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主子咳得喘不上气,今日竟然好了,就连喘息的音也没了!
    赵霁靠在床头假寐,神色苍白而冷硬,淡然自若地吩咐:“叫鸦青过来。”
    纪瑶自盥洗室梳洗出来时,绿娥几个已换好崭新的床褥,也差了人去前院传话。
    纪瑶见绿娥在服侍赵霁喝药,便转去雕花屏风后更衣,她听说赵霁的病很怪,御医也查不出究竟,只说是虚,用的药也大多是补身良方。
    纪瑶换上正红锦缎长裙,坐到妆台前,小珠替她绾起青丝,梳上衬她容色的妇人髻,小簪花换成钗环步摇,衬得她姿妍更胜以往。
    小珠连连赞叹小姐真是长开了。
    女儿时的装扮全都换了,纪瑶有些不习惯,她也看得开,那点别扭再过几日就适应了。
    小珠将蜂蜜水递给正揽镜自顾的纪瑶,她黛眉微拢着接过杯子小口缀饮。
    小珠连忙解释:“昨日大厨房忙坏了,小厨房也在那边帮忙,小姐先委屈一下,晚些时候奴婢去大厨房走一遭,明日小姐就能喝到蜂蜜乳了。”
    小姐在闺阁时,每日清晨必是要饮蜂蜜乳暖暖肠胃。
    纪瑶饮完半杯蜜水,将杯子交给小珠:“若是瞧见新鲜点心吃食之类的,记得捎些回来,我可得好好尝尝王府厨子的手艺。”
    小珠笑着应是,小姐对别的或许不上心,对吃食却是十分在乎。
    翠红取来香囊系在纪瑶腰间:“小珠妹妹该改口了,王妃如今身份不同,可别叫人瞧了笑话。”
    翠红也是纪瑶的陪嫁丫鬟,小珠收敛笑意,对翠红的话不以为意。
    一切收拾妥当,纪瑶缓缓起身,转身时环佩轻响,莲步轻移走向婚床。
    袅袅婷婷,腰似细柳,眉若远山,芬芳若桃李,身姿袅娜而灵动。
    他用完药看向她时,眸色依旧清冷无澜:“想吃什么尽管吩咐小厨房去做便是,不必告知于我。”
    纪瑶有些意外,小厨房应是专门给他备着的,万一他又发病,熬药、饮食、备水,小厨房估计都忙不过来。
    即便这是赵霁对她的看重,她也不能去添乱。
    “大厨房的手艺已经很是不错,倒也不必那么麻烦。”纪瑶迟疑地看向赵霁,“今日不用进宫请安敬茶,祭拜列祖列宗吗?”
    不必赵霁开口,绿娥浅笑着回禀:“王爷身体有恙,陛下特许王爷大婚后的那些繁文缛节都免了,王妃自是不必进宫请安。”
    纪瑶看了眼窗外天色,这时辰进宫已经迟了,难怪睡到这个时辰也没人叫她。
    纪瑶见绿娥对她笑得十分热情,又觉得奇怪,她昨夜不是还对她存有敌意么?
    不止绿娥,赵霁的四个大丫鬟都变得奇怪起来,她们一直对她笑,仿佛她成了香饽饽似的。
    纪瑶不明所以:“这是怎么了?”
    早膳刚好送来,绿娥见除小珠外,其余陪嫁丫鬟脚上跟长了钉子似的动也未动。
    她脚下行去外间摆膳,嘴上说着:“没什么,王妃别多想。您饿坏了吧,早膳都点了您爱吃的。”
    晋王府的早膳十分丰盛,比纪瑶在纪家的待遇好上许多倍,纪瑶坐在膳桌前有些挪不开眼。
    她动筷之前,小厨房已给赵霁送来药粥,绿娥端进里间伺候去了。见此,她没了等他用早膳的顾虑,慢慢享用起来。
    绿叶绿星和小珠一道热情又亲切地伺候她用膳,美味佳肴当前,纪瑶转眼便忽视了对绿娥等人的那点疑虑,一心扑在吃食上。
    绿叶绿星相视着抿笑开来,王妃殊不知在她们几人心中,俨然已把王妃当成福星,这冲喜还真是冲对了!
    大婚第二日主子病情就明显好转,王妃不是为主子带来好运祛病消灾的福星,还能是什么?
