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那时候有刘武周作为屏障,大多数时候河东不需要直面突厥兵锋,偶尔冲突也是几路汉军分进合击,让突厥不敢有牧马江南之心。
    如今情况更易,原本大一统的朝廷分崩离析,本应携手抗敌的袍泽已经成了仇敌。
    而原本抵抗突厥的中流砥柱,更成了胡儿的马前卒。
    这已经有了几分昔日五胡之乱的预兆,如果作为汉家朝廷代表的李渊一直打败仗,那必然会被突厥轻视,接下来的情况就难以估量。
    单单一个执必部其实倒也算不了什么,可若是那位突厥八部共主,金狼旗阿史那可汗起了攻伐征战之心,一声令下草原百万胡骑南下,那情况可就真的不可收拾了。
    这不是一家一姓能否坐江山的小事,而是生灵涂炭神州陆沉的大难。
    这也是自己能够忍下眼前诸般不公的最大原因,比起汉家天下存续,万千黎民生死,一己得失又算得了什么!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自己这次以八百破十万,不光是给李家带来了一场震动天下的胜利,更是给大唐带来了十几万精兵强将。
    不管是骁果军还是瓦岗军降兵,又或者是瓦岗军那些虎将,都是足以称为汉家精英的好儿郎。
    只要是一个合格的将帅指挥,以此十万兵足以纵横塞上,杀得胡儿落花流水。
    不管是执必部还是那位阿史那大汗,都不足挂齿。
    眼见裴寂提起,自己正好就问问,前线到底是什么样子。
    裴寂一声叹息:“实不相瞒,情形怕是比你想的更坏。
    咱们接连吃了几个败仗,圣人没奈何,只好让二郎挂了帅。
    不单是把潼关的兵马带上,就连玄甲骑也派了上去。
    实指望这一战就打服了那些番邦胡虏,不曾想……“徐乐眉头一皱:“怎么说?
    连二郎都……”
    “唉,这也不好怪二郎。
    谁能想到金城的那个土棍,居然在里面掺了一手。
    更没想到,那位西秦霸王当真是有霸王之勇,三千铁骑所向披靡,二郎猝不及防,在夏县吃了个大亏。
    行军总管刘世让、陕州总管于筠等人悉数没于阵中。
    如今只能困守柏璧。”
    徐乐连忙道:“夏县失守,蒲坂危矣!”
    “就是这话了。”
    裴寂点点头,认同了徐乐的看法:“原本夏县、柏璧互为犄角。
    如今夏县失守,不单是让二郎变成孤军,更重要的是,蒲坂渡口形势岌岌可危。
    虽然二郎及时派兵驻守以求不失,但是敌兵势大,如果旷日持久其情形就难说得很了。
    更重要的是,蒲坂附近更有前朝余孽作乱。
    这也是流年不利,诸般对头一起发作,饶是圣人再如何有能,一时间也难免手忙脚乱。”
    之前李渊取长安定关中,气吞山河势不可挡。
    真正的硬仗其实就是徐乐攻长安那次,其他的战斗要么是一鼓而破,要么就是传檄而定,后者的情况还要远多于前者。
    究其原因,除了李家作为北地世家之首树大根深以及得到其他世家的协助之外,也是因为大势所趋有些人就算想为杨家父子尽忠,麾下文武兵将也不答应。
    只是大隋毕竟有一统华夏之功,又是父子两代传承江山,又怎么可能一个忠臣良将都没有?
    河中守将尧君素便是大隋忠臣之一,明知自己兵微将寡不堪一战,仍然拼死守城,准备一死尽忠。
    结果不等李家攻城,他手下的兵将哗变杀了尧君素献城。
    李渊为了安抚人心,并没有对城中人事做出太多调整,甚至没有派自己人前往接管。
    而是由尧君素部将王行本接替尧君素守城,不想如今就出了大篓子。
    王行本竟然和尧君素一样,都是大隋的忠臣。
    之前不过是因为强弱悬殊不敢发动,如今李家接连败北,城中那些归降兵将军心浮动,王行本趁机举事,扯起叛旗据城而守,声言要诛杀逆贼李渊为国锄奸。
    而这河中正好在蒲坂后方,这一变故让蒲坂守军背后陡然多了把刀子,处境就更加危险。
    更要命的是,这位大隋忠臣王行本居然和乱臣贼子刘武周遥相呼应,约为盟友,这一来蒲坂的处境更是岌岌可危。
    “王行本?
    无名之辈,难道就不能先破了他?”
    “要讨伐王行本,总得有兵有将才行,这不是……唉!”
