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败得这么狼狈,哪里还顾得上保护那些备用马。
    大家都是一人一马没命地跑,李密的马累其他人也是一样,谁也不比谁强。
    这时候想要换马都没马可换,自己这表功劳就不是地方了。
    李密瞪了陈智略一眼,不由自主提高了声音:“慌什么?
    玄甲骑不过八百人,侥幸胜了一战,也是元气大伤。
    借他个胆子,也不敢真的追过来。
    大家好生歇息,也等等后面的兵马。
    裴家父子已经去收拢部众,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
    到时候咱们兵马集合完毕,徐乐小儿若是敢追过来,就要他的脑袋!”
    若是想要他的脑袋,又何必跑到这里?
    陈智略心里嘀咕,却也知道这是李密故作姿态稳定人心。
    不过鼓舞士气固然重要,可要是为了振奋人心把自己搭进去那就愚不可及了。
    再说大军这次败得这么惨,人心正在躁动,李密这时候用望梅止渴的计策,怕是一不留神就要引起反噬。
    如果当兵的真信了这话,等着裴家父子不走,到时候等不来人怕是就要一哄而散。
    他连忙咳嗽一声,也提高了声音说道:“末将以为,将士一路远行身体疲乏,今日不宜再战。
    不如且到金墉城先行休整,等到我军援军到来整顿人马再战不迟。”
    李密闻言两眼紧盯陈智略,手不由自主已经移向刀柄,心中杀意升腾,几乎忍不住要下令,把陈智略就地斩首以正军法!
    第一千零七章 瓦解(十三)
    其实这个时代的战争,伤亡主要是在逃跑与追逐的过程中造成。
    战场上直接厮杀的伤亡,所占比例反倒是不高。
    军队怕退不怕进,能够指挥部队往前冲的将军容易找,能够指挥撤退的才是真正的好手。
    毕竟大军列阵而战,身前身后都是人,在这种环境下,个人的意志已经可以忽略不计。
    再怎么胆小的人,被这种环境感染,也可以举着武器胡乱戳刺一番。
    可是到了逃跑的时候,既没有阵型,身旁的人也可能都是生面孔。
    这种时候大家都顾着自己,军队的组织基本濒临崩溃,跑起来难度就小多了。
    是以大军一旦战败,往往就是惊人的损失。
    像杨玄感昔日雄兵数十万,一战败下来最后身边不足千人。
    这中间除去虚报兵力外,大多数人也不是真的被隋军斩杀,而是趁着混乱逃走。
    不管是落草为寇,还是设法回家务农,再不然就是当难民,总之就不必再做这亡命营生。
    李密之所以在此休息,第一原因自然是确实跑不动了。
    第二点,就是准备收拢溃兵。
    大军新败,又只是十几里的距离。
    大多数人还来不及生出跑回家的心思,就算有这个心思也来不及实施。
    加上人在这个时候最是需要找个群体投靠,看到自己熟悉的旗帜,还是会有一部分人主动靠拢过去。
    再就是军将骑着马四处寻找溃兵吆喝他们归队,靠着自己的威望或是凶名吓住部下,让他们乖乖回归建制继续当兵。
    正常情况下,靠这种手段能收拢大约六七成兵力。
    至于剩下的,就只能听天由命。
    每到一处都用类似的方法收拢残部,最后能收拢多少人,还是看老天脸色。
    不过最关键的还是距离最近的这次收拢,这里收拢的溃兵越多,就越容易把其他人也吸引过来。
    人心从众。
    看到自己熟悉的人都回去接着当兵,有不少人就会下意识地跟着走。
    再说自己对他们天高地厚,这帮人到哪去找自己这么大方的皇帝?
    不跟着自己,又去跟谁?
    可是陈智略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在暗示,那些溃兵已经很难收拢。
    能维持眼前这几百人就是最乐观的结果。
    说是到金墉城等待援兵,实际就是进了城有了粮食财帛,这些人才能稳定下来不想着跑。
    再说四周有城墙围着,想跑也没地方去。
    自己确实是要去金墉城,否则就不会派人传令。
    但是自己是要带八千内军去,而不是带着这几百残兵败将去。
    这副德行去金墉城,自己的面子往哪放?
    那些军将又该如何看待孤?
    他这不是在动摇军心又是在干什么?
