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这问的,难道忘了甥妇以前在宫里当差,什么样的稀奇玩意没见过?”紫衫姨母调笑着,自己将话接了过去。
    黄衫姨母放下银箸,手帕擦了擦嘴,“是吗?甥妇在宫里当过什么差啊?”
    丁宝枝答:“二位姨母,我被分在尚服局,出宫时是司衣司的典衣。”
    黄衫道:“典衣?好像是六品的官职。”
    紫衫道:“二姐,宝枝她...你可是叫宝枝?”见丁宝枝点了头,她又道,“宝枝如今是正三品诰命夫人,你我可都没有过这份殊荣。”
    丁宝枝扯扯嘴角不语bbzl,她没看向薛邵,不知道他是何神情。
    好在这二位夫人诚如薛邵所说,并不打算在今天刁难人,刻薄两句就放过了她。
    眼角觑见一道尖锐的目光,丁宝枝再度抬眼看去,仍是那表妹舒眉的方向,只不过这回她闪躲及时,没再被丁宝枝逮着。
    这个舒眉...为何总看向她?
    边上建安王妃捕捉到了这些细小动作,起身拉上丁宝枝,只说是带她整整衣冠。
    二人走开去,站在不远处的长廊上。
    建安王妃假做整理她发冠,嘴上说:“舒眉和薛邵幼时有过婚约,那会儿舒眉刚生,薛邵也才六岁,是他们外祖给定的亲。后来的事你也知道,这桩婚不了了之,舒眉心里羞愤,对薛邵一直有怨,去年总算将此事放下说了亲事,前段日子薛邵成婚,这放下的怨气就又勾起来了。”
    丁宝枝愕然道:“竟是这么回事。”
    表兄妹间有过婚约,又被表哥无情悔婚。
    那看她几眼都是轻的。
    丁宝枝轻松一笑,“我还以为是我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她才总看过来。”
    建安王妃茫然片刻,随即跟她一起笑,笑着笑着忽然眼神变了,对着来的方向道:“哎,他俩怎么还聊上了?”
    望过去,舒眉和薛邵正隔着长桌攀谈。
    建安王妃赶紧拉上丁宝枝风风火火地回去,心照不宣地吃完了一整顿饭。
    饭后,众人在桌上用起茶水,舒眉说自己带来了亲手晒制的茉莉花,要给女人们单独泡一壶花茶。
    她亲自下去端来冲泡好的茶水和茶具,“这桌上好像只有我年纪最小,那就由我来为几位姨母舅母还有...表嫂倒茶。”
    丫鬟端着托盘跟在她身后,一位一位夫人侍候过来。
    到丁宝枝这儿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丫鬟站得不好,脚尖绊到了手托茶杯的舒眉。
    舒眉脸色巨变,上身往前一倾,手中茶汤照着丁宝枝便不留情面地泼过去。
    众人兵荒马乱一阵惊呼。
    慌乱间丁宝枝没见着水反而天旋地转,身子麻花似的被薛邵拧过半圈,带到了他身前。
    丁宝枝身上滴水未沾,水全到了薛邵的右肩。
    琥珀色的缎子瞬时深了一块,建安王妃赶忙招手叫人上来处理。
    薛邵却离席道:“不必,小姨母,我自己下去擦擦,宝枝先交给你。”
    丁宝枝人是懵的,连头上的小金蝶都还在颤动。
    舒眉在边上跟她连声致歉,她回神只摆摆手道了声没事。
    她也的确没事...发生的太快,现在才开始后知后觉。
    不过这要让建安王妃相信是个巧合可太难了,她怎么不往几个姨母身上倒,偏偏往表嫂那倒?
    建安王妃对丁宝枝道:“得亏薛邵反应快,这要是他不在你身边,泼着的可就是宝枝你了。”
    梁国公被惊动得朝她们走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都站起身,舒眉俯首认错:“外祖,是我不小心将热茶弄撒,倒在了表哥身上。”
    梁国公bbzl道:“你表哥皮糙肉厚,剑都刺不死,泼点水上去还能要他的命?”
    他这是想一句话了结此事。
    大家都清楚梁国公坐在上首,眼观全局看得真切,水是薛邵替丁宝枝挡的,但既然都挡下来了,丁宝枝安然无恙,这事就也没有深究的必要。
    明眼人都看得出,梁国公并不向着这个外孙媳妇。
    建安王妃插科打诨道:“好了好了,你们喝你们的,瞧给宝枝吓得。衣服头发也乱了,我带她下去好好整理整理。”临走不忘数落舒眉一句,“你呀,都要嫁人了做事还这么毛毛躁躁。”
    丁宝枝被建安王妃一路拉带下去,脑子里却想着那句‘剑都刺不死,泼点水上去还能要他的命’。
    适才那么大的动作,薛邵胳膊上还有剑伤......
    难怪他快步离开,只怕再不离席就要让梁国公的七十大寿见血了。
    丁宝枝站住脚问:“王妃,我刚才没留意,您看到薛邵去哪了吗?”
