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恼了我了。郭络罗氏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这几个字,她刚要抬起的手无力垂下,挣扎了片刻却始终抬不起脚要追着往书房而去,只能耷拉着肩膀带着紫珠回到主院。看着铜镜里满脸委屈的自己,郭络罗氏终究是没忍住,扑倒在梳妆台前放声大哭。
    胤禩不知道自己方才冷淡的行为让郭络罗氏很是委屈,他抽出空白的宣纸提笔认真写着,陈喜觑了一眼后更是立刻把头低下去。作为胤禩的贴身大太监,陈喜也是略识得几个字的,那纸上分明写着要为东偏院那位请封的事情!好在自己跟东偏院那位主儿交情不错,不像冯顺那样一步错步步错,如今想巴结,连门儿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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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琬宁从月子里出来时已是六月中旬。这一个多月里郭络罗氏每隔几天便要过来看望,话里话外都有要抱走小格格的意思,偏生琬宁一问三不知,愣是不开口去接郭络罗氏的话,叫郭络罗氏又无奈又生气,却又舍不得将这个机会放走——胤禩着实疼爱这个女儿,如果能将她养在自己身边,指不定还能留住胤禩的心。
    郭络罗氏是急病乱投医,她已经打听到胤禩要上折子请封王氏为侧福晋的消息。又或者从一开始胤禩就没打算瞒着,他只是不打算告知郭络罗氏一声罢了。夫妻情分冷淡至此,连一向不怎么管自己儿子后宅事务的康熙都略有耳闻。
    “老八性情温和不是个倔强的,怎么跟老八媳妇感情却淡漠如斯呢?”康熙将胤禩呈上来的折子丢在一边,随口向李德全问道。
    “奴才听说八福晋是个刚烈的性子,说话直接爽朗,可能跟八阿哥性情不投吧。”李德全也是绞尽脑汁想出能夸奖郭络罗氏的词来,“八阿哥不过十七,八福晋就更小,小俩口总有要磨合的时候,跌跌撞撞也属正常。”
    “若非当初看着郭络罗氏是岳乐教养大的,朕也不会将她指给胤禩。瞧她入主乾东六所后,上不能孝敬长辈,”指的便是跟卫贵人关系疏远的事儿,“下不能善待众位姬妾,惠妃派人过去辅佐她也不见她有所改进,倒是让乾东六所越发乌烟瘴气,也不知她是如何做得嫡妻正室。”康熙摩挲了一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也罢,那王氏是胤禩喜欢的,便遂了他的意思,封王氏为侧福晋吧。”
    至于那个跟他同一日生辰的孙女,看着是有福气的,如果有缘见一见也未尝不可,不过眼下还是算了。
    “八阿哥请封这位侧福晋奴才倒有些印象,依稀记得是是王大人家的姑娘,三十三年指给八阿哥的。”李德全见康熙有些兴致,便又道,“奴才还记得她还是王御史的堂侄女,有个弟弟如今在骁骑营当差。”
    “王徽忠厚老实,教出来的女儿也是温婉恭顺,不怪胤禩喜欢。”康熙点点头,“王徽今日可有当值,有的话叫他进来陪朕说说话。”
    李德全赶紧去寻,果真叫他寻到了王徽。王徽也不知康熙爷怎的这样好兴致跟他聊家常,糊里糊涂地入了乾清宫,领了赏赐又糊里糊涂地出宫归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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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封的旨意很快就下来,侧福晋不同于别的庶福晋或者格格、妾侍,是正经八个上了玉牒的,由礼部册封,有朝廷定制的冠服,享朝廷俸禄。琬宁等宣旨的太监离开后才由狐皮扶着起身,伸手拂过礼部送来的吉服朝珠,心中百感交集。她有了女儿,得到胤禩的疼爱,终于不再是上辈子那个饱受郭络罗氏欺压的可怜的女子!
