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不给他做外室,她连死都由不得自己。
    他觉得的歧途,于她而言,已经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此时此刻,看着她的神情。
    卫景朝清楚地认识到一个现实。
    ——如果那天进了明月楼的是旁人,是另一个可以救她于水火的人,甚至不用管是男是女,沈柔都势必会想法子利用对方,挽救自己。
    她根本就不稀罕他。
    就像这戏文里写的,帮江燕燕圆梦的人,是一个瘸腿的妇人。
    而不是如卫景朝这般有权有势的权贵子弟。
    更不是江燕燕那个“情深义重”的未婚夫。
    事实上,从章昀骚扰江燕燕开始的那一刻,她那个“未婚夫”,就从整篇戏文里,消失了。
    就如同他卫景朝一般。
    在沈柔最困难时,他一去千里,消失在她的生活中,没有帮上一点忙,没有一点用。
    所以她从不觉得,他会救她。
    也不觉得,江燕燕的未婚夫,会为了未婚妻去抗争。
    卫景朝掩下复杂的思绪,垂眸道:“还要再加一些剧情。”
    他提起笔,在最前面加一段。
    江燕燕进了齐王府,深知自己必死无疑,便指着鼻子,怒骂章昀。
    他是建安二十二年的状元。
    彼时不过十六岁,殿前策论时惊才绝艳,出口成章七步成诗,被誉为有“嵇宋之风”。
    他写的很快,一段怒骂的戏词,引经据典,铿锵有力,朗朗上口。
    沈柔念:“硕鼠之皮,相鼠之仪!白耳之狌,独角之豨!蜥蜴为心,豺狼成性!狎邪无辜,残害弱质!为人神所共愤,天地所不容。”
    沈柔念着念着,不由道:“你为什么不自己写。”
    这短短一句话,连用六个典故,骂得辛辣至极,几乎是说上了最恶毒的话。
    如此一来,江燕燕刚烈不屈的性格,便跃然纸上。
    沈柔自认,自己没这个水平。
    如果是卫景朝自己来写,这出戏文的水平,大约要更好一些。
    卫景朝搁下笔,轻笑一声:“若是我自己写,不出三日,全大齐人人都会知道,是我执笔所写。”
    他脸上生出三分疏朗的倨傲,“纵翻遍整个大齐,也找不出一个人,能在文采上与我相提并论。”
    沈柔低低“哦”了一声。
    反应很平淡。
    卫景朝的心,又被揪了一下。
    盯着她的脸,见她始终平淡无波,好像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心里没由来生出一丝烦闷。
    他加重语气,对着沈柔强调:“沈柔,我是建安二十二年的状元。”
    第23章
    沈柔仰起头,满眼清澈平静,还有一丝困惑不解,似乎不明白他说这个干什么。
    她甚至软声道:“我知道你是状元郎,很厉害。”
    卫景朝脸色微凉。
    她这模样,哪有半点真心。
    全是敷衍。
    沈柔越发不解,好端端的,这人怎么又生气了?
    她抿唇,小心翼翼扯了扯男人的衣袖,声音怯怯的,试探道:“你……你不厉害?”
    卫景朝差点被她一句话给生生气死。
    他转头,抬手掐住她脸上的软肉。
    沈柔无辜望着他,努力道:“怎么了?”
    对上她一无所觉的天真眼神,卫景朝顿觉挫败,缓缓松开手,张了张嘴,终究是什么话都没说。
    他转过头,望着窗外,默然不语。
    或者说,他也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沈柔看着他的侧脸,抿了抿唇,低头像是在想些什么。
    许久后,她慢慢开口,声音轻轻地:“我爹爹说,要把我嫁给世上最好的男儿。”
    她盯着脚尖,没有看卫景朝,声音有些难过,“我们定亲时,爹爹说,卫家郎君虽年轻,然为人稳重,性情平和,卓绝有为,品行高洁。”
    “当时,爹爹跟我说了你所有的事情,所以我全都知道。”
    知道他高中状元,知道他不到二十岁的时候,就成了一方重臣,知道他性格冷漠,知道他容颜俊美。
    知道——如今的她,再也配不上他。
    沈柔越说声音越低,到了最后,只剩一点气音。
    卫景朝忽然失了所有的语言。
    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平南侯说,他是世上最好的男儿,用一切溢美之词来对沈柔形容他。
    于是,沈柔生了美好的幻想,日日期盼着嫁给他。
    可他根本担不起这样的形容。至少,他算不得是个品行高洁的人。
    他天生骨子里就是凉薄自私的,这一点,永远无法否认。
    所以,才让沈柔的期待,彻底成了空。
    卫景朝沉默许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最终,只轻声道:“回去休息吧。”
    他起身,沈柔随着他的脚步往外走。
    走出门外,卫景朝回身将书房的门关紧,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两人无声前行。
    夕照园的路很近,今夜却显得很远。
    许是没有人说话的缘故,寂寞拉长了时间。
    终于,沈柔受不住这寂静,轻声道:“侯爷明天要去上值吗?”
    卫景朝淡淡道:“明日休沐。”
    沈柔顿了顿,想起距离上次休沐,确实已经十日了。
    都怨卫景朝上值不稳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她总是记不清时日,觉得他日日都在休沐。
    她弯唇笑了笑:“是吗?鹿鸣苑时长日久,我都快忘了日子。”
    卫景朝暼了她一眼:“你是怨我没陪你?”
    沈柔一时无言。她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想补救自己刚才说错了话。
    但是卫景朝这么理解,她也便顺水推舟,并不忤逆他的意思。
    沈柔低下头,盯着脚尖,慢慢道:“是我僭越,想了不该想的,侯爷别生气,妾以后不敢了。”
    卫景朝道:“沈柔,你不用装模作样。”
    沈柔仰头望着他,委委屈屈道:“妾没有。”
    卫景朝冷嗤一声。
    连“妾”都出来了,还说没有。
    平日里,她连装都装不好,一口一个你啊我啊的,丝毫没有人家外室姬妾的敬意和畏惧。
    这会儿又装模作样起来了。
    可惜,装的还是不够好。
    现在整个人都要走到他前头去了。
    谁家外室姬妾这般胆大包天!
    卫景朝沈柔,摁住沈柔的脑袋,不让她动弹。
    沈柔努力挣扎着仰头,问他:“你干什么?”
    卫景朝道:“既是妾,就乖乖走我后头。”
    沈柔闻言,默默停住脚步,看着他徐徐走过去,才小步跟上。
    她没给人做过妾,也没见过别人家的妾,着实没有注意这个细节,她以后肯定会注意的。
    两人维持着这样的距离,不紧不慢走回夕照园的卧室内。
    侍女们早已备好沐浴的热水,卫景朝进净房前,看了眼沈柔,示意她跟进来。
    沈柔脸色一红,待到侍女们纷纷退下,才缓步走进净房内。
    房内,卫景朝刚脱了外衫,正在解中衣上的系带。
    这样衣衫不整的模样,不进不显得落拓。反而,另有一种放荡不羁的意味。
    格外的——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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