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暗卫们正在查,明天应该就能查出来了,”李钺伸手帮她被子往上拉了拉,“别想其他的,赶紧睡觉。”
    孟弗应了一声,合上双眼,她以为自己身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当中,身边又坐着陛下,她今晚应该是睡不着的,但事实上很快睡了过去。
    甚至还做了一个不错的梦。
    李钺一直守在床边,手里拿了本兵书,然大半个时辰过去,那兵书却是一页都没翻,他低头看着床上沉沉睡去的孟弗,时不时地抬手摸一摸她的额头。
    过了会儿,高喜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压低声音问:“陛下,您也该休息了,要不奴婢在地上给您铺床被子?”
    李钺回头瞅了高喜一眼,对他道:“一边去吧。”
    高喜并没有立刻离开,他笑着道:“暗卫们在旁边又搭了个帐子,被褥也铺好了,您要是困了,就过去歇一歇吧。”
    李钺摇头道:“不用了,朕在这里守着她,那帐子你们用吧。”
    高喜悄悄退下,李钺回过头来,见床上沉睡中的孟弗嘴角上扬了些,李钺歪着头看了她良久,跟她一起笑了起来。
    她做了个什么样的梦?
    他将帐中的烛火吹灭,外面的风雨依旧,可听起来倒是好听了许多。
    第二天孟弗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或许是这一觉睡得太好,她烧退了许多,没有昨天晚上那么难受了,暗卫一大早就去外面买了套女装回来,放在床边,她换好衣服帐子里出来,李钺正在外面舞剑。
    晨曦的光洒满他的周身,身姿飘逸,剑气如虹,他见孟弗醒来,立刻收了剑,走过来问她:“感觉好些了吗?”
    孟弗点点头,望了眼骆山的方向,来桾山围猎的剩余人马马上就要到了,让那些人看到陛下的身边跟着一个女子,实在不妥,她对李钺道:“陛下,我要回侯府去了。”
    “现在回去?”李钺皱了皱眉,“你的病还没全好,再养两天吧。”
    孟弗摇头,她认真地说:“我有件事要做。”
    李钺看了她一眼,正色问她:“是一定要今天去做吗?”
    孟弗点点头,应道:“是。”
    李钺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最后还是点了头,对她说:“那去吧,我让暗卫找辆马车送你侯府,要照顾好自己。”
    孟弗嗯了一声,她走时叮嘱李钺说:“您今天让庞神医过来给您看看吧,”
    孟弗目光恳切,透着担忧,李钺只能无奈地点头应道:“好好好,知道了。”
    她在明媚的日光下离开桾山,回到帝都。
    昨天晚上孟弗离开侯府后,谢文钊独自回了宴上,宾客们问他最多的话就是孟弗怎么不在,谢文钊根本无从解释,好好的一场生辰宴,他却是气都气饱了。
    今日刚过了午时,就听到下人说夫人坐着马车回来了,谢文钊知道如果要等孟弗来找自己多半是等不到的,他干脆主动来到霁雪院中,在这里等着孟弗。
    于是孟弗一进了霁雪院,就看到谢文钊站在院子里,见她回来,谢文钊冷笑一声,问道:“你昨日到底干什么去了?你这还知道回来啊?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岳父大人有多生气?如果不是孟瑜劝着,他怕是当场就要走人了,岳父大人让你回来立刻去一趟孟府,孟弗,你能不能正常一点?好好做你的侯府夫人,你都得到你想要你的一切了,为什么还要这么不可理喻?”
    谢文钊从昨天,或者说是从三月之前积攒下来的怒气在这时全部朝着孟弗发泄出来,他不停地说,不停地说,树丛间的秋蝉都不再鸣叫了,他仍在说。
    而直到谢文钊停下声,转身坐下,孟弗才终于开了口,秋日午后的日光笼罩在她的身上,一片金黄的树叶落到她的肩头,从汀水阁传来的清越琴声惊起几只飞鸟。
    她表情平静,声音也没有太大的起伏,她对谢文钊说:“谢文钊,我们和离吧。”
    第61章
    原本要上前的青萍听到这话立刻停下脚步,老老实实站在檐下。
    而谢文钊刚刚坐下,他说了太多的话,嗓子很干,倒了杯茶想要给自己润润喉,只刚一端起茶杯,就听到了孟弗的这句话,谢文钊的动作霎时顿住,他该谢谢孟弗没有在自己喝茶的时候开口的,不然这口茶水肯定是要喷出去的。
    他将手里的茶杯重重放下,杯里的茶水溅落到他的手背上,他也无暇顾及,他抬起头,一脸震惊问孟弗:“你说什么?”
    瑟瑟秋风掠过树梢,枝头的几片枯叶在风中摇摇欲坠,日光穿过那些将要死去的叶子,在孟弗脚下画出一片斑驳的影子,她站在原地,看向谢文钊,将自己的话同他重复了一遍:“我们和离吧。”
    “是我听错了,还是你疯了?”谢文钊感觉自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腾地一下站起身走过来,问孟弗,“我听青萍说你昨日发了热,你是不是烧得糊涂了?”