    “奴婢给侧福晋道喜了!”琥珀将画眉、和乔等人一并唤来,扶着琬宁坐下后才集体叩首贺喜道。
    “都起来吧。”琬宁笑着道,“别太得意忘形,免得传出去会叫人觉得咱们不知轻重。”
    “奴婢自然记得。”琥珀小心收好吉服朝冠朝珠等物,“不过奴婢们是真心替主子高兴。册封为侧福晋后,小格格便能名正言顺地养在主子身边,再不怕有人提出说要抱走小格格的想法了。方才宣旨的公公还说,太后允了太太明日入宫跟主子见面。”
    不独独是周氏入宫,她还领着王珩的媳妇宁氏一同进来。要说为何琬宁在太后跟前记了名,还因她生了个跟康熙同日生辰的女儿。虽然是庶出的格格,可这满宫里、爱新觉罗宗室里都没见过这样的凑巧事儿,如果不是小格格还小,太后只怕一早就派人将孩子接去宁寿宫看个仔细了。
    “你父亲也不知怎么得了皇上的青睐,前几日回家时竟带着皇上赏赐的玉如意,我也不敢乱放,索性供到祠堂里,叫祖宗们开开眼了。”周氏与琬宁抱头大哭了一场后才逐渐收了声,笑着跟琬宁说起家中的事儿,“我身子骨越发不好,亏得珩儿媳妇在一边帮衬着我,她又乖巧又有孝心,这不,就想着带来给你瞧瞧了。”
    “宁氏给侧福晋请安。”宁氏也是个乖觉的,连忙起身行了个大礼。
    “快起来。”琬宁让画眉跟和乔去扶,端详了一番后才褪下手腕上的赤金桂猴子雁杆手镯给宁氏套上,“我在宫中也不能好好侍奉父亲母亲,往后便交给你跟珩儿了。”
    “是。”宁氏落落大方地应道。
    “如今你总算熬出头了,我心中一块大石也算放得下来。”周氏慈爱地看着琬宁,从发丝打量到脚下的绣鞋,见自己女儿屋子里摆设虽然淡雅,可每一样东西都不是凡品,最最珍贵的就要属那株红珊瑚,熠熠生辉,便是宫中只怕也少见。又听说八阿哥对自己女儿颇为宠爱,偌大的东偏院竟让自己女儿独居,寻常妾室都打发到一边去,心中又是与有荣焉又是万分担心。
    “八福晋进门已有两年,她可好相处?”周氏低声问道。
    “我与福晋除了请安的时候能见上一面之外,别的时候都很少相见。”琬宁知道自己母亲担心自己可能被刁难,遂笑道,“再者福晋年轻,又是在安郡王府长大的,难免骄矜高傲,我不去惹她便是了。”
    “就怕她看着你盛宠,心生愤恨,寻了机会整治你。”周氏从前还是姑娘时在家里看多了后宅倾轧,那些阴损的手段层出不穷,就怕一不小心没能防范住着了别人的道。
    “宫里多少眼睛看着,母亲不必担心。”琬宁无奈地笑道,“福晋身边还有惠妃娘娘派来的嬷嬷呢。”
    周氏这才了悟地点了点头,不觉为惠妃的“深谋远虑”竖起大拇指。
    外命妇探视是有时间局限的,琬宁也不能多留周氏和宁氏,等到小和子来回禀时间差不多时,母女俩还有不少心里话没能说出来,只得依依不舍地离开。琬宁叹了一口气,又想到来日方长,何尝没有再聚首的时候,才稍稍放宽了心。
    ☆、第二十七章
    027章算计
    马佳氏踏入昭光院,第一眼就看到站在郭络罗氏身后的完颜嬷嬷。虽说是惠妃身边的人,可这回出宫惠妃并没有要将完颜嬷嬷调回自己身边伺候的意思,反倒是让她跟着一同出宫,美曰其名为“帮助老八媳妇料理家务事”。侧福晋生产那日她被郭络罗氏留在乾东六所,所以也没能提醒郭络罗氏该回去守着,结果后宫众人非议八福晋不说,连她自己都被惠妃叫去教训了一番,现在是半步不敢离开了。
    郭络罗氏看到马佳氏的眼色,捏着帕子喝了一口茶,便对身后的完颜嬷嬷道:“我跟安郡王福晋有话要说,你先下去吧。”
    八福晋是主她是奴婢,这些话自然要听。隐晦地使了个眼色给红珠之后,完颜嬷嬷才福身离开。
    红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叛主的滋味着实不好受,尤其她还是自小就陪着郭络罗氏长大的,可是这一年多来自己受了多少委屈,自己主子压根不就在乎,眼看着侧福晋在气势上就压过自己主子,她能不做出合适的选择么?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过如此。再说了,惠妃娘娘是自己主子的长辈,她听命于惠妃娘娘也无可厚非呀。
    这般安慰了自己片刻,红珠才竖起耳朵,想要听清郭络罗氏请马佳氏过府的意思。
    “瞧着你这些日子憔悴了不少,是不是那个王氏叫你受气了?”马佳氏心疼自己的外甥女,见完颜嬷嬷走了之后连忙拉着她的手问道,“前阵子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在强颜欢笑,心中肯定是憋着一股气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王氏矫揉造作,硬生生分去了爷不少注意。额克出你不知道,八爷已经有二个月没在我这儿歇息过了!”郭络罗氏见着自己亲近的长辈后便再也忍不住,将这段时间心中的酸涩一股脑说出来,“不就是因为我没在王氏生产时守在她产房门前吗,八爷为着此事竟给我冷脸瞧,如今府里的事务竟然都不让我接管。我嫁给他已经两年,可手中一点权力都没有,寻常人不说我都知道,她们都在背地里笑话我!”
