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亲王送了太后一张由西域雪狼王的皮毛,待到入冬制成披风肯定特别暖和。
    几位异姓郡王也逐一献了礼,郡王送的价值不会盖过皇亲国戚,多是地方上的特产,有绫罗织物也有上等茶叶。
    待到建安王府献礼,王妃拉上丁宝枝一马当先,上去先嘴甜道了声,“祝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建安王妃常在后宫走动,这会儿几句话便哄得太后十分高兴。她亲自取来长长的画轴,带着稍有些紧张的丁宝枝行至宴会中央,一人拉过画轴一边,将整幅万字的《无量寿经》铺展开来。
    有过上一次的刺绣经验,丁宝枝此次将经文字体换成更为飘逸的草书,并且绣得更为立体,使其完全不同于笔墨书写。整幅经文就像即将脱离丝绸布面,飘浮到慈宁宫上空一般分外祥和有力。
    太后维持着稳重的脸上,终于流露出极大的喜悦,“来,素秋,扶我下去,我要离近些看。”
    那名为素秋的嬷嬷正要搀扶,皇bbzl帝随即站起身来代劳,如此一来,薛邵和容予便也得亦步亦趋地跟下来。
    原在上座的人全都浩浩荡荡走了下来,陪着太后仔细观摩这幅经文。
    太后赞道:“这是《无量寿经》,好,绣得好。哀家屋里还有一幅《金刚经》,出自宫中尚服局,竟也没有这幅来得精巧细致。”
    建安王妃遂笑道:“太后,您可知您的那幅《金刚经》,与我献的这幅《无量寿经》本就出自一人之手,都是我甥妇丁宝枝亲手绣的。”
    丁宝枝垂下眼眸朝太后见礼。
    太后愕然道:“你一说哀家就想起来了,哀家记得这个丁宝枝,慈宁宫里的那幅就是丁宝枝绣的。嘶,尚服局的女官怎会是你的外甥媳妇?”
    建安王妃笑答:“宝枝年初便出宫啦,嫁给了我外甥薛邵,现如今是锦衣卫指挥使夫人呢。”
    太后惊讶转脸看向薛邵,后者颔首行礼,是在说‘确有此事’。
    太后总算朝正主走过去,仔细打量,“你...就是丁宝枝?”
    丁宝枝福身称是。
    太后并不清楚年初赦免一千宫女的内情,惋惜道:“你怎么也出宫去了,这么好的手艺世上仅有,你出宫去谁为哀家和这后宫里的女人们裁制新衣呢?”
    建安王妃赶忙道:“谁说不是呢,我也替她觉得可惜呢。”
    太后又被那刺绣吸引过去,抬手轻抚着针线造就的笔画爱不释手,念叨着,“是啊,可惜,适才那张狼皮若能交给她,定不会辜负淳亲王的美意。”
    建安王妃用力点头道:“太后说的是,宝枝的能耐就是开布庄都绰绰有余,她自己起先也有这个意思,要不是后来成了婚,这会儿估计都靠着一双巧手名满京城了。”
    太后听罢轻笑看向建安王妃,读懂了她的言外之意,这是替她甥妇在讨赏。
    好,该赏。
    太后道:“皇帝,我要赏赐这丁宝枝一间铺面,你回头给起个名吧。”
    皇帝赐名那这铺子可就是半间皇店,丁宝枝愣了愣神,赶忙跪下谢恩。
    太后道:“你原是尚服局的女官,赏你铺面哀家都觉得大材小用,你要喜欢就请人来开设布庄,管着玩玩,不喜欢就租赁出去,也是个源源不断的收入,可比赏你珠宝首饰来得合心意?”
    “臣妇丁宝枝叩谢太后隆恩!”
