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现在两人这种状态,没有多少容错空间。
    一个遮拦不住,立刻就会被大槊所伤。
    哪怕罗士信再怎么托大,也不敢用单手使槊。
    徐乐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当然,徐乐也是肉体凡胎,单手抡槊的力量肯定不能和罗士信双手持槊相比。
    如果是纯粹的膂力相拼,必然是徐乐吃亏。
    可问题是他的槊实在太快了!如果不是亲身遭遇,罗士信死都不会相信,世上有人能把大槊使的这般快!自己膂力虽然够强,却无法仅靠一两下撞击就磕飞对方的槊。
    而徐乐大槊运转速度实在太快,以至于那种槊杆碰撞的闷响密如连珠。
    快速有力的高频撞击,抵消了爆发力的差距。
    而这种撞击的力道单独拿出来其实微不足道,但是这么快且密集的撞击,让若干道力量合而为一,形同飞瀑冲石万难抵挡。
    饶是双臂持槊占尽先机,却也抵抗不住这种程度的狂轰乱炸。
    败了!肯定是败了!不光是武艺不敌,场面更是难看的一塌糊涂。
    不管斗技还是搏命,结果都是输得一塌糊涂,这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心思电转间,罗士信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罗某宁可没命,不可丢了体面。
    不就是死么?
    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不能这么个死法,就算死也得拼掉徐乐半条性命。
    不知不觉间已经从同归于尽变成了以死换伤。
    不过罗士信并没有醒悟自己的心态变化,或者说也顾不上这些,而是借着两马对蹬而过的当口,轻催脚力,战马向前跑去不再回头。
    但是奔行的速度并不甚快,更是表露出一瘸一拐的模样,就像是在这种高强度对战中一不留神已经伤了蹄子。
    罗士信做这一切的目的就只有一个:赌上自家性命换一个机会,换一个用回马槊的机会!
    第九百二十章 入阵(二十九)
    罗士信槊法诡异多变,一招之中往往藏有若干变化,其巧变之能刚才已经充分展现。
    但是其在瓦岗军中最出名的地方,既不是他的槊法多变招数精奇,也不是他少年为将那股冲天豪勇,而是他的回马槊!如果是在阵战中,回马槊的用处其实非常有限。
    毕竟大队人马往来厮杀,个人捉对交战的机会不多。
    哪怕是旗鼓相当的对手,也可能就是一个对冲过去,然后各自和新的对手交战。
    等到再次遭遇,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所以大家往往追求的都是力大手快,一个照面或者回合之间克敌,而不是用若干招数取胜。
    毕竟你在战场上,会个两三招可能就足够了,也没机会把武艺施展完全。
    真正说展现技法以及修为的场合,其实就是这种斗将单挑。
    自南北朝以来,军中多有骁将阵前扬威。
    军中推崇勇士猛将,这种斗将单挑的场合也就逐渐增多。
    不过就算是这种时候,所用的武艺也基本都是以正面攻杀为主,很少有人会去研究怎么诈败诱敌反败为胜。
    毕竟两人交战生死一线,全力以赴还怕不足,谁还敢在这时候玩什么花样,来个所谓败中取胜?
    一个不留神,诈败就变成真败,到时候赔上的就是自家性命。
    如果说两人的修为差距大到可以施展这种诈术,也就没了这个必要。
    都已经这种差距了,直接打杀就是了,何必玩花招?
    其实就连罗士信都不明白,教授自己武艺的那个老人,是出于什么心态,去琢磨这种杀法。
    他甚至怀疑如果仅比拼败中取胜这一项本事,那个老人怕是可以算作天下第一。
    他研究了不止一种败中取胜的战法,回马槊花样翻新层出不穷,若不是亲传弟子做梦都不会想到,世界上还有那么多诈败诱敌取胜的办法。
    天知道这老人到底在怕谁?
    又怕成什么样子?
    只能估计这个人武艺修为远在老人之上,一旦出现就会让老者从心里惧怕,所想到的解决办法就是用这种诡计。
    若非如此,也确实是解释不通。
    瓦岗军不同于正规军,这帮山贼草莽没有那么多规矩,只要能赢有什么手段就用什么手段,专门研究阴谋诡计以及各种战场花招。
    可就算是他们,也没想到回马槊居然有这么多用法。
    罗士信为人警觉,防备着今日袍泽明日仇敌,自然不会把全部家底抖落干净。
    始终有几手厉害的回马槊使法不曾用,他有这个自信,这几招一旦施展,不管是谁都难逃一死。
    不过施展这些绝技也自有其代价,其中最大的危险,便是自己性命。
    所谓回马槊其实离不开做戏,尤其是对付徐乐这等高手,寻常的变化手段根本就没用。
    要想让他上当,就只能让他相信其已经取胜,就然后寻找其疏忽才能发动。
    要想让徐乐上当,就得把戏做足,少不得要皮开肉绽甚至危及性命。
    就算最后成功杀死徐乐,自己这条命说不定也要搭上。
    他知道李君羡投了徐乐,想来也会把自己的手段对徐乐讲过,不过没什么,他们所知的都是自己寻常回马槊,真正的绝技就算是秦叔宝都不曾知晓何况其他人?