    纪瑶正吃着,赵霁身边的长随小厮鸦青进屋向她请安行礼,之后进里间伺候赵霁去了,她也没怎么在意。
    三脆羹、群仙炙、生豆腐、燕鱼干、虾鱼汤齑、黄金鸡丝粥等等十几道菜,味道远胜纪府的厨子,纪瑶吃得心满意足。
    不知道晋王府的厨子究竟怎么做到的,每道菜分量不多,一顿饭下来她吃饱喝足,剩下的也很少。
    就像是比着她的食量做膳,为她量身定制似的。
    用过早膳,纪瑶正准备走几步消食翠红取来一本册子递给她:“王妃,这是夫人给您准备的嫁妆册子,您过过目,若是没问题奴婢也好拿去比对入库。”
    “嫁妆册子?”纪瑶远山眉微蹙,她大婚很急,嫡母并未来得及替她备下嫁妆。
    她是王妃,若没点像样的嫁妆是会被人笑话的,因此陛下为了皇家颜面,赐给她不少聘礼做嫁妆。
    嫡母并不喜欢她,陛下赐的聘礼有多少记作嫁妆全看嫡母的意思,但想来她也不敢做得太过分。
    纪瑶接过册子扫了几眼,阖上册子交给翠红,翠红又问起库房钥匙交给谁保管。
    纪瑶拧眉看向翠红,她四个陪嫁丫头中,除了小珠其余三个皆是嫡母指给她的人。
    按理,嫁妆钥匙应该交由主子保管,问都不必问。但翠红既然问起,便是有要管的意思。
    翠红一个区区丫头没这个胆儿,多半是嫡母的意思。
    嫁妆还没在她手里揣热乎呢,就要她交出去,纪瑶想了想道:“改日寻个管事嬷嬷,嬷嬷做事稳妥,钥匙交给她管也放心些。”
    翠红闻言有些不乐意:“奴婢是王妃的陪嫁丫头,是要跟王妃一辈子的,王妃何不多信任奴婢一些。”
    纪瑶不语,小珠暗自瞪了翠红一眼,小姐性子看着软,实则是个倔烈的,大婚第二日便被陪嫁丫鬟这般逼迫,换谁来都不乐意!
    气氛一时有些僵持,轱辘辘地响声自里间传出,纪瑶偏头便见赵霁坐在雕工精致的轮车里,由鸦青推着出来,绿娥跟在其后。
    如瀑的墨发由一根白缎半束在脑后,一身雪锦华裳趁得他病容愈显憔悴,仿佛随时要去似的,唯有那双眼眸光华流转,冷意不减半分。
    赵霁轻掀眼睑,目光随意地扫了一圈,略过翠红时,她无端地生出头皮发麻的寒意来。
    翠红还未想明白心底惧怕从何而来,便听那轮椅上的人病哑道:“本王府上留不得你们,拖下去。”
    嗓音分明病哑,却幽凉得令人心底生寒,屋内一时静寂无声。
    还未等翠红反应过来,门外原本侯着两名力大的粗使丫鬟垂头进来,捂住翠红的嘴,不容反抗地将她拖了下去。
    绿娥见状,朝檐下的另两个粗使婆子使了个眼色,那二人垂头弯腰敬畏十足地进屋,动作迅速地将其余两名陪嫁丫鬟拖了出去。
    经此一番,纪瑶陪嫁丫鬟中仅剩的唯有小珠,小珠心惊胆占地抓紧纪瑶衣袖,紧张地低声道:“王、王妃……”
    纪瑶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没人来动小珠的话应是无事的。
    她朝赵霁瞧去,见他容色病白而冷淡,即便抱病在身,却依然不容小觑,令人难以忽视。
    他才是王府真正的主人,坐在那儿不置一词,眉眼间尽是冷冽不容侵犯的与生俱来的尊贵,令人望而生畏的同时,又如皎月朗朗般清俊,遥远得不可触摸。
    察觉纪瑶目光,赵霁抬眸掠了她一眼,清清淡淡无甚波澜地道:“日后由绿娥她们服侍你。”
    纪瑶这下看明白了,他直接撵走了嫡母派给她的陪嫁丫头,回头嫡母不孝的帽子再怎么扣,也扣不到她身上了。
    便是给嫡母天大的胆子,她也不敢编排皇室的不是。
    纪瑶有些感激赵霁替她省了不少麻烦,莹润双眸朝他微微弯起,似盛了秋水一汪。
    赵霁略一挥手,鸦青会意地推他离开,去往前院。
    他甫一离去,屋内压抑低沉的气氛随即散去,绿娥暗自舒口气,而后带着绿荷绿叶以及绿星正式拜见纪瑶,参见新主子。
    纪瑶深知王妃也是要御下的,便端坐着受了她们的礼,而后才令她们起身。
    绿娥几人起身后侍立旁侧静默不语,身形站得笔直,一板一眼规矩极了。
    纪瑶在紫檀软榻上闲坐了会儿便有些无聊,她见小珠仍有些后怕,便柔声安慰她:“你别怕,万事有我在呢。”
    小珠点点头,神色依旧惴惴地。纪瑶伸出莹莹素手端过小几上的瓜子,同时朝绿娥投了个眼色。
    绿娥生得玲珑心,心思一转便明白过来,她小步上前拉着小珠的手,宽慰她:“小珠妹妹不必不安,那三个陪嫁都是眼皮子浅的,咱们心里敞亮着呢。”
    绿娥开了头,绿叶绿星绿荷紧绷的心也放松下来,跟着宽慰了小珠几句,如此这般,小珠面色才算好了些。
    绿娥几人简单聊了几句,小珠担心纪瑶一人闷得慌,便出去了一阵,回来时手捧着几册话本。
    她献宝似地道:“王妃,瞧瞧逸趣斋新出的话本。可有趣了,近日京里的闺格小姐们都爱看这个!”
