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今年不过三十出头,她嫁得早,进门一年便生下琬宁,过了两年又生下嫡子王珩,早早就在王家确立了自己当家主母的地位,又是读书人家出身,娴雅大气。琬宁肖母,与周氏长得有七分像,又是周氏亲手调丨教长大的,母女情分自然深厚。上辈子自跟着胤禩分府出宫琬宁便再也没机会见自己生母一面,如今一见自然是抱头大哭一场。
    周氏只当自己女儿是受了委屈,半个月前郭络罗家那位格格的言语可都已经飞出宫墙传到各个官员后宅里了。琬宁是她第一个孩子,是她捧在手心里呵护长大的,在家里半点委屈都不曾受过,却不想才嫁给八阿哥不过三个月就被人这样奚落,饶是周氏心胸再宽也少不得跟自己相熟的堂弟妹埋怨几句。
    “瞧我这样子,好不容易跟母亲见面,却哭得什么似的,没得叫母亲笑话。”拿着帕子擦去眼角的泪水,琬宁才笑着道,“这回见到母亲倒觉得恍如隔世,都说嫁人后日子是要熬过来的,这话果真不假。”
    他们家在南边发迹,虽然入了汉军旗,可在家里还是习惯称呼父母为父亲、母亲。
    “八阿哥性子好,你好好侍奉便是。至于郭络罗家那位格格……她本就是那样的性子,少不得要给你委屈受。”若非在旗女子必须经过选秀这一关,她早就该给琬宁定下一户人家。本以为从四品典仪家的出身不会入了贵人的眼,却没想到自己女儿竟得了惠妃娘娘的青睐,指给了八阿哥。
    “八阿哥也算疼我,将来八福晋进门,我自当敬之远之,不做逾矩之举便是了。”听自己母亲这样说起来,琬宁便知道中秋那日的事情肯定是传了出去的。虽然安郡王府现在比不得从前,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自己家现在只能避其风头了。“母亲在外头怕也是听了不少话,旁人怎么说都由得他们去,咱们别参合进去。”
    “这话我自省得,你父亲也这样跟我说过。”周氏道,“知道你在宫中少不得上下打点,我给你带了些碎银进来,拿去赏人管够。”
    “母亲这是做什么?”琬宁连忙将周氏递过来的锦盒给推回去,“我在宫里一应用都有内务府打点,惠妃娘娘跟贵人又常有赏赐,母亲之前给的银子还有不少,何必再送进来呢?”又叫琥珀拿起自己准备的东西,“这是宫里新晋上来的缎子,母亲拿去给自己、父亲跟弟妹做几身衣裳吧。”
    “我记得你从前最爱华衣美饰的,怎么今日却打扮得这样素净?”周氏总觉得自己女儿在宫里肯定是步步为营,听说八阿哥后宅里还有两个如花似玉的格格,她便更担心了,生怕自己女儿落了下乘吃了暗亏。
    琬宁察言观色的本领一流,见自己母亲脸色忽红忽白,便赶紧安慰道:“贵妃娘娘身子不虞,我也不好穿红戴绿的,免得招人闲话。”
    周氏听罢才总算放心,见自己女儿着实沉稳了不少,遂点点头,跟她说起王珩之事:“官学里头的师傅说了,你弟弟读书本领不差,那他那个榆木脑袋跟你父亲一样非要从武出仕。咱们汉军旗出身,既做不得御前侍卫,又不能递补至前锋营、护军营、中军营、火器营中,难不成真要你弟弟入骁骑营?”
    “弟弟有志在此,父亲肯定也是赞许的。”上一辈子王珩便是从骁骑营一个兵丁摸爬打滚到挣了爵位,可惜自己没这个福气看到他那般意气风发罢了。琬宁略带伤感地垂下眼眸,“父亲可有什么举措?”