    曾经秦琼想用撒手锏换回马槊使法自己都不曾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遇到徐乐这等人物时,不至于没有还手之力。
    其实早在入伍的时候罗士信就知道,这个世界上高手不计其数,自己肯定有一天会遇到无法战胜的对手最终命丧疆场。
    不过自己还年轻,不希望这么早就吃苦头。
    如果要死,也得拉着对方一起死,而这回马槊,就是拉别人做垫背的最后手段,哪里能教出去?
    随着战马脚步越来越慢,罗士信手中大槊略略下移,变成和马镫平行高度,如果仅凭握持或是败阵情况看,根本没有什么破绽。
    罗士信这招练得精熟,早知道如何在不打草惊蛇前提下,成功施放出绝技。
    只要徐乐追上来,他就可以第一时间使出这一招。
    从对方出手的速度来看,自己这一招他固然躲不过去,可是自己也肯定会被对方大槊刺中。
    死就死吧!豪杰本就该死在战场上,能死在徐乐这等人物手里,还能把他拉下去陪葬,这辈子就不算白活!这时候不能回头,罗士信只能紧握大槊以耳代目,倾听身后的动静。
    等待徐乐追上来的时候,放出自家手段。
    可就在此时,却听一阵号角声骤然响起!这动静来得蹊跷,罗士信先自一愣随后又是一惊,暗道:不会来得这么巧吧?
    这思忖间就听到有人大喝一声:“罗大,莫要胡闹了。
    你那点把戏,还想瞒过人家的眼睛?
    你且回头看看,人家乐郎君可曾追你?”
    罗士信闻言连忙勒住缰绳回头望去,只见徐乐的马虽然已经圈转回来却并没有动地方,就是那么勒马停蹄看着自己一动不动。
    非但如此,就连大槊都已经挂在了马上,站在马上空着双手,只坐了个弯弓搭箭的动作并没有其他表现。
    这……怎么会如此?
    仿佛两记响亮耳光落在脸上,打得罗士信面孔发红热血上头,只觉得又羞又气又有些窝囊,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是该催马上去拼命,还是该拔出直刀自我了断。
    胜负兵家常事,从无不打败仗的武人,可是输得这么寒碜的却不多见。
    早知如此,还不如刚才就被他打一槊,那样起码还能落个心静!身为武人他自然明白对方的意思,徐乐这是抬了一手,没有真的跟自己拼命,否则自己这条命怕是这时候已经没了。
    他做出这个动作的意思就是说,根本不用策马追击,只要摘弓放箭就够了。
    身为上将射术怎么会差?
    不同于普通弓手那种散射,大将之间点对点的狙杀,要求的是准头和力量。
    哪怕是千军万马的战场,一个善射勇将的弓箭也是巨大威胁。
    何况现在就自己和他两人,自己更是好死不死放慢了马速,对于大将来说,那就跟活靶子几乎没有区别。
    徐乐如果不是比划一下,而是真的摘弓放箭,就算罗士信本事再怎么厉害,也肯定是躲避不开。
    世界上本来就不存在万无一失的杀法,绝招越厉害被人破解以后就越容易丢命。
    这东西说到底,就是打一个出其不意。
    反过来说,依托于对手疏忽发挥作用的招数,一旦敌人有了准备,下场当然就不会好到哪里去。
    罗士信也知道自己回马槊存在问题,但是没想到会被人用这种方式破解,且破得这么轻松。
    最重要的是,对方破招之余更是有充分余地饶过自己性命,这就差明着说:有什么招数尽管用,反正也奈何不了我。
    奇耻大辱,如何能忍?
    交战不是对手,耻辱难以洗刷,一时间没了出路得罗士信,心里只生了一个念头:死!只能用性命,维护自己的名声,否则也会变得如同自己那个废物师父一样,颓废地死于荒村僻壤。
    手中马槊脱落,却已经顾不上捡,罗士信伸手就要拔直刀。
    可就在这时两骑快马已经从林外闯进来,后面一个人高马大正是秦琼,前面一匹战马上端坐的男子相貌堂堂身裹战袍,虽然也是武人打扮,但是气质和秦琼等人完全不同,俨然一副儒将风采。
    此人正是如今这支瓦岗军得首领,也是瓦岗寨的武诸葛:徐世勣。
    徐乐不曾见过徐世勣,不过只一眼看到他,心里便莫名生出一个念头:此人定然是徐世勣!这一方天地真正的掌权人。
    这种感觉全无道理,完全是一种武人的本能。
    对于本领才具和自己相若,又或者某方面有特殊才能的妙人,自然而然产生的感觉。
    根据李君羡介绍,徐世勣本人并不善于厮杀,武艺也就是那么回事。
    可是要说瓦岗五虎最服气的,就非他莫属。
    在某些时候,哪怕是翟让说话都不如徐世勣来得有用。
    别的不说,就只看他进入树林后罗士信的变化,徐乐就相信李君羡没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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