    裴寂又是一声叹息。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 射天狼(一)
    如果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怕是没人相信,眼下风头最盛的李唐王朝,在关中之地居然会为兵力不足而头疼。
    要知道从李渊起兵开始,给人的感觉就是一力降十会,兵多将广财雄势大,以排山倒海的威势砸下来,管你是谁都得粉身碎骨。
    也正是有着这种气魄和势头,保证了唐军始终掌握着大势。
    就算是偶尔有挫折,最终都能过去。
    那些想要和李渊作对的军将,就算打了胜仗,也不敢生出轻慢之心。
    因为知道这不过是侥幸,以实力论肯定是自己不行,打下去总归是败。
    所以往往就是哪怕赢了也要想方法主动求和甚至投降,就是怕了李家的体量优势。
    如果说李家没有兵的消息传出去,恐怕整个帝国都会因此而动摇。
    就算不至于分崩,那些原本被李家威风吓住而归顺的诸侯,也难免会生出异志,不知道又会有何等的变数。
    所以裴寂这话也只有此时此地敢说,更是只敢对徐乐一人说起,换个旁人在他都不会讲。
    “大唐虽然兵多将广,但是天下未定刀兵纷扰,用人的地方自然更多。
    各地城池驻守且不说,光是讨贼、开疆,这就要占去大半兵力。
    所余者就是那么多兵马,折损一多仓促间便难以补足。
    如果是些许小贼倒是不算什么,可偏偏这次的对手是刘武周加上执必部,全力搏杀尚嫌不足,就更没有余力分兵他处。
    况且王行本也不是无能之辈,军中能与他争胜负者寥寥无几。
    几次征讨非但没能擒拿王行本,反倒是让他的名声更胜以往,不少贼寇纷纷投奔。
    如今他手下兵马足有数千,羽翼已成难以剪除。
    这时候就得慎重行事,如果再让他胜几仗,那蒲坂守军怕是连与他交战的胆量都没了。”
    徐乐一听便明白了,不是说大唐如今拿不出足以征讨王行本的部队,而是李渊在接连失败之后被打没了胆子。
    他前面走的太顺,如今屡次受挫,心气有点顺不过来。
    败给刘武周、突厥人都还说得过去,输给王行本这么个军将,未免让他觉得面皮扫地。
    偏偏王行本还越打越强,从一股叛军逐渐成了气候。
    这时候如果再讨伐他,就得动用万人以上的部队。
    如果这种规模的兵马打了败仗,李渊的面子就要被剥个干净,再想翻身就难了。
    更重要的是,如果王行本真的可以消灭上万唐军,那么关中其他人的心思就难猜,到时候谁知道会不会出第二第三个王行本?
    是以李渊眼下倒不是没有兵,而是不敢派兵。
    他必须把兵马抓在手里,震慑关中各处,免得其他人有样学样。
    可是这样做最多是保持局面不恶化,没办法改善局面。
    这种僵持状态对于正面守军还没什么,可是足以要了蒲坂守军的命。
    要知道他们可是正面有挟新胜之威的刘武周大军主力,背后还有个突然反水越战越强的王行本。
    腹背受敌之下,就算有黄河屏障,军心也难免动摇。
    这时候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发不可测的后果。
    这就是最大的危险所在。
    要知道李唐当然自河东入关中,就是攻下蒲坂后一路畅通无阻。
    如果刘武周有样学样,也打通了蒲坂渡,黄河防线就被他攻破。
    到时候突厥的铁骑就可以滚滚而下席卷关中荡涤中原,汉家噩梦就会重演!这才是最为危险的后果。
    徐乐万没想到局势居然坏到这种地步,如果说之前只是担心河东收不回来,对于李渊面上有伤,也不利于关中后方的话。
    现在的情况就是,不是担心河东收不收的回来,而是要担心关中是否守得住。
    这或许就是乱世的真正底色,瞬息之间攻守易势,原本虎踞关中眼看就要一统天下的大唐,居然这么快就陷入被动防守,甚至随时可能一败涂地的地步。
    所以说乱世中非雄才大略者不能称雄,如果换个庸人,都不用人打,单就是这种情势变化就足以让其失去斗志乃至全无章法只能束手待毙。
    从某种意义上说,杨广在江都的时候,多少就有了点这种苗头。
    整日醇酒美人自娱,说白了就是失去勇气,不敢面对山河破碎的局面。
    李渊到底是比杨广强出许多,并没有被这种局面吓住。
    虽然说手段也不算高明,但是至少知道要努力维持局面,试图扭转。
    只不过在徐乐看来,李渊做的远远不够,如果他能及时处置,事情本不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
    自己好不容易在中原赢回来的东西,却被李渊都给输了出去。
    这还多亏自己此番能够一举击溃瓦岗,否则的话,中原打成僵局,后方又是这副模样,李家天下怕是怎么都保不住了。
    现如今总算一切都还有的挽回,凭借自己带回来的生力军,足以解决李家兵力不足的窘境。
    消灭王行本支援渡口,再破刘武周、执必部,不过是反掌之间。
    可是他刚想到这里,裴寂就已经开口:“圣人此番差我前来,还有一件事要对乐郎君讲。
    这些新附降兵心思难定,不足以托付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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