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宝枝望向薛邵,后者收回手去转动扳指一笑,“好,王妃说得有理,那就等我先去北镇抚司料理完公事再去梁国公府接人,替我照顾好你的外甥媳妇。”
    建安王妃正在气头上,刻意逮着薛邵的痛脚踩,“这可难说,我不为难宝枝,但保不齐二姐三姐拿她出气,不过宝枝多半也不会放在心上,人家才在车上答应年后给你相看妾室,想来就是你不接她回去她也没什么所谓,是吧?宝枝。”
    丁宝枝偏头去看地上缭乱的杂草,掩饰困窘地咳嗽了两声。
    吵架就吵架,做什么拿她当刀...
    抬眼看向薛bbzl邵,他微微歪过头挑了下眉毛,丁宝枝叹口气闭了闭眼装没看到。
    从归安山上回梁国公府的路上,丁宝枝被建安王妃安排在另外的马车,免得被另外两位正哭天抢地的姨母逮着不放,她一个薛府家眷,怎么可能知道薛邵在外面的忙些什么。
    不过,她可能还真的知道,她知道这次同州之行是东辑事厂派遣他去的,一回来就抓了梁国公,整件事情都没那么简单......
    傍晚时她才得到薛邵来府上接她的消息,彼时她已经收拾好了东西,也让家丁抬到了前院。薛邵不是独自来的,他将梁国公也送了回来,不过不是因为洗脱了嫌疑,而是梁国公身份尊崇外加年事已高,现在还未定罪,例行问询过后便要将人送回府邸,再安排锦衣卫专人看守。
    丁宝枝来在府门口的时候,梁国公已经在看守下回了他的庭院,不得和府中其他人有任何交流,二姨母三姨母都跟过去被拦在庭院外边,只有建安王妃守在国公府正门等薛邵。
    薛邵刚一进府门,建安王妃就让人把梁国公府的门给拴上了,颇有种关门放狗之势。
    建安王妃拉过丁宝枝不让她过去,直着喉咙跟门口喊话:“你现在是锦衣卫薛邵,还是我外甥薛邵?”
    薛邵提口气,掸掸袖子朝她们走过去,淡然道:“小姨母,我也是秉公办事,国公爷究竟有没有罪还得等调查过后才能下定论,同州那边的口供如此,锦衣卫职责所在不得不查。”
    建安王妃跺脚,“薛邵,那可是你外祖。”
    相反薛邵便自得许多,“也是朝堂的梁国公,万岁爷的臣工。”
    “薛邵!我看你就快失了人性了!”
    建安王妃火冒三丈,丁宝枝从没见过她发这么大火,忙按住她,她却受启发道:“在你强抢章家民妇的时候我就该好好替你娘教训你,我当时还向着你,觉得事已至此只能安抚宝枝,好让你家宅安宁告慰你母亲在天之灵。你如今倒好,愈演愈烈你还像个人吗?”
    怒火烧了丁宝枝半边,她轻声劝了建安王妃几句,让她别动怒。可这几句话的作用微乎其微,在建安王妃看来薛邵俨然是六亲不认失了人性,活鬼被叫得久了,竟真叫他们常家生出些阴魂不散的感受。
    什么叫囤兵谋逆?他自己的亲外祖是何等忠诚刚正的忠臣,他会不知?当年骑着木马学外祖领兵打仗的人是他,现在黑白不辨将人送进北镇抚司的也是他!
    薛邵朝丁宝枝勾手,“宝儿,到我这儿来,该回家了。”
    丁宝枝放心不下建安王妃,一步三回头到了薛邵身边,她知道建安王妃在气什么,不是气他公事公办,而是气他竟真的对梁国公一点感情也没有了,将事情办得如此决绝毫不拖泥带水。
    薛邵最后道:“小姨母,现在只是例行调查,明日早朝万岁自有定夺,此事牵扯甚广,bbzl淳亲王在事情查明前也不得出府,没有例外。”
    “你走吧,在事情查明前,我也没你这个外甥。”
    *
    “薛邵...”
    坐在马上,丁宝枝扭过脸问身后薛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有苦衷对吗?”
    她听身后人吐出口浊气,发顶被落下一吻,“有你理解就算不得苦衷。”他直起身子夹紧马腹步入长街,“这件事算不得坏事,且回府再说,我倒是有另一件事要现在问问你。”
    “什么事?”
