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眸子漾着满满的欢喜,毫不掩饰的呈现在季雁来眼前。
    下午那个偶然跳出的念头又浮现在眼前,她心中一跳,又一空。
    紧张和不可思议交织,最后尽数散去。
    这可是天子,他怎么会真的喜欢她呢。
    不可能的。
    季雁来没有做出回答,只是浅浅一笑,安静的看着寇元青。
    看她这样,寇元青眼中无奈划过,便被欢喜和温柔压过,交织成一种名为宠溺的情绪。
    一种,季雁来只在年幼时在父母眼中才看到过的情绪。
    她不由怔然。
    心中安慰自己今晚能得青阳一个笑已经很好了——
    寇元青抑制了自己心中的贪婪,拉着人往亭子里走去。
    “这座亭子能看到幽山最大的那条瀑布,尤其是月色之下,宛如玉带从天而降,方知李太白的诗的确是确有其事。”他缓缓说着。
    季雁来的脚步却顿住了。
    之前她没注意,过来了才发现,这座亭子竟然有一半悬在半空之中。
    季雁来有些怕高。
    她幼时淘气,从未建好的楼上摔了下去,虽然被人救下,可之后一遇到这样无遮无挡的建筑,就有些心颤。
    见她停下,寇元青含笑看去,疑惑了一下才恍然想起了这件事。
    “都这些年了,你还害怕?”他低笑了一声。
    “害怕和多少年是没有关系的——”因为这个小毛病,季雁来没少被季正阳调侃,闻言下意识反驳,等话出口,在反应过来对上了寇元青的双眼。
    寇元青笑了起来。
    他始终喜欢季雁来面对他时的随意自然。
    “陛下怎么知道?”季雁来懵了一下之后,疑惑漫上心头,下意识问出口。
    这件事说起来只是小事,没多少人知道,可看天子的意思,明显是清楚前因后果的。
    “因为那个接住你的人就是我啊。”寇元青注视着她的双眼,轻描淡写道。
    季雁来愣住。
    这些年过去,她只记得当时是被人救下,可是谁救的,她却再不记得了。
    怎么,怎么会是天子?
    这怎么可能呢?季雁来只觉得不可置信且荒谬。
    “你呀,我当时接住你的时候,你还哭着说救命之恩你一定会以身相许,这些年我一直记着,可你却忘了。”寇元青眼中笑意弥漫,低声说。
    “不可能。”季雁来下意识反驳。
    她不相信自己会说这个话。
    “大概是听多了说书的吧。”寇元青说,眉微不可查的动了动,转了转手上的扳指。
    季雁来眨了眨眼,挣扎着说,“那也不可能。”
    不知不觉间,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寇元青笑了笑,没有争论,转而继续朝着亭子走过去。
    “没事,别怕,我拉着你,咱们扶着栏杆,不会有事的。”他轻声哄劝。
    他这副样子,季雁来心中反而没底。
    她六七岁那会儿,的确总跟着爹爹去外面听书,那会儿听了不少才子佳人,英雄美人的故事,隐约记得还因为这件事害的爹爹被娘亲罚去了书房。
    难道真的?
    季雁来不由怀疑自己,恍惚间也忘了其他,下意识跟着寇元青往亭子里走去。
    背对着季雁来,寇元青眼中笑意弥漫。
    所谓的以身相许,自然是骗季雁来的。小时候季雁来被教的很好,乖巧懂事,当时虽然被吓哭了,却还记得抽抽噎噎的说她会报答他的。
    不过,那次惊吓太过,她之后就忘记了事情的始末,也忘记了他,更忘记了她说过的话。
    那次掉下去也并不是她不小心,而是被他连累。
    那时候他十岁,母妃早逝,父皇冷待,上有养在皇后膝下的寇元循,下有母妃受宠的寇元嘉,他的处境并不好。
    相比从小就刻苦读书,还算有脑子的寇元嘉,寇元循被宠的跋扈蠢笨,总是会找他的麻烦,小到衣食住行,大到指示人对他动手。那次就是,寇元循在寇元嘉那里吃了亏,回来找他出气,恰好遇到他跟季雁来躲在楼上玩,本来只是要推他下去,可季雁来这个小傻子却用着小身子过去挡住。
    理所当然的没有挡住,甚至因为惹怒了寇元循,把她们两个都推了下去。
    皇后忌惮季家,想办法捂住捂住了这个消息,对外只说季雁来贪玩不小心。季家从哪儿之后,也很少再带季雁来进宫。
    而为了不连累季雁来,他也没再去找她。
    等再次遇见,季雁来已经十岁,也已经忘了他。
    可他忘不了。
    在那段黑暗的岁月里,一直有这么个傻乎乎的小家伙陪着他,安慰他,说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现在小打不过没关系,苟一苟等长大了再报复回去。
    也不知道她都是从哪里听到的这种话。
    可这些年过去,寇元青每每想起,仍旧忍不住微笑。