    守不守在王氏产房外这件事马佳氏暂且不发表意见,只是问道:“这阵子你跟惠妃娘娘还有卫贵人的关系如何,她们待你可还像从前那般好?”
    “惠妃娘娘倒是待我如初,卫贵人……”郭络罗氏咬了咬下唇避开马佳氏的视线,“她素来不喜欢我,但凡有什么赏赐都尽给了王氏。我每次去给她请安都被她三言两语打发出来,就是想亲近都无可奈何。这大半年里大福晋病了三回,惠妃娘娘就是有心照看我爷无暇分心,我在宫里无所依靠,偏生八爷他还与我日渐生分,我……”话未说完便是黯然泪下。
    马佳氏也是看着郭络罗氏长大的,哪里不知道她的话肯定是七分真三分假,只可惜到底是自己的外甥女,她也见不得郭络罗氏这样过日子,只能安慰道:“八阿哥脾气就算再温和,她也是皇家的阿哥。你性子向来烈,素日跟八阿哥可有温婉柔和地说过话?王氏为何得宠,不就是因为她小意奉承,八阿哥喜欢吗?”
    “难不成额克出是要我学那王氏的做派?”郭络罗氏激烈恼道,“我是八爷嫡福晋,是明媒正娶八人大轿抬入宫的正妻,怎可学那些狐媚子般矫揉造作!”
    “如今八阿哥就爱吃这一套,为着挽回他的心,你少不得也要做出改变!”如果这两年自己外甥女是依着这样的脾性跟八阿哥相处,那么马佳氏大约明白为什么八阿哥与她为何日渐生分了。刚相处时八阿哥可能还觉得自己这个福晋性子泼辣爽朗很是新鲜,可他就算生母出身再不好也是宫中的阿哥,自小被人奉承得多顶撞得少,有个处处脾气这么冲的福晋,谁受得了呀?
    郭络罗氏思来想去,心中乱成麻团,绞着帕子沉默了许久才道:“让我想想吧。”
    马佳氏也知道牛不喝水强按头肯定会适得其反,这事儿如果郭络罗氏不愿意,那一切都是白搭。见紫珠红珠都在,她计上心头,打发了她们二人去换茶后才快声道:“再有一个法子,虽然我也知道你听不进去,但也要说与你听。你若是要摆着嫡福晋的谱儿不想改变,也得推一个人出来分了王氏的宠,紫珠红珠都是服侍你多年的,她们是什么性子你该很清楚,你捏着她们的卖身契也好控制,到时候你与八阿哥若无回转之日,便将她们二人推出来与王氏抗衡,你好坐收渔人之利。”
    一边是放下骄矜自傲的性子,一边是叫身边的丫头分宠,该如何抉择,端看郭络罗氏自己的想法了。马佳氏言尽于此,又给郭络罗氏送上几张养身的膳食方子后才登车离开。算起来那王氏家中并不清贵,不过是个中等人家,要对付起来还不容易吗?左右自家爷已经复入朝堂,跟他说一声帮帮自己外甥女也好。
    八贝勒封入正蓝旗,谁不知道正蓝旗是安郡王府的势力范围,八贝勒府里的奴才大多都是正蓝旗出身的,要在韶秀院安插钉子简直就是易如反掌,琇儿到底还是嫩了些,才会被个侧福晋钳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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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圆滚滚软绵绵的,比刚出生的时候要可爱不少。琬宁抱着襁褓坐在榻上,小声地哼着小时候周氏哄她入睡时唱的歌谣。韶秀院里拨进来了太多的新奴才,她能相信的只有自己从宫里带出来的寥寥数人,别的都有待考究。
    “主子今儿都抱了一天了,不如让奶嬷嬷将小格格带下去吧。”琥珀给琬宁端来一碗酸梅汤跟几碟点心,“算着时间,小格格也该吃奶了。”