    “已经托人去骁骑营走动一番了。”周氏叹了一口气,“他们爷们的事儿我是无法置喙了,随他们去吧。”转而又道,“说来昨儿我倒是听了一个消息,说太后将安郡王府的老夫人进宫里,明敲暗打说了一番,让老夫人仔细教养郭络罗家的格格,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昨儿是太子大婚,宫里人来人往的,这事儿到没听谁说起过。”琬宁微微一蹙眉,“郭络罗家的格格据说跟安郡王府的老夫人关系不亲密,都是郡王跟其福晋疼惜些,这事儿若是真的,怕老夫人脸上无光,回去后也不会给那位格格好脸色。”
    “就该有人管着。明珠大人的儿媳妇还是和硕柔嘉公主之女呢,跟郭络罗家的格格还是表姐妹,也没见她这样嚣张跋扈。”
    “母亲是为我抱不平,只是这宫里人多嘴杂,母亲也别气,总归有老夫人在,肯定能调丨教过来的。”虽然是这么说,可琬宁跟周氏都压根不相信郭络罗氏的性子能从泼辣骄横变成温婉和顺。
    因着时间也是有限的,周氏只能再三叮嘱琬宁要好好侍奉八阿哥,又着重说了生下小阿哥的重要性,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琬宁目送着周氏出去,转身回到屋子,轻叹了一口气,抬手摸着自己的肚子。
    前世她是在三十六年怀上身孕的,可后来却因为郭络罗氏尖酸刻薄的话刺激而日夜惊慌,最终没能保住那个孩子,更是伤了底子,以后再也没能怀孕。后来郭络罗氏有安排了张氏、毛氏分宠,直到弘旺跟大格格相继诞生,八阿哥眼里就再也没有她的身影了。
    这辈子,她定要好好保护好自己的孩子,便是拼得鱼死网破,也绝不会让郭络罗氏再得逞!
    ☆、第五章
    005章丧钟敲响
    三十三年注定不是平凡的一年。太子大婚,太子妃阿玛石文炳复补正白旗汉军都统一职,却不想在回京途中染了疾病,如今已是奄奄一息;十一月初三钮祜禄贵妃病重,最终药石无用香消玉殒,谥号温僖贵妃。她是皇上第二任皇后孝昭皇后同胞妹妹,育有一子一女,只可惜女儿早夭,独独留下十阿哥。她身份贵重,故而祭奠之事也是格外隆重,宫外的福晋夫人俱要进宫来哭灵。
    琬宁一身缟素,捏着帕子无声啜泣着。偶尔抬眸一看,却见郭络罗氏外祖母、如今安郡王府老太太赫舍里氏身影摇晃了一下,竟是有些支撑不住的样子。赫舍里氏跟岳乐是老夫少妻,可感情却是十分亲厚,当年岳乐病逝时赫舍里氏便是大病了一场,前阵子又遭到太后敲打,更是忧心自己儿子玛尔浑的前程,几重压力之下却是压垮了她的身子。
    十一月的京城寒风呼啸,灵堂里又是格外的阴风阵阵,别说赫舍里氏,很多上了年纪的外命妇都有些熬不下去。好在宫里早有准备,给众人送来了热腾腾的姜汤,这才缓和了一下身上的寒气。
    到了晚上回到乾东六所,琬宁也顾不得什么,连忙换来琥珀跟画眉,绞了热热的帕子敷在膝盖上。
    “这才第三天,主子的膝盖就红了一片,这样寒风入体可怎么得?”琥珀又命人去端来姜汤,“主子本来身子就弱,赶紧喝了姜汤暖和一下,否则怕是要生病的。”
    琬宁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给她按摩膝盖的画眉,只道:“这是规矩,你也别多说。”画眉是后来才拨到她这儿使唤的,明面上是小选换上来的宫女,实际上却是八爷塞进来的。“我倒是瞧着十阿哥憔悴了许多,八爷跟十阿哥自□□好,你跟陈喜说一声,让他禀告八爷后给十阿哥送一些温补身子的药材。”
    “奴婢知道了。”琥珀注意到自己主子刚刚看向画眉的眼神,脑筋一转便知晓是怎么回事,便脆生生地应道,“厨房里做了素饺,奴婢叫人端来给主子,用过以后主子再洗漱就寝。”
    “八爷今儿也是在灵堂呆了大半日的,姜汤跟夜宵记得给八爷送去。”
    “奴婢已经吩咐人给送去了呢,主子放心。”琥珀浅笑道,又让画眉先下去休息,晚上由她给自己主子守夜,画眉这才老实巴交地点点头便退了出去。
