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星回想了想,又说,“至于阿蛮,你说我让她给我训练一支女子近卫队,如何?”
    “这个主意好!”可芳眼睛一亮,大力赞同,“她是闲不住的性子,让她做这些事是太拘束了些,连弓箭都不能带在身上,实在可怜。倒是这事,既不用离殿下太远,也是她的兴趣所在,我看能成。”
    “那就这样办,你们下去自己列个章程吧。”贺星回说。
    可芳扑哧一笑,“殿下现在的威势越来越重了,动不动就叫人列个章程。我们又不是朝堂上那些官员,这话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有什么不好意思,你们办的不是正事吗?”贺星回却是一脸理所当然,“是正事,那就要有章程。”
    “知道了!”可芳应了一声,连忙转移话题,“说到这个,一早户部的严尚书就来了。好像是欠款的事,说是收上来了第一笔,要请殿下过目。”
    今日没有早朝,贺星回就起得晚了一些,但现在其实也还早,外头之所以那么亮,是因为下了雪的缘故。
    这样的天气,严文渊竟然还是冒雪来了,可见是大事。
    “这么顺利?”贺星回惊讶地问了一句,又说,“那咱们现在过去。”
    等到了紫宸殿,听严尚书如此这般说明,贺星回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居然有人凭着一张嘴,说通了所有北地世家,他们愿意在三天之内交齐欠款,这第一步算是大获成功了。
    严文渊过来,一是表功,二是说一下下个阶段的安排。
    贺星回对这些倒不在意,听着大面上没有问题,就点了头,又问,“这个范一通倒是个能人,他以后就留在户部了?”
    “是有这个打算。”严文渊道,“只是他没有通过科考,只能以功劳授官了。”
    “你跟戴大人商量好了,递折子上来就是。”贺星回也是赞同把这个人才留在户部的,之后还有许多要用他的地方呢,自然不会吝惜一官半职。
    其实这回的进展,很出乎她的预料。
    虽然给户部指派了任务,但贺星回本来没有指望能收回多少欠款。她要做的,只是将这件事坐实了,到时候还不上钱,那就打欠条吧。往后她有的是收债的方法。
    最为简单的一种,就是把这些欠条卖给商人,由他们去催收。各个衙门和官府当然拿不出钱,可以用土地、税款乃至一些优惠政策来抵。
    不过贺星回当然不会卖,这东西掌握在自己手里,那就是掌握了主动权。
    只是没想到情况比预料的好了太多。但这也不是坏事,国库有钱,很多事情办起来留会从容宽裕许多。而且马上就要过年了,这个冬天,西北那边必然会有个结果。也得预备起来。
    所以严文渊打算正式移文给名单上剩下的州府和衙门,她也没有意见。
    于是赶在小年封印之前,户部关于收缴国库欠款的公文发了出去。快马加鞭,想必除了偏远地区,大部分人这个年要头痛了。
    已经为此头痛了许久的严尚书想到这一点,忍不住高兴了一些。
    这个消息自然又在朝中引发了一场震动。之前贺星回说要彻查,但只是在对账。后来倒是让严文渊另外弄了一个衙门,但也没有太大的动静,大部分人还是觉得,真正的戏肉还是要等过了年之后。
    谁知这一回户部的行动堪称雷厉风行,态度也强硬得很。
    正在众人议论纷纷之中,北地世家大张旗鼓地去户部还了钱。
    大越所处的这个时代,还是铜本位。金银虽然也会被当做钱来使用,但因为国内储量不丰,还有大半会用来打造金银首饰器皿,真正流通在市面上的并不多,无法取代铜钱。
    虽然减少到了三年,但北地一大半的州府都把持在北地世家手中,加起来也着实是一大笔款项。换算成铜钱,当然要用许多的车辆来拉。
    这也是卫家主有意为之。
    既然是站队,那就要旗帜鲜明地做出表率,含含糊糊、藏着掖着,谁会相信你呢?
    而这般做法,果然在朝野之间引来了无数的议论。大部分还在冷眼旁观的朝臣们觉得她疯了,特别是那些建国有功的勋贵们,完全不能理解卫家主这种做法。
    倒是在民间,百姓们不关心里头的弯弯绕绕,只纯粹因为看到那么多钱而激动兴奋。
    世家是真有钱啊!