    “我没有疯,也不糊涂,我很清醒,”对上谢文钊凌厉的目光,孟弗毫不退缩,她坦然地说,“我从来没有这样清醒。”
    谢文钊笑起来,他讥讽道:“你很清醒?你很清醒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当初想嫁进侯府就嫁进侯府,现在想和离就和离?孟弗,你是不是太自私了些?”
    “我自私吗?这么多年,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我自私。”孟弗这样说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羞愧,也没有任何指责,她只是陈述一桩事实。
    谢文钊沉声道:“难道不是吗?从一开始就是你为了一己之私,嫁入侯府,成为侯府夫人,你得到了侯府的管家大权,侯府上上下下都被你抓在手里,到最后又随意甩开,现在还要提和离?”
    孟弗摇摇头,她对谢文钊道:“你错了谢文钊,这些从来不是我想要的,”
    谢文钊低头发出一串讥笑声,他边笑边道:“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不想你想要的?你折磨了我这么久,你现在跟我说这些不是你想要的?孟弗你有没有心?”
    从前孟弗与谢文钊的接触不多,向来是他来霁雪院提个要求,孟弗便想办法替他安排了,她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在自己面前说这么多话,这位宣平侯未免太矫情了些,而且他也必要矫情吧。
    孟弗静静打量着眼前的谢文钊,想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在孟弗平和的目光下,谢文钊突然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跳梁的小丑。
    他侧过身,看向院中那一缸已经枯死的碗莲,他轻声说:“我虽不是真心想要娶你,但我自认这些年做得也还可以,我给了你足够的尊重,侯府上下大小事宜皆交到你的手上,孟弗你还有什么可不满的?因为娶了你,我再无法与我心爱的女子在一起,她同样因为此事饱受折磨,发誓此生都不在弹琴了。”
    谢文钊语气哀怨,满怀愁苦,他仿佛是将这些年里自己受的委屈全部诉说出来。
    然在这场婚姻里受委屈从来不是只有谢文钊与孟瑜二人。
    事实上,孟瑜其实也不算得受了委屈。
    孟弗也不打断他,只等他说完,才开口道:“别说这些了,谢文钊,你是不愿意与我和离吗?还是觉得此事不该由我提出来?”
    她依旧显得非常理智冷静,也显得有些冷酷无情了。
    “我……”谢文钊一时竟被问住,回答不上来。
    孟弗继续道:“你心里有人,我一直都知道,现在与我和离,对你来说不是更好吗?你在不满什么呢?我不明白。”
    谢文钊也愣住,他在不满什么?
    从前他以为自己娶了孟弗,此生再也无法与孟瑜在一起,但现在孟弗愿意同他和离,或许……或许他还有机会达成自己的心愿。
    谢文钊沉默了一会儿,对孟弗说:“爹娘他们不会同意的。”
    这个孟弗也考虑过了,不难解决,老夫人应该看自己不顺眼有段时间了,而且比起侯府的第一个孩子是从一个姨娘肚子里出来的,她肯定更希望能得到一个身份更贵重的嫡长孙,自己这么多年一无所出,老夫人未尝就没动过要为谢文钊换位夫人的心思。
    若还不行,可能就得抬出太后来说,不过这都是之后要考虑到的,多半不至于到这一步,她对谢文钊道:“你若是不敢去说,我去说。”
    谢文钊哼了一声,既然孟弗这么说了,他若真让孟弗去了,倒显得自己软弱无能,他说:“不必,我自己去说。”
    他说这话,便是应了和离一事了。
    谢文钊离开后,青萍走过来,问她:“夫人,你真要与侯爷和离啊?”
    “不好吗?”孟弗转身在石凳上坐下。
    “我不知道好不好,”青萍蹙着眉,一副很纠结的样子,她说,“我知道您在侯府里一直过得不开心,可是和离后您要回孟家吗?”