    按他这么说,自己和杨玄感又有什么分别?
    想到此处,李密的双眼怒睁,低声呵斥道:“一派胡言!孤岂能丢下裴将军父子等人,先行离去?”
    “主公,您看那边!”
    陈智略没有辩解什么,而是将手指向战场方向。
    李密此时是面对陈智略,背对之前的战场。
    在他内心深处,也不想再往那个伤心地方看。
    可是陈智略忽然做出这个手势,李密心里也没把握,下意识地回头望去,随后便看到了冲天而起的狼烟。
    这些狼烟的燃料显然是加入了某些特制药物,黑色的烟柱笔直升腾直冲云霄,绝不是自然形成。
    这种狼烟在军中往往是作为暗号使用,因为通讯不畅等原因,为了保证消息传递,就烧这种狼烟以通传消息。
    可是这又能代表什么?
    这狼烟和内军又有什么关系?
    不等李密发作,陈智略抢先说道:“我军今日不曾约定烟火信号……”这话声音不大,可是落在李密耳中却如同打了个炸雷。
    他身子一晃险些跌坐于地,多亏陈智略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才不至于真的倒下。
    是啊!自己今日志在必得,根本就没有约定什么烟火信号。
    反正到时候打了胜仗,大家一窝蜂往前冲就是了,没有必要搞得那么复杂。
    也就是说,这信号是玄甲骑放出来的?
    他们还有后招?
    不可能!他们哪还有人马发动什么后招,这一定是诈术!李密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事关生死,若是乱了方寸,可就真是神仙难救。
    陈智略还想说什么,却被李密一把推开,随后只见他寻了块石头踮脚,猛地大吼一声:“众将士听令!”
    这一声大喝中气十足声若沉雷,着实又有了几分帝王威风。
    而随着他的呐喊,一直在李密身后的几个武士也随着呼喝:“听令!”
    更是把腰间直刀抽出半尺,发出阵阵铿锵之声!刹那间还真有几分军中特有的肃杀意味。
    原本东倒西歪的兵将,被这番动静吓得不轻。
    全都往李密这边看过来,一部分人下意识地起身整肃衣甲等待听令,但也有约莫三分之一的人并没有动地方,就是这么看着李密,听他要说什么。
    李密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知这一战对自己威望打击极大。
    那些将士嘴上不说,心里多半已经不信任自己这个主将。
    就连规矩军纪都不顾虑,说到底就是借这种方式表达不满。
    强压着心中怒火,只当这一切根本没发生,李密沉声说道:“徐乐小儿诡计多端,此地不宜久留!张童仁,你即刻率三百精骑前往河阳据守,等待援军抵达。
    余者随我同往金墉城,修正队伍收拢四方兵士。
    陈智略,你选二十名精骑通知裴家父子,把兵马收拢之后也往金墉城汇合!众将士听孤号令,把甲胄全都丢下,即刻出发!”
    所有的兵将除了李密以外,都是满身披挂的。
    在逃跑过程中,也有一些人为了追求速度丢盔弃甲,但是大多数人还是保留了身上的披挂以及兵刃。
    这固然是武人的习惯,也是大家穷怕了。
    好容易有了甲胄,也舍不得扔。
    最多是把之前存的旧甲胄丢了,新的全都穿在身上。
    李密这军令一下,大家全都愕然,面面相觑竟没人行动。
    要知道甲胄在战场上就是半条性命,这时候丢了甲,万一和玄甲骑遇到那可就剩下死路一条了。
    也别说玄甲骑,就是洛阳的兵马,也足以收拾没有甲胄的自己。
    主公这是为了能跑快些,什么都不顾了?
    就连陈智略这下都有点糊涂,看着李密说道:“主公三思……”李密勃然变色,怒喝道:“陈智略听令!孤命你脱去甲胄!”
    说话间他右手拇指轻点崩簧,腰间宝刀出鞘大半!眼看李密动了真怒,这下陈智略也不敢迟疑,二话不说便动手摘头盔。
    两名亲兵一左一右走过来,帮着他除去身上甲胄。
    这当口一名始终半躺半坐在那不动窝的军将却冷声道:“谁爱脱谁脱,甲胄就是阿爷的命。
    谁敢要阿爷的命,先问问我阿爷的兵器答应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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