    “纳妾的事。”
    丁宝枝将斗篷拢了拢道了句‘好冷’,被他戏弄似的轻轻掐了掐下巴。
    回府丁宝枝忙前忙后替他备好了热水,时辰不早了他风尘仆仆洗了澡又干不了,只得用热毛巾简单擦身,丁宝枝脱了斗篷在他边上忙前忙后的摘佩刀、解腰带、脱曳撒、褪中衣。
    搓一把热毛巾,贴上他肌理明晰的后背,虽看过许多遍,但这回凑得近,还是没忍住抬手抚了抚他背上刀疤,他脊背僵直了瞬,丁宝枝收回了手,道:“你还没说梁国公和淳亲王到底是怎么回事,和东厂让你去同州有关?”
    “嗯。”薛邵转过身面对她,将张钧茂口供的事都说了。
    “竟是这样。”
    丁宝枝听后手都顿住,还是薛邵点点前胸她才走到边上重新搓了把热毛巾给他擦拭,“这么说...东厂试图伪造淳亲王和梁国公谋逆,那利用好这一点不就能够给东厂安上祸乱朝纲的罪名,将其拿下了吗?”
    薛邵勾唇笑道:“是,宝儿说得没错,可背后的齐国公还没有露头,得有确凿证据证明东厂有齐国公鼎力支持,才好将他们一网打尽,否则仍是不能铲草除根。”
    丁宝枝点点头,转而问:“那你...审过梁国公了?”
    “我让毛丰问了几句。”
    “那就好,毛同知是有分寸的人,就算不知道你和万岁爷的计划,也不至于真的对梁国公不留情面。倒是你,现在所有的常家人都拿你当白眼狼,明日一早,全京城的人都要知道你将自己亲外祖给送进诏狱了。”
    “事实确实如此。”
    “你就嘴硬吧。”
    薛邵拉过她,扣着她腰紧贴身前,“我可没有。我不需要常家和全京城清楚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永远都不需要了?”
    “不需要。”
    丁宝枝垂下眼皮,睫毛构建起小片阴影,他父母之死对他影响重大,哪怕那不是梁国公的本意,这辈子他们也无法冰释前嫌,始终会有多年的怨恨横亘二人之间,祖孙相见冷言冷语以官衔相称,可这或许已经是薛邵最大的让步了。
    至于梁国公的遗憾...
    她今日在归安山说的话便是她力所能及,能对这位古稀老人尽的最大安慰了。
    “想什么呢?”薛邵抬起她下巴,“该你说了。”
    “说什么?”
    他手上掐了一把,“纳妾的事啊,你怎么就点头了?”
    “我...我总不能跟你的长辈唱反bbzl调,你不想当然是你自己拒绝,我在国公府哪有说话的权力。”她伸手去掰薛邵横在自己腰身的手,“你松开,我去把水倒了。”
    “明早再倒。你这话听着可不太对劲,什么叫我不想,说得就像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难道你真的无所谓?”他尾音扬着,不太好招惹的样子。
    “我...”
    要知道她就是五房生的,从小见惯了女人们围着一个男人转,进宫更是见识到了成百的女人围着一个人男人,不纳妾的男人,她还没见过。
    丁宝枝还是有点不信,不纳妾的男人当然有,平头百姓就不纳妾,娶一个便养得费劲了,如何敢再往家里添置人口,可但凡是稍微发达些了,马上就开始拈花惹草嫌弃糟糠之妻。
    以薛邵的身份,就算娶的是京城贵女,纳妾也是理所应当,何况他娶的原是章府的冲喜妾室。
    丁宝枝能做正室已是匪夷所思,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就连她自己也不会强求,本也不是她能够强求的事情,她能做的只是经营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若薛邵真的厌弃她了,她有慧织坊,不至于低三下四求他宠爱。
    可她这回想得比之前多了,想起这些本该‘理所应当’的事,心里竟有些闷闷不乐,半点没有以前的无谓了。
    “薛邵,你答应过我的,不会纳妾。”
    “我娶了我想娶之人,为何还要纳妾?”
    “那谁知道,你怎知将来不会有更多的想娶之人?”
    薛邵见她扭捏,朗然一笑,“我不是发过毒誓?我若是再往家里带进别人,你大可杀我泄愤。”
    丁宝枝听他这么说心里莫名一阵舒畅,嘴上却说:“你把话都说死了,可真到你纳妾的时候,我也不可能真的对你做什么,杀你我又不是没试过,能成早成了。”
    薛邵盯着她脸上的小表情,哼笑道:“这些话你似乎不是第一次说。”
    “所以呢?”