    琬宁低头亲了亲自己女儿圆鼓鼓的脸蛋,闻着她身上特有的奶香,才不舍地将她交给一边的奶嬷嬷。说是奶嬷嬷,其实都是些年轻的妇人,家世人际胤禩都调查得清清楚楚确认没有异心才敢使唤。琬宁自己也没闲着,趁着周氏最后一次入宫时也托自己母亲去查,结果跟胤禩查探的并无二样,才放心将女儿交给她们。
    “天气渐冷,小格格那儿的衣裳断不得针黹,吩咐底下的绣娘给赶制好冬衣。”琬宁咬了一口翠玉豆糕,“前阵子八爷着陈喜送了些狐皮来,我瞧着那狐皮松软,给小格格做件外裳最合适不过了。等一下你找出来,我亲手给她裁制。”
    “主子给小格格做的衣裳海了去了,还做不够。”琥珀笑道,“小格格头上的虎头帽、身上的肚兜中衣都出自主子的手,前阵子八爷不是还说主子有了小格格就忘了他,主子还答应帮八爷裁一件常服袍子的呢。”
    琬宁斜睨了琥珀一眼,说道:“这些话你也敢说。”
    “是奴婢多嘴。”琥珀装模作样地打了自己嘴巴两下,才低头笑着道。自家主子跟八爷的感情越发深厚,指不定哪一天就又有小主子要出生了。倒是最近福晋越发看自己主子不过,如果不是自己主子谨言慎行,只怕都要被她逮着机会教训一通。
    “主子,外头桃红来求见。”画眉蹙着眉走了进来,小声在琬宁耳边说道。
    桃红?自从那年她被乌孙氏杖责留下一身伤疤后,桃红跟绿柳便被打发去当了三等宫女,平日里都不见人影,这回居然找上门来。琬宁微微一颔首,道:“寻个没人的时候带她去偏厅,等一下我过去看看。”
    桃红默默地站在摆设华贵的偏厅,心里已经翻不起半分涟漪。是她自己当年有眼无珠才落得如此下场,即便满了岁数外放,估计也不会有人愿意娶一个满身伤疤的女子,倒不如老老实实呆在府里当个嬷嬷。八福晋看着强势,可论得宠到底比不上侧福晋。希望以后侧福晋看在她今日来投诚的份上,保佑她能在府中平平安安过日子吧。
    “听画眉说你来找我?”琬宁看了一眼底下的桃红,不觉有些惊讶。从前婉柔妩媚的女子,如今却被生生蹉跎地老了十岁那样。
    “给侧福晋请安。”桃红连忙跪下,“奴婢有话想跟侧福晋说。”
    “琥珀跟画眉都是我的人,你尽管讲就是了。”
    “奴婢本是院子里的扫地宫女,前几日无意中听见一件事,因着事关韶秀院,奴婢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来跟侧福晋说明。”桃红咬咬牙豁了出去,“奴婢听到,有人意图往侧福晋跟小格格身边安插人脉。因着她们都躲在假山后,奴婢看不大真切,也不敢过去窥视免得打草惊蛇。奴婢自己人轻言微,但小格格到底是八阿哥的子嗣,侧福晋又是八阿哥心尖上的人,所以不敢放松,寻了机会便想来告诉侧福晋知晓。”
    琬宁脸色一变,眯起眼盯着桃红的头顶片刻后,才轻轻嗯了一声:“你倒是个聪明的,可这府里最有威严的是福晋,你怎么不去告诉福晋呢?”
    桃红咬着下唇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素来笨嘴拙舌,心里更是觉得那几个人说不定就是福晋院子里的,怎么可能跑去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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