    晚风拂面,季雁来回神,才发现她竟然已经来到了亭边。
    她心中一惊,下意识后退一步,就撞见了寇元青的怀中。
    佳人投怀送抱,寇元青不由轻笑。
    夏衣单薄,季雁来清晰的感觉到了身后温热的身体,她的肩背挨着对方震动的胸口,不由一颤,只感觉细细麻麻的痒意从那里蔓延开。
    啥时间,她半个身子都僵住了。
    “别怕,来,扶住栏杆。”寇元青轻声说,握着她的手搭在前面的栏杆上。
    季雁来立即握紧。
    “看那里。”寇元青说,在她身后伸出手,用着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揽进怀中的姿势,引着她看向测前方。
    季雁来下意识看去,立即就愣住了。
    之前未曾看见,可从这个角度看去,就见远处一座山峰遥遥看着如同斜斜歪倒的宝瓶一样,一条瀑布从宝瓶口坠下,远远砸落在地,水珠飞溅,于月色下蔓开轻薄的水舞。
    恍惚间宛如仙境一般,让人下意识想着,是否有仙人临凡,手持宝瓶,降下甘露。
    “那座山名叫宝瓶山,曾有无数文人墨客称赞,后来有人偶然发现,在此处去看那宝瓶,色相远比其它地方完美,便在这里建了这座亭子,名唤遗仙。”
    “当时我就想,你肯定会喜欢这里的。”他声音盈满笑意,温声慢道。
    她的确很喜欢。
    季雁来早上醒来时,下意识看向宝瓶山所在的方向,忆及昨晚种种,仍然不由失神。
    可没有时间给她多思,昨夜睡得晚,一宿起来时间已经不早了,她匆匆用过早膳,就又去给太后请安。
    结果刚一进殿,就被满堂的美人晃花了眼。
    脚步一顿,季雁来几乎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幸好及时回神,明白过来,想来这就是随着勋贵忠臣们一起来的家眷们。
    对上那些有些失望的视线,她又恍然。
    看来是冲着天子来的。
    “拜见母后。”季雁来只做不知,上前行礼。
    “弟妹你这可是来晚了,这满殿的人都等着你呢。”宋珮芝笑吟吟的说,一双凤眼左右一扫,似笑非笑。
    “昨日贪看山景,睡得晚了,望母后恕罪。”季雁来也不理她,只冲着太后请罪。
    到底是自家的儿媳妇,太后还不至于当着这些人的面给她难堪,面上温和一笑,招手让她过去,又亲自拉着她的手在身边坐下。
    “这有什么,你这孩子,就是太过拘礼了,哀家可不是那刻薄婆婆,总要想着法的搓磨媳妇。难得来一趟别宫,你随意玩,都是自家地方,不用管那么多。”她一句带过,扫了眼宋珮芝。
    宋珮芝脸僵了僵,硬撑着一笑,没再说话。
    她母家是裕国公府,而着满上京数得上的人家谁不知道,裕国公夫人磋磨死儿媳妇的事。
    面对着这意有所指的话,她都不敢看身边亲娘裕国公夫人的脸色。
    旁的夫人看着热闹也不多说,她们都很看不上裕国公家,连个解围的人都没有,只笑意盈盈的奉承起太后,说她慈爱,体恤晚辈等等。
    季雁来含笑坐在一边,只偶尔在提及她的时候应两声,至于那些好听的话,却是说不出口的。
    好在,大家都知道她不善言辞,也没在意。
    说说笑笑间,殿内就热闹起来了。
    不多时,侍人禀报,宸华长公主到。
    殿内气氛微妙的一滞。
    太后含笑看了眼殿中诸人,慈爱的让快请进来。
    脚步声轻轻,宸华带着一喜翠色衣裙的女子走进来。
    那女子头挽飞仙髻,未曾太多修饰,只簪了几枚珠玉,斜插一枚步摇,她轻轻垂首,珍珠坠子在腮边轻晃。隐约间,那玉肌雪肤,竟比珍珠还要润泽三分。
    正是之前在兰花宴上惊艳全场的云家娇女,云辛怡。
    虽然那次宴会发生了些许插曲,可宸华显然并不在意受损的名声,平日行事反而更张扬了些,不止虞上云,平日里还和些其他容貌俊美的公子出双入对,恣意的很。
    而这云辛怡,在露面之后就频频出入宴会,她生的美,熟读经史,又写了一笔娟秀的小楷,可谓是有才有貌,没几次,就得了上京第一才女的名声。
    近来,更是和季雁来一起,被称为上京双姝。
    眼见着对方淡妆素裹,清雅娇柔外更惹人怜爱的气质后,季雁来顿时明白了刚刚殿中那微妙的停顿为何而来。
    都是奔着天子来的,想必互相都有了解,得知有这么个劲敌,任谁也淡定不了啊。
    宸华一如既往的高傲强横,便是对着太后,也只是礼数周到,未见有多少恭敬,淡淡招呼几句后就在席间坐下。
    倒是云辛怡,温柔得体又落落大方的给众人打了个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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