    青萍下意识地觉得,夫人回了孟家应该也不会比在侯府让她更开心。
    “到时候再说吧。”孟弗说,只是从她动了和离这个念头起,孟弗就很清楚,她若是真与谢文钊和离了,孟家是多半不会留她的。
    她没有家了。
    谢文钊的效率很快,虽暂时不知道老侯爷和老夫人是怎么个态度,但他后院里的三位姨娘却是都得知了此事,一起来到霁雪院中,向孟弗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
    孟弗看了她们一眼,大致就知道她们心里在想什么,花小菱向来不怎么聪明,想的不多,她完全就是过来打听八卦的;孙玉怜心思细腻,她既担心自己离开侯府后她在新主母的手底下可能不会好过,又有些想得到空下的正妻之位。
    这三位姨娘里,竟是曲寒烟最舍不得自己,倒是有趣。
    她与陛下交换身体的前一日,这位曲姨娘还想方设法跟自己换院子,想要借此来彰显谢文钊对她的宠爱。
    世事当真是无常。
    孟弗将她们打发走后不久,谢文钊又来到霁雪院,暮色冥冥,树影交横,他站在孟弗面前,跟她说老侯爷和老夫人都同意了。
    若是在三个月前,老夫人或许会反对,但现在她真心觉得他们两个能和离了也好,且不说孟弗现在太没规矩,单是谢文钊整天守身如玉的也不是个办法,老夫人想着,他们和离后,谢文钊把他的心上人给娶回家,自己好早日抱上孙子。
    夫妻和离,除了本人有这个意愿外,还需要双方父母的同意,之后才能上报官府,将户口更改,侯府这边应得容易,但孟雁行那边肯定会麻烦一点。
    这么多年来,总是有人到孟雁行的面前恭维他会教女儿,他怎么会容许自己这个精心培养出来的女儿与夫君和离呢?
    孟弗想要尽快将和离的事解决,她干脆与谢文钊约好明日就去孟府,将剩下的事都安排好后,谢文钊仍停在原地,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孟弗问他:“还有事吗?”
    谢文钊动了动唇,却又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他即将要与孟弗和离了,他多年来的愿望就实现了,但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并没有多少快意,他觉得很不真实,像是一场奇怪的梦,不是噩梦,也算不上是美梦,就好像踩在云端上,该是很舒坦的,可他不知道自己哪一步会踩空,从万丈高空上坠落。
    许久后,他终于开口,问孟弗:“孟弗,你为什么会突然想要和离呢?”
    “为什么想要和离?”孟弗仰头看向头顶这片沉沉,晚风吹动她鬓前的发丝,皎洁月光如水般洒落在她的脸上,她说,“大概是因为没有一只鸟不想飞出笼子吧。”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孟弗被关在这个巨大的牢笼里,她已忘了自己是其实是只鸟,忘了她的背后还有一双翅膀,忘了她很想自由地飞向蓝天。
    谢文钊皱起眉头,面色复杂,他懂孟弗的意思,但他还得觉得孟弗有些疯了。
    她认为自己是笼中的鸟么?她以为她飞出了笼子能活得更好么?在这个世道里,她最后不还是要被关进另外一个笼子里面。
    孟弗不是个愚蠢之人,她应该知道笼子外面是怎样的环境,她却还要出去。
    谢文钊也不想劝些什么,毕竟他们两人和离对他来说未尝不也是挣脱了铁笼。
    他有很久没这样平静地面对孟弗了,只是如今他对孟弗已无话可说。
    其实从前,他对孟弗也没说过多少话。
    “我走了,今晚你好好休息吧。”他转身离去。
    回到松轩堂,谢文钊还在想孟弗说的那句笼中鸟,他不信那是孟弗的实话,孟弗向来是七窍玲珑心,她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是最有利的,不可能完全不考虑后果,他想起孟弗前些时候经常外出,她会不会是在外面认识了其他的男人。
    或许是谢文钊自己心中另有所爱,所以在想到这种可能时,倒也不是非常生气,甚至还给前些时间孟弗的疯狂行为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她可能只是为了让自己休了她,而自己却一直忍耐她,她没办法了才提出和离。
    孟弗若是知道谢文钊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大概会为这位宣平侯找个大夫好好看看脑子。
    天色早已暗下,孟弗躺在床上,手里握着那枚刚刚从匣子里面取出来的小小玉佩,她在想自己以后要做些什么呢?她带到侯府的嫁妆最后要全还给孟家的,她总得想个办法养活自己。
    其实女子赚钱也有许多的门路,只是她不太喜欢纺织绣花,也不喜欢烹饪,要不写书吧?但来钱可能有些慢,她还得先为自己找个落脚的地方。
    孟弗想了许久,一翻身,就看到了枕头边上的那只兔子布偶,布偶长长的耳朵耷拉下来,看起来很是乖巧可爱,孟弗笑起来,抬手落在兔子的脑袋上,揉了一揉。
    她将玉佩放到枕头下面,闭上眼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夜好梦。
    翌日清晨,帝都又下起了雨,雨下得不大,缠缠绵绵,不知何时才能停下。
    孟弗与谢文钊一起去了孟府,孟雁行得知孟弗来了,以为她是为前日的事来认错,还想冷她一冷,结果不久后下人进了他的书房,跟他说大小姐和姑爷要和离了,在前堂里等着他在和离书上签字按手印,孟雁行听到这话哪里还坐得住,赶紧来到前堂,厉声质问是怎么一回事。
    在听到和离一事是孟弗先提出来的,孟雁行面色一沉,怒发冲冠,对孟弗道:“当日是你想要嫁给谢文钊,现在又要和离?孟弗你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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