    “方才画眉在,奴婢也不好多说。”琥珀接着给琬宁按摩,“今儿汪格格屋里传来消息,说汪格格怕是不好了。偏生乌孙格格又是个咄咄逼人的,今日又去了汪格格那儿叫嚣,听说把汪格格气得咯血了。”
    “这事儿你甭管,八爷都看着呢。”琬宁哼了一声。乌孙氏着实是个没脑子的,虽说汪氏是遭了厌弃才落得如斯地步,可她这样步步相逼,不正是把自己越发弄得尖酸刻薄吗?连个病重的女子都不放过,传出去这名声怕是不好听了。
    “奴婢知道,只是说与主子听罢了。”见琬宁吃了几口素饺便搁下碗筷,琥珀便知道自己主子是没了胃口,便服侍琬宁洗漱更衣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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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温僖贵妃的棺椁移去奉安,宫里原本凝滞的气氛才微微放松了一些。偏巧此时外头却传来赫舍里氏病倒的消息,皇上倒是好意,派遣了院使、院判数人到安郡王府上连番诊治,可毕竟赫舍里氏年纪颇大,这一年里又是几番折腾,最终还是没能熬过十二月。皇上趁机夺了安郡王玛尔浑的差事,打发他回家守孝。
    消息传来阿哥所的时候正是琬宁陪着胤禩用膳的时候,琬宁明显见到胤禩手中的动作一顿,便搁下银箸,勺了一碗鲫鱼豆腐汤放在胤禩跟前。她比谁都清楚八爷是有多想得到安郡王家的势力人脉,可这一守孝安郡王没了差事不说,只怕从前熟络的人都会渐渐生分。上辈子赫舍里氏可是活到一废太子的时候,看来这一辈子似乎已经出现了变数。
    “最近爷是陪着十阿哥吃斋菜多了,所以看着清减了不少,昨儿去给惠妃娘娘跟贵人请安时都被问起了呢。这鲫鱼豆腐汤最是滋味,爷多喝一碗吧。”琬宁柔声道,“就快到年下了,妾身想着温僖贵妃刚刚故去没多久,也不宜裁制些大红大紫的衣裳,惠妃娘娘又说了皇上不欲大办宴席,故而妾身只让人给爷选了几匹颜色稳重的料子裁成冬衣。”
    “你做主便是了。”胤禩有些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汤。汗阿玛放话了,等明天春便叫他跟着四哥先在户部当差,所以现在他还只是光头阿哥一枚,便是有心派人去安郡王府上吊唁都难。陈喜是首领太监,虽有出宫的令牌,但是瞧着汗阿玛的意思对安郡王家似乎没了从前的热忱,若是被汗阿玛知道他派遣陈喜出去,会不会让汗阿玛不悦?可若是托了大阿哥去他也是不放心的,太子哥哥大婚到了瓜尔佳一族的全力支持,这边大阿哥就开始跟太子别苗头,话里话外都要他支持,这趟浑水他怎么可能搅进去?
    琬宁自是明白胤禩在想什么,她只是不在这个问题上发表自己的意见。要她说有老夫人在还好,毕竟她是唯一能管教郭络罗氏的人。如今老夫人没了,安郡王福晋又是极疼爱郭络罗氏的,之前太后的一番敲打算是做了白工了,也不知道郭络罗氏的性子会不会比前世更加泼辣霸道。
    这一顿饭两人都有些食不知味,因着还在温僖贵妃的百日里,胤禩跟琬宁还是分房而睡,乌孙氏虽然小家子气但也知道这是规矩,总算是安生了一些。
    “琥珀,年前你是有见家人的机会,到时候替我传信出去给母亲。”宫女每个月都有机会在宫门处见见家人,琬宁不能常见周氏,一应消息都只能靠这样往外递了。琬宁摘下头上的银簪,“这个年……”
    话还没说完,外头便有小宫女匆匆忙忙跑来禀报,只说汪氏没了。她是傍晚的时候去了的,身边的宫女都被她撵了出去,等到被发现没了气儿的时候身子都僵了。
    “知道了,该怎么办陈喜心里有数的。”没了一个小小的格格,在宫里头是翻不起任何波浪,汪氏又是犯了忌讳才会被胤禩这样对待,估计也就是一把火烧了的下场。琬宁轻叹一口气,眼下八爷的心思怕是都放在派谁去安郡王府凭吊的事儿上了,便是被皇上这般打压,安郡王府的影响力却依旧还在,也就还是能够成为郭络罗氏的靠山。