    第030章 宽限
    世家是真的有钱啊, 贺星回此刻也在感慨。
    当年仓皇南逃的时候,很多东西都没法带,这些北地世家到了南边之后, 是着实拮据过一段时间的。但这才多久,也就是一百年左右的时间,就又积累起了偌大的财富。
    两相对比,穷到国库连一文钱都拿不出来的朝廷,就显得太寒酸了。
    在这个世家掌控朝政的时代, 贺星回很难不将这两者联系起来,认为他们是此消彼长的关系。
    所以想要真正地丰盈国库, 就必须要抑制世家豪强, 从他们身上将利益夺回。这无异于是虎口夺食, 当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但又是必须做的事。
    这一回彻查国库,让人要债,贺星回真正的目的,还是想借此搅动这一池静水, 看看底下究竟都有些什么。
    像叶一宪那样着急忙慌跳出来的是炮灰, 真正的执棋者,往往隐藏在层层幕布之后,静静地观察局势。只有触动到了他们的利益,才能让他们动起来。
    这样想着, 贺星回看向面前的人。
    范一通站在她对面,尽管身上只穿了一件半旧的青衫, 姿态依旧坦然从容, 只有微微急促的呼吸, 泄露了他的一丝紧张。
    严文渊已经跟吏部那边打过招呼, 过完年办了手续,他就会正式入职户部,成为一名主事。以初任官而言,能拿到这个职位,算是十分亮眼了。但以他的年龄和才能来看,这个官职显然并不高。
    这就是时下大多数出身寒门的读书人的处境。大部分根本没有机会入朝为官,就算当了官,也是这样的微末小职。
    不过范一通对此并不在意。
    这是一个皇权时代,只要贺星回看到了他的能力,就不会永远停留在这个位置上。
    贺星回也是今日得知卫家主带着人大张旗鼓地送钱,看样子竟是要为自己造势,才想起了他。当初庾先生都没能让卫家主这么知趣,可见范一通的辩才。
    “范卿是怎么跟卫家主说的?”她有些好奇地问。
    范一通深吸一口气,“臣告诉卫家主,如今殿下在朝中无人可用,正是求才若渴之时。”
    贺星回眉头微微一挑,脸上先露出了几分笑意,“这倒也是实情。”
    “臣惶恐。”
    贺星回想了想,又说,“范卿这般有心,我也不能辜负了你的美意。正好,等明年开春,朝廷要开一次科考,范卿可愿意做考官?”
    饶是以范一通的心性,听到这句话,心头也不由猛地一跳,几乎要控制不住那翻涌而出的喜意。但只一瞬,他就冷静了下来,“殿下信重,臣自是欣喜,只是以臣的资历,恐怕难以服众。再者,科考之事一向是吏部主持……”
    说到最后一句,他忽然微微一顿。
    吏部尚书戴晔,同样也是出身北地世家。按理说,这催缴国库欠款的事,只要他开口说一句话,胜过下面的人无数谋算。可是这件事上,他却没什么表现。此刻贺星回这样说,由不得范一通不想,殿下这是不信任戴晔了。
    虽然本来也谈不上有什么信任,但这是一种信号。
    “自然是吏部主持。”贺星回打断了他的思绪,说出了更加令范一通心潮澎湃的话,“不过从前,吏部也是交给考功司来主持。今年,我想从其他各部抽调一些人手过去帮忙。你是户部主事,自然也有资格。”
    考功司的主官是考功员外郎,论品级只比范一通的主事高一级。
    这是真的要分吏部的权了,甚至隐隐还有些改革科举的意思,而在这时让自己加入,就让这个信号更加明显了:他说贺星回手里没有可用的人,贺星回就他去当考官,显然是想选一批能用的人。
    但更重要的是贺星回由此透露出来的态度:她不在意官员们的出身,更进一步,那就是不介意任用寒门士子。
    通天的路,向他们这样的人开启了。
    虽然还是没有定论的事,但范一通还是忍不住激动起来,连面色都微微涨红了一些,“蒙殿下错爱,臣必当尽心竭力。”
    ……
    武焕走进状元楼,被店小二领着上了二楼,才走到楼梯口,就已经听到了上面的吵嚷声,说的是,“我看那些北方人就是没卵/蛋的东西,跪得当然快!”
    他忍不住头痛起来,摆手让战战兢兢的店小二下楼,想了想,又吩咐自己身后跟着的人,“去楼下守着,别让人靠近。”
    说完了,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继续迈步向上。
    脚步声惊动了楼上的人,立刻有人嚷道,“大司马来了!”