    纪瑶平日里除了吃,对话本还算感兴趣,便接过话本,窝在软榻上翻看起来,绿荷贴心地替她搭了层薄毯。
    故事说的是王孙公子的爱恨纠葛,兴致正浓时。纪瑶觉得嘴里少了什么,白皙似玉的手往旁边伸去。
    小珠适时递上一盘五香炒瓜子,纪瑶手指捻住瓜子送入口中,眼也不抬。
    小珠刚想转身去倒茶,见绿星已经沏好端来,小珠会心笑笑,没有拦着绿星上茶。
    纪瑶没看多久的闲书,绿娥便告知她王府的柳义总管已带着阖府大小管事在花厅候着,等着拜见新王妃。
    纪瑶闻言只得收了书,吩咐小珠替她放在床头,而后才动身前往花厅。
    第4章 又病重了    桂花糕
    王府占地颇大,水榭楼台花园廊桥,应有尽有。好在花厅离得不算远,都在后宅主院月梧院内。
    绿娥在前头领路,没走多久便到了。因着早膳时王妃陪嫁丫鬟被撵回娘家,阖府都已知晓这是王爷意思,是以花厅内各路大小管事对新王妃难免好奇起来。
    纪瑶甫一踏入,偷眼打量的管事们不由得倒吸口凉气,红装纤纤灵步袅袅,莹玉生辉。
    这哪是凡人,说她九天之上的嫦娥也半点不为过。
    纪瑶款款落座,柳总管立即带着众人拜见,一番见礼后,柳总管当着众人的面将账簿呈给纪瑶,明显人见此懂的都懂,日后如何对待王妃各自心里有数。
    绿荷从柳总管手中接过账簿,递到纪瑶眼前,纪瑶樱唇微抿,她抬眼询问柳总管:“这是要我执掌中馈的意思?”
    “王妃是晋王府的主人,执掌中馈理所应当。”柳义拱手弯腰回禀,想了想又道,“这是王爷的意思,老奴会尽力协助王妃。”
    纪瑶远山眉轻轻一皱,露出不太情愿的神色来。管理中馈很是麻烦,她娘家纪府不大仆从不多,嫡母每日见仆妇发对牌至少耗费两个时辰。
    晋王府这么大的摊子,上到皇亲国戚下到丫鬟小厮,事儿多着呢,管中馈岂非要累死她?
    她嫁来晋王府就为挪个地儿安心吃饭,着实没必要被那些庶务拖累。
    纪瑶思索一阵后道:“前院后宅应该分开,柳总管去寻个稳妥的管事嬷嬷吧,后宅的事以后都交给她管,倒时你们可以商量着来,互通有无。”
    柳义见纪瑶没有管理庶务的心思,也没再强求。王爷说让王妃主持中馈,可没逼迫王妃非接管不可。
    纪瑶拧着手帕,见柳总管似有话要说,很快便明白过来,让屋内其余管事们都下去了。
    她明眸里有些疑惑,嗓音清灵:“柳总管有话要说?”
    柳义恭敬答话:“回王妃,王妃未入晋王府之前,老奴曾寻到一名宫里满了年岁放出来的管事嬷嬷来管理后宅庶务,原本已谈妥当。
    可大婚前夕,贤王府忽地花重金将她请去。到底是外人,为几个钱背信弃义。是以老奴想着府里家生子知根知底,提拔做后宅管事嬷嬷最为稳妥。”
    原来是为这事,纪瑶对此并无想法:“我初来乍到,不知王府从前的章程,便依柳总管的意思。”
    赵霁一早便去了前院,小厮伺候得又熟稔,可见大婚前是住在那边的。因此后宅没个管事嬷嬷,纪瑶并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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