的名声。
    为了瓦岗寨,为了自己,都得好好让他好好受点教训!其实一个发狂拼命的虎将,对任何人都是个威胁。
    毕竟武艺到了一定层次之后,胜负就只在一线间,不是说修为高就一定能赢。
    再说这种搏命的场合,胜负的意义远不及生死来得重要。
    面对一个发狂的罗士信,保全自身不受伤损远比打死他来得重要。
    万一他不管不顾以命换命,谁都不会好受。
    哪怕是当世顶尖高手,遇到这种对手都得小心戒备应对。
    偏偏徐乐这时候根本感觉不到压力或是紧张,只觉得怒火升腾,一心只想好好教训这不知好歹的小子,根本没考虑过自身安危这回事。
    明明是个大将,怎么动不动就耍孩子脾气?
    难道分不清少年意气和犯浑的分别?
    看来你的那个师父终究没把你当自家人,只是教授了武艺,却不曾传授为人处世的道理。
    既然如此,就让某好生教教你做人的道理!徐乐的槊法也变了!大槊如狂风似暴雨,劈头盖脸一路猛抽。
    招数也一改方才的精细作风,改走硬桥硬马大开大合得路数。
    大槊化繁为简,单手擎槊做铁鞭用,抡起来就朝着罗士信身上抽打。
    看上去很像是师长管教弟子,又如同长兄惩戒无知幼弟。
    只不过这种武人家法可是要命的。
    要知罗士信和徐乐一样,身上未曾着甲,遮护能力远不如正常的武将。
    虽说马槊厉害,持槊之人又是天下一等高手,杀伤力更为惊人,不过甲胄总归还是有用的。
    一个浑身披挂得介胄之士硬吃一槊,还能靠着甲胄遮护希图保全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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