    建安王妃道:“我看他往南走,应该去了园子里的流云小筑,我带你过去。”
    “不麻烦您,王妃您快回到席上吧,我自己问过去就好了。”
    “你一个人可以?”
    “反正我是去找薛邵,回来就是两个人了。”
    目送建安王妃走远后,丁宝枝抓起两侧袄裙,沿着石子小路越走越深。
    这一身繁重的行头拖拽着她,头顶的珍珠有千斤重般,压得她头疼。
    也许不是让那发冠压得,是她连日奔波赶上了月事将近,这会儿身体终于吃不消,开始抗议了。
    拐过羊肠小径,路上的柱灯都少了起来。
    丁宝枝听流云小筑传出交谈声,迈开步子上前。
    夜里视物不清,她穿过月洞门撞上一人。
    那人身上熏了好闻的白檀香,气质温柔雅致,扶着她两肩帮她站稳。
    丁宝枝抬头先是错愕,而后看清昏暗灯火下的白净面容,很是惊喜。
    “荣达!”
    第26章
    容予伸出一指比在唇间,微微笑道:“夫人,叫我容予。”
    丁宝枝讷然片刻,笑着点头,“其实该叫容太监才是,容太监怎么不在席上?”她偏头看向屋里灯光,“还有谁在这儿吗?”
    容予不动声色侧过身,挡住丁宝枝视线,屋里灯火一晃,像是谁走了过去。
    “这儿没别人,就是我和我司礼监带来的孩子。”
    “孩子?”丁宝枝愣了愣。
    听见有人叫他似的,门内走出个看着就乖巧伶俐的男孩,也做宦官打扮,约莫十三四岁。
    他见了二人垂首道:“干爹,指挥使夫人。”
    丁宝枝笑道:“那是你认的干儿子?他怎么知道我是谁?”
    “他第一回 跟我出宫,我教他记住今天府上的所有人,指不定哪位就是他日后的贵人。”容予将那孩子招呼过来,“他是我从御马监特意调去司礼监的孩子,名字叫张栓福,做事又谨慎又肯卖力气,跟你当年一模一样。”
    丁宝枝玩笑道:“那他要是又谨慎又bbzl肯卖力气,还懂得偷懒耍滑不就跟你一模一样了?”
    容予唇边浮现一道浅浅笑纹,“夫人也别当着这孩子面拆我的台。”
    “我可不敢。你说他叫张栓福?”丁宝枝看向那男孩,“没想过给他换个名字?”
    这个名字在宫里可栓不住福。
    宦官宫女大多出身贫贱,初进宫时名字要是叫得难听不是件好事,直接就被人分出三六九等来,不受待见。要是用着贱名的奴婢受到提拔,往往都会被各局各监的主子换个新名字,也讨个好口彩。
    容予道:“既然夫人提出来了,不如就由你替他起一个?”
    三人说着行至屋内,丁宝枝推辞无果后想了想道:“他既然跟着你认了你当干爹,那这个名字将来一定会被万岁爷时常挂在嘴边,嗯,我想想...不如就简简单单取个平字。”
    “平安的平?”
    丁宝枝点头,“也有安定平稳的意思。”
    安.邦定国,平乱稳世,简单上口的名字叫着不累,也更显沉着可靠。
    容予招呼张栓福到丁宝枝近前,跪下磕头,“奴婢张平叩谢指挥使夫人赐名。”
    “快起来,这也没别人,我更不是你的主子。”
    丁宝枝扶了张平胳膊一把,将人带起来。
    容予道:“张平,去给夫人要些茶水来。”
    丁宝枝本想回绝,但难得相聚,她前几次和容予碰面甚至都不能说上一句话,想着那就喝口茶再走,反正薛邵不在流云小筑她也不知道该上哪儿寻。
    张平退出去后,容予和丁宝枝都安静下来,五年间对方发生的变化彼此也都看在眼里,要想寒暄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容太监...”
    “夫人你...”
    二人撞上了话头,相视一笑让对方先说,丁宝枝喝了点酒,脸色透着丰盈的红润,容予端详她良久,含笑将目光看向别处。
    “见你过得都好我就放心了,其实在我当上秉笔之后我想过去司衣司找你,权当衣锦还乡。但没多久万岁爷便让尚宫局整理了一千人次的特赦名录,我见你在上头,松了口气,这口气一松便觉得不见你也挺好。”
    丁宝枝垂眸笑道:“我初任典衣也找人问过你的下落,可你那时已经到了司礼监,改换了姓名,我找人问询无果还以为你...”
    “你找过我?”
    丁宝枝笃定颔首,“是啊。”
    容予释怀一笑,转而问:“白天你和指挥使是从外埠刚刚回京?”
    “从曲州回来。”
    “曲州。”他顿了顿,“曲州好山好水...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你们去曲州做什么?”
    “他有公务。”
    “噢,我听说了,曲州知府被革职,所以那辆车里是魏光禄魏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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