    他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听着不同了,上回是真的在想事情发生了杀我不可行。”
    丁宝枝掩饰着想走,“这回难道不是?”
    薛邵将她抵上雕花的架子床,“这回听着酸溜溜的。”
    “很晚了...”
    他将脸埋在她颈间,呢喃细语,“就抱一会儿,想到明早又是大戏开锣就觉得累。”
    丁宝枝听出他话音疲倦,抬手环抱住他,掌心温热贴上他后背伤疤。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翌日早朝所有人看薛邵的表情都不太对,他亲手将自己外祖带进北镇抚司的事已然传遍京城,素来与他交恶的朝臣大多看不惯他的行事作风,这下全都对他避之不及,简直将他的残酷当做了传染病。
    此案以东厂为首,锦衣卫为辅进行调查,锦衣卫所做案宗都由东厂经手上奏皇帝,因此今日朝堂汇报也是容予这东辑事厂提督的活,锦衣卫只是个摆设。
    待容予说完,举朝震惊,看向薛邵的眼神又多了层说bbzl不清道不明的惊恐。
    少数人脸上则是坐看好戏的神情,毕竟罪名一旦坐实,薛邵就连四品指挥佥事都当不成了。
    有人提问:“万岁爷,此时关系到薛大人母家亲属,是否该让锦衣卫避嫌?”
    皇帝却道:“从这桩事情起始就是薛邵一手侦办,张钧茂是他从同州抓回来的,梁国公府和淳亲王在京的府邸也是由他手下人第一时间看管,避嫌朕看就不必了,让东厂多操点心就是了。”
    他侧头道:“容予,这桩案子就交由你来审理,锦衣卫听凭东厂调遣,有你坐镇,朕安心。”
    容予躬身应下。
    皇帝又道:“梁国公和淳亲王都是先帝在世时立下过汗马功劳的臣工,此事现下仅有张钧茂一面之词,尚未定论以前,不得对他们二人动用刑罚。”
    下朝后,薛邵缓缓步下长阶,容予随后跟上,二人并肩走了一段,后者若有似无在薛邵身上闻到一股宝枝常年携带的熏衣香。那是种女子的香气,不是薛邵可以熏在衣服上的,而是长时间的相处,自然而然携带在了身上,非常淡,若非曾经熟悉,一定分辨不出。
    容予额角跳了跳,脑子里闪过数个念头,第一个是不该让珠珠这么早给宝枝停药,第二个念头是好在进展顺利,眼看锦衣卫高楼将倾,再也不能起来。他会接手薛邵的所有,那全部都是战利品,包括丁宝枝。
    “容掌印对此事怎么看?”薛邵一句话将容予思绪拉了回来。
    他微微一笑,“我没有看法,非要说的话就是惊讶。”
    薛邵挑眉问:“惊讶?”
    容予道:“惊讶薛大人竟能大义灭亲,铁面无私亲手送梁国公进北镇抚司问询。”
    薛邵哼笑道:“容掌印,大义灭亲说得为时尚早,难道你已经掌握了什么新的证据?”
    容予抬眼向他,“我人在京城,如何掌握同州的证据,倒是薛大人何时启程同州?现在还只有张钧茂的口供,几张信纸,要想查清此案,还得趁淳亲王还在软禁期间,再去同州搜集认证物证,既然万岁有旨,等薛大人启程的时候,记得知会一声东厂。”
    “那自然是越快越好,怎么?容掌印要随行吗?”
    容予笑了笑,“我们同州见。”
    话毕他便走远,薛邵停下脚步,按了按指节舒出一口气,他表面无甚情绪,但实际已然压抑下滔天怒火,那药说到底是容予下给宝枝的,不管中间经手了谁,最后的账都得归拢到他的头上。
    来日方长,总有落到他手上的时候。
    薛府。
    丁宝枝得知薛邵要和容予前往同州,心里当时就咯噔一下。
    容予不是个打无准备之仗的人,同州必然已经有了他们事先准备好的‘证据’,他胸有成竹和薛邵同行,丁宝枝不得不遐想他究竟做了什么准备,如果是对薛邵不利呢?
    就算皇帝和薛邵对容予齐国公已有防备,但双方都在暗处,更是难保bbzl容予在得知真相后鱼死网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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