    好在自己父亲跟堂伯越发得重用,弟弟也不是个纨绔,虽然自己家如今是比不过安郡王府,可瞧着皇上对安郡王府的态度,没了赫舍里氏这个老夫人,只怕安郡王府会比前世更早地衰败也未可知。
    另一边厢胤禩也是左思右想,最终还是选择随大流,只派遣了另一个贴身太监冯顺出宫祭奠。冯顺算不上乾东六所的头一把手,可也是深得胤禩重用的,可无奈玛尔浑心高气傲,只觉得胤禩此举并未将安郡王府放在眼里,遂在自己福晋跟前抱怨了几句,却不想叫郭络罗氏听去了。
    郭络罗氏本就看不起卫贵人出身,若非有惠妃这个养母,她对这桩婚事肯定是不愿意的。听自己舅舅这样一说,心里更是觉得胤禩不是个良人,虽未出嫁,心里却已生了抵触。
    ☆、第六章
    006章年末之际
    踏入十二月天气便越发冷了,琬宁也变得有些懒,整日我在屋子里习字看书,倒也不爱出去走动。
    “奴婢跟娘亲打听过了,安郡王府的祭奠办得极其盛大,许多宗亲家的福晋都亲自上门吊唁。不过八爷却是派了冯顺去,听说安郡王见到之后脸色瞬间不好了,没几天便传去安郡王对八爷偶有埋怨的话来。”琥珀往琬宁腿上盖了一张锦被,又塞了一个汤婆子后才道,“也不知道这些闲话是打哪儿传开的。”
    “这话在外头可都是传开了?”琬宁放下手中的话本,歪在榻上,手中握着个缠枝莲纹黄铜手炉,纤细如葱白的手指在手炉暗色的衬托下显得更加嫩白。上一辈子八爷跟安郡王府的关系是何其紧密,没想到这一辈子赫舍里氏的病故倒叫外头起了这么多纷飞的流言,也不知道八爷知道后会作何感想。
    “奴婢娘亲倒没有细说,只说是因为跟着太太出门做客的时候听了一耳朵。”琥珀细声回道,“要奴婢说安郡王府的人也太猖狂了,八阿哥是皇子,是主子,怎的容许他们随意议论,居然还攀扯上八阿哥对安郡王府不敬的话来。”要她说,安郡王家虽然也是皇室宗亲,可又哪里比得上阿哥们的金贵?从前安亲王在的时候多么谨小慎微,如今却越发不如了。
    “他们府上总还记惦着从前的满门荣光,也不想想今时不同往日。”当初岳乐还在的时候事事谨慎,皇上也是在他病逝之后才寻了个错处将世袭罔降的铁帽子亲王的爵位给降为郡王,又夺了一直是安郡王掌管的宗人府差事,若是个聪明的自然知道要小心度日,却不想玛尔浑竟是个如此糊涂的。
    “不说他们也罢,省得主子好惦记着。”琥珀又提起一事,“奴婢娘亲还说了,开春之后二爷便要去骁骑营报道了。”虽然是王徽托了关系才寻到这门路子的,可若说王珩没有半点真材实料那也是假的,毕竟要进骁骑营也是得经过考核的。
    “知道了。”琬宁道,“之前内务府送来了一些皮子,我还想给爷跟珩儿做各做一件皮褂子。趁着现在无事,你去找出来,我趁着现在有空可以动手。”胤禩的尺寸她一直记着,珩儿跟胤禩身量差不多,要裁制衣服也不难。
    “是。”
    “主子,”从厨房端来冰糖百合马蹄羹的画眉低眉敛目走了进来,“厨房给炖了甜羹,主子趁热吃一碗吧。”
    “外头可是下雪了?”见画眉肩膀上有融雪的痕迹,琬宁便问道。
    “是呢,看天色怕是要下一整天的。”画眉回道,“方才奴婢还见到乌孙格格,乌孙格格还说要派人到书房去给八爷送油伞。”
    “自作多情,八爷素来不喜欢后宅女子跑外前头去的。再说了,跟着八爷的冯顺跟路贵又是打小伺候八爷的,这些事儿自然也会想到。”琬宁只道了这么一句,“吩咐厨房今晚给八爷准备热锅,这样冷的天气吃热锅最好了。听说厨房晋上来了难得的新鲜的菌类,给爷做个杂菌鸭肉热锅吧。”
    “是。”画眉垂眸应道。
    “说来明儿也该去给惠妃娘娘请安,你多备些养身丸,我带着一块儿,还能给贵人送上一份。”卫贵人向来深居简出,身子又弱,这样的天气也不知道内务府的奴才会不会克扣贵人的炭,还得去看看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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