    丁宝枝见建安王妃真的促成了此事,一时间竟还有点不敢相信,甚至担心薛邵会因此感到不快。
    毕竟适才建安王妃替她说了这么多话,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刻意为之,她却没有提前告知薛邵,虽说之前的确八字还没一撇,但她不说的主要原因,还是怕薛邵不喜欢她仍惦念着这件事。
    在她看来嫁给薛邵和做生意是两条岔路。
    薛邵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他应该更希望能够将她囚于薛府东院吧,就此做只衣食无忧的金丝雀,怎会愿意让她出去抛头露面见识天高海阔呢。
    *
    王公大臣们都献上了bbzl贺礼,只剩一人还未恭贺太后寿诞。
    那便是皇帝。
    他偏头示意容予将东西呈上来,是一尊人头大小的菩萨像,光彩熠熠由工匠一刀刀凿出来的黄金佛像。
    皇帝说了几句吉祥话哄太后高兴,而后话锋一转,将话头转到了大纾江山。
    “母后,您从不干涉朝政,但原谅儿子今日要借着这个与诸位臣工齐聚一堂的机会,宣布一个旨意。”
    皇帝面向底下众人道:“先皇在位时,朝堂中分裂出了多股势力暗中较劲,当中最为棘手的便是以马志忠为首的阉党,现今马志忠已除,却又牵连出户部其党羽,除之不尽,让朕心力交瘁。朕决定在宫中设置东辑事厂,由司礼监掌管,与锦衣卫通力协作,将朕的朝堂里里外外彻底肃清。”
    许是都喝了点酒的关系,宴会上的士大夫们险些哗然。
    一来惊讶皇帝的雷厉风行,二来惊讶内阁的弹劾真的奏效,皇帝居然降了薛邵的威信。
    锦衣卫说到底都是男人,无法自由出入皇宫禁内,所以皇帝一旦设立东辑事厂,那这些随时能在宫中待命的阉人,无疑比锦衣卫更称得上‘亲卫’二字。
    皇帝微微偏过头,继续道:“容予,掌印虚位多时,朕今日提你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任东厂提督。”
    容予事先似乎已经知情,在皇帝下达如此叫人猝不及防的旨意时,也只是宠辱不惊地躬身领旨。
    反观一旁薛邵,面无表情便是最好的反应。
    底下,丁宝枝不留神碰翻酒杯,急忙低头擦拭身上酒渍。
    建安王妃听完皇帝旨意也慌了神,见她手忙脚乱十分理解,“宝枝,别急,我带你下去换件衣服。”
    丁宝枝只摇头道:“不必了,王妃您留在席间吧,我去找个无人处把衣服上的酒渍擦洗掉就回来。”
    丁宝枝请宦官引路,将她带到了慈宁花园某处无人的凉亭,她问那宦官去取些水来,而后自己拿手帕一个劲擦拭刚刚沾染上的酒液。
    等了会儿,该是人回来了。
    她眼角余光划过一抹铁锈红的曳撒,抬眼见是容予,丁宝枝愕然不已。
    容予气度偏偏微笑着朝她颔首,“万岁爷让我领了旨出来放放风别傻站着,结果就见你在这里如此狼狈,可是刚才的事将你吓到了?”
    她适才打翻酒盏的时机,正正好好就是皇帝提拔容予,瓜分薛邵职权的时候。
    丁宝枝摇摇头,“不是,就是凑巧碰翻了而已。”
    容予只笑道:“你大可以趁现在四下无人和我说实话,毕竟万岁爷的这个决定的确令人出乎意料。”
    丁宝枝沉默片刻,抬眼问:“你知道万岁爷为何突然做此决定吗?”
    容予颔首道:“据我所知,内阁弹劾指挥使的声音一直不小。前阵子北镇抚司有个极为重要的犯人被毒害了,下毒的人他们却迟迟抓不到,朝中都在传说锦衣卫里出了奸细,万岁爷恐怕是在担心...这个bbzl说法是真的。”
    丁宝枝听罢不可置信地抓着他手腕,“你说锦衣卫里有奸细?”
    容予垂眼觑向她紧握自己的皙白的手,抬眼望着她道:“只是传言而已,放心,等我协理此案,一定会还北镇抚司一个公道,不让指挥使蒙冤。”
    “荣达...”
    丁宝枝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紧紧注视他道:“若真是锦衣卫里出了奸细,薛邵会受到牵连吗?若他受到牵连,你...你现在是司礼监掌印,能有办法保我平安无事,从薛府脱身吗?”
    容予眉心的‘川’字纹转瞬即逝,旋即化作微笑,轻描淡写道:“宝枝,你是指挥使夫人,怎么会这么说呢?”