    武焕一看这人满脸红晕,就知道是喝醉了,眉头皱得更深,“你们也收敛些,如今宫中都在尚行节俭,我等却如此铺张,回头让宪官参上一本,又是麻烦。”
    “这算得什么铺张?”喝醉了的人可不跟他讲道理,“这都已经憋了几个月了,难得出来聚聚,我就是想痛快喝酒吃肉,碍着谁了?我倒要看看,有没有人敢上本。”
    武焕叹了一口气。
    虽然他经常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没什么城府的粗人,可是跟这些家伙一比,都算得上是个雅士了。
    幸好,也并不是人人都像那位,大部分人还是清醒的。毕竟今天将这些人齐聚一堂,是为了谈正事,可不能因为喝酒耽误。
    武焕眼珠一转,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戴晔。
    两个难兄难弟对视一眼,他举步走了过去,在戴晔身边坐下来,低声问,“怎么说?”
    “一直在骂人。”戴晔喝了一口茶。他根本不觉得这样能商量出什么事情来,却又不能不来,心情也不是很好。
    看看眼前这些人吧,在戴尚书看来,根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而他们竟然就是朝中最大的两股势力之一——开国勋贵的代表人物。
    时运这个东西真是说不准。
    这些人家都是当年高祖皇帝起兵时,最早跟随在他身边的人。无论功勋还是情分,都不是后面才依附过来的世家能够比拟的。所以立国之后,他们自然就身居高位,有了参政议政的资格。
    高祖和□□待下都十分宽和,又因为自身威望足够,丝毫不担心所谓的功高震主,这些功臣们自然没有经历过任何动荡和清洗。
    到了先帝朝,先帝并不喜欢这些泥腿子出身的勋贵,更愿意亲近世家。原本他们应该会被打压下去,可当时北地世家和南派世家之间的争斗十分激烈,无论哪一边都需要开国勋贵作为第三方站在朝堂上,反而都放过了他们。
    特别是嘉连关大败之后,作为主战派的北地世家被打压下去,加上那一役他们损失最大,为了维护朝堂的稳定,避免南派世家独大,这一系手中的权力还扩大了一些,位置坐得就更安稳了。
    就连戴晔自己,也是因为跟勋贵联姻,娶了靖侯的女儿,这才得以脱离北地世家的出身,坐到今天这个位置。
    不过在坐上吏部尚书的位置之后,戴晔自认为,应该已经有了跟开国勋贵分庭抗礼的能力。
    毕竟他们在朝中的根基更多的还是在军中,而且已经败得差不多了,在朝堂上,也就是一个兵部,一个禁卫军,位置虽然很关键,但话语权并不大。反观吏部,掌握着官员的升迁任免,是实实在在的六部之首。
    要不是西北还有战事,军权也很关键,他早就可以反客为主了。
    然而今天他却只能坐在这里,听这些人骂些不堪入目的粗话,也是因为那该死的时运。
    贺星回不喜欢自己,戴晔一开始就知道。
    这跟他的出身、能力乃至其他的都没有关系,只是因为贺星回想要真正掌控朝堂,就必须要培植更多属于自己的势力,而想要培植势力,自然就必须要将官员升迁任免的权力抓在手中。
    偏偏她的动作太快了,而戴晔自己身上的问题也很大。
    戴氏毕竟是北地世家一脉,戴晔当然不会完全放弃这个立场,所以他自己虽然跟勋贵联姻,跟那边拉开距离,北地世家的各种行动,戴家人也都没有落下。结果师无命在西北一通乱杀,戴家自然也牵连了进去。
    开国勋贵们这才发现,他这么多年来根本没跟那边断了关系,顿时震怒。
    好家伙,我们辛辛苦苦把你扶持上去,你却还想着那边,甚至一直在暗度陈仓,那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了?
    于是他就陷入了一种非常尴尬的处境之中:两边都甩不开,但是又两边都靠不上,在哪边都算不上自己人了。
    若不是为了解决这种困境,他今天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但到了才发现,这群人根本指望不上,而且他们也根本不愿意搭理他。这会儿武焕来了,总算有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他放下茶杯,扫了一眼周围的人,对武焕道,“这样不行,武兄,还是得有个主事的人。”
    武焕也这么想。
    说来很怪,这些家伙一直是这种德性,他们以前都习惯了,也没觉得看不下去。但这段时间跟着贺星回办事,受她的雷厉风行影响,眼看这些人没个正行,讨论正事更是遥遥无期,就忍不了了。
    “冯兄。”他开口招呼坐在最上首的人,“你来说句话吧。由他们这样闹下去,今天也不必办什么正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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