    “...谁不知道我嫁他并不情愿,事已至此更不想被他牵连。”
    话音出口丁宝枝眼中含泪,是害怕极了。
    暗处,早就藏好的方阿宁躲在假山后边挠挠脖颈,心说夫人演得也忒好了,特别是这最后一句,他都不知道该怎么传回给指挥使......
    他按原话传了不会挨踹吧?
    作者有话说:
    嫁个锦衣卫还得干锦衣卫的活(薛子哥识相的就支持老婆搞事业!
    第43章
    夜里悠长的宫道一眼望不到尽头,宫人们手提着灯笼站在道路两侧,丁宝枝拢着衣领紧紧跟随出宫的队伍。
    临上建安王府的马车之前,远处走来个锦衣卫朝她微一颔首,丁宝枝了然,将建安王妃送上马车,道了声“薛邵下值了,我去找他。”
    建安王妃心道这会儿薛邵也不知是个什么心情,但又不得不放宝枝去见他,人家毕竟是两夫妻,这个当口除了宝枝也没人能平复他。
    目送建安王府的车架走远,丁宝枝遂跟着那锦衣卫朝另一方向走去。
    转过拐角,夜幕下停了辆马车,见方阿宁在边上站着,不用想就知道里面坐的是谁。
    丁宝枝步上车架,才刚探身进入轿厢便被一双坚实有力的胳膊拦进了怀里。她几乎是跌坐在薛邵身上,后者若无其事,她倒撞得闷哼一声。
    丁宝枝视线还未在昏暗的轿厢中得到适应,耳廓就受了惩罚,被牙齿细细碾着。
    “皇店?宝儿背着我动作倒是不小。”
    他果然介意,不过常言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丁宝枝顺从地忍了耳根的疼痒,任他略施小惩。
    “你要不允许,我就把铺面送给建安王妃。”
    “太后的赏赐你也敢转赠?”
    丁宝枝听出些弦外之音,转身攀着他两肩问:“你肯让我开办布庄吗?就当看在我帮了锦衣卫这么一个大忙的份上。”
    薛邵歪头道:“你说的大忙是指告诉容予嫁给我你很不情愿,我要是出事,你不想被我牵连?”
    丁宝枝眉头一皱,耳尖上凉飕飕的,“是你让我博取他信任。”
    薛邵望着她耳朵上反着光的晶莹,伸手替她蹭了蹭,笑问:“你说这个他就信任你,嗯?”
    丁宝枝抬手抹了下耳朵,挣扎起身,心道不然呢?谁bbzl不知道她是他从章府抢的。
    薛邵哼笑了声任她脱离‘魔爪’坐到旁边去。
    若非出了戴左明腹中佛珠这档事,薛邵并不想让宝枝出面做戏。怕只怕正如她分析的那样,内阁与司礼监狼狈为奸,而背后意图则是架空皇帝身边的锦衣卫。
    自从丁宝枝入了薛府,这个二姐便与她走动频繁,却又不像她长姐金枝那样有求于她。
    丁玉枝把控着姊妹间的距离,当真像个好姐姐那般。
    可丁宝枝十四岁进宫,之后便不再与丁家有任何瓜葛,丁玉枝突如其来的接近,究竟有几分真心?
    马车里,丁宝枝想的却不是自己的这个二姐,而是刚才与她在凉亭相见的容予。
    她感觉的到,容予真的有事隐瞒。
    就在她向容予暗示锦衣卫一除,她便能重获自由的时候,他眼中惊喜,简直差一点就要向她泄露心中所想,但他终究没有,只是反握了她的胳膊,以行动叫她安心。
    丁宝枝提口气,抚平衣服褶皱问薛邵:“万岁爷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薛邵答:“夸你七窍玲珑心,算不算?”
    “万岁爷言重了。”她顿了顿,道:“薛邵,我只能帮你到这,若容予真的包藏祸心,我不会包庇他,但缉拿他归案终归不是我的职责。”
    车厢里安静下来,薛邵将人环在臂弯,轻轻摩挲她外侧肩膀。
    “我知道。”他偏头在她额迹亲吻,“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你只要继续装作一无所知就好。别愁眉苦脸的了,想想开心的事,比如...宝儿的布庄。”
    丁宝枝眼睛发亮,随即转脸向她,纵是轿厢昏暗也看得出她眼底熠熠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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