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倒是不用教,是天性,当爹的忤逆,当女儿的也嚣张。”齐督邮嗤笑。
    那还是没了心气,连儿女都不管,浑浑噩噩度日吧,驿丞心想,问:“这位楚小姐这么厉害,还能走丢了?”
    此时搬酒的官差们回来了,曹老四把一坛酒送到这边桌子上,听到这里哈的一声。
    “这位楚小姐,不是走丢了,是打了人跑了。”他说道,“梁家小姐差点没了命,爹娘哭的死去活来哪里肯罢休,非要告到皇帝跟前,惩办这位楚小姐,这楚小姐就跑了。”
    驿丞失笑:“小娘子是个没担当的啊。”
    曹老四一边斟酒,一边眉飞色舞的说:“这小娘子可厉害呢,打了人不声不响不哭不闹,隔天就翻墙跑了,还偷了家里很多钱,楚老大是个读书人,在外边丢脸赔礼道歉,自己妻女去梁家亲自照看梁小姐,结果这个惹祸的跑了,被气的倒仰,家里乱作一团。”
    驿丞笑说:“养这个女儿,竟然比儿子还要费心。”
    以往只常见纨绔子弟给家里惹祸,倒是第一次听说女儿家也能如此。
    齐督邮端起酒碗喝了口,一口下去比热水管用,从头到脚的寒气都被驱散了。
    “就知道老许有好东西。”他笑说。
    驿丞端起酒碗浅饮一口,接着问:“所以这位楚小姐是要去找她父亲了吧,这孩子真是胆子大啊,从京城到云中郡多远啊,就算如今四海升平,但一个女孩儿——这位楚小姐多大了?”
    齐督邮有点想不起来,看曹老四,他就是出来做个样子,真干活都是手下人。
    曹老四忙说:“好像说快要十三岁了。”
    还伸手比划一下。
    个头这么高。
    给了画像的。
    瘦瘦小小的一个女孩儿,长的文文静静的,一点都看不出来这么能惹祸。
    十三岁啊,驿丞端着酒碗微微愣神,杨家娘子的女儿好像也是十二三岁,莫名其妙,他怎么总是想起这母女?
    “不管多大,一个女孩儿家,怎么走那么远的路?且不说安全问题,这位小姐能认得路吗?”他拉回情绪说。
    嗯,杨家的两个女儿都知道要找个驿兵带着呢。
    “那楚小姐不傻。”曹老四说,“留了书信,说自己会雇佣最好的镖师护送自己回云中郡去。”
    原来如此,所以偷了家里的钱,驿丞笑着点头又摇头:“也不知道哪个镖局胆子大,敢接这个。”
    “京城都问遍了,没有。”齐督邮说,“估计是在京城外隐名埋姓找的镖师,如今总有胆子的镖局,只要有钱,什么活都敢接,所以一路寻出来。”
    他似乎这才想起,看驿丞。
    “老许,你们这几天有见过镖师吗?”
    驿丞摇头:“督邮,你也知道,那些走镖的不会来我们官家驿站。”
    走镖的携带兵器,在官家面前总是几分退避,更不会来驿站歇脚。
    齐督邮显然也知道这个点点头:“我也就是问一句,京城来的人也都在城镇上查问呢。”
    驿丞催促驿卒们快点上菜,不由想起楚岺,忍不住继续问:“是楚卫将军的家人来找了吗?说起来,自从那件事后,楚卫将军就再没回过京城了,算起来十几年了——”
    齐督邮摇头:“楚岺大哥的一个儿子来找,不过陪同的是卫尉府的人,卫尉卿派了左丞邓弈邓大人。”
    驿丞很惊讶:“竟然卫尉卿都派人了?这是惊动了陛下吧?”
    楚岺排行老二,还有一个大哥,是个读书人,无官无职,哪里能使唤卫尉府。
    那就只有楚岺的面子——
    “看来陛下对楚将军还是很宽待。”驿丞试探问。
    这次连卫将军都不称呼了,直接称呼将军,想当年,楚岺还是个边郡校尉的时候,他们提到的时候都恭维为将军了。
    那时候都认为楚岺别说当卫将军了,大将军肯定也没问题,谁想到,楚岺风头正盛的时候出了事,命运急转直下,前程全无。
    十几年过去了,依旧是个卫将军,到死也不会有升职加爵了。
    不过陛下年纪大了,这两年身体也不好,人老了就容易念旧,莫非又要重新用楚岺?
    “你想多了,陛下才没理会呢。”齐督邮不屑说,给他低声解释,“是梁家请的,要告官,要让廷尉拿人,梁寺卿身份可不一般,更何况他的女儿又刚与人说亲,你知道亲家是谁?”
    驿丞虽然消息灵通,但也不是京城什么事都知道,尤其是这婚丧嫁娶,好奇问:“必然也不是一般人家吧。”
    齐督邮眉飞色舞:“是东阳谢氏,当今太子妃的本家兄弟。”
    如今大夏朝,有前皇后杨氏家族,又有借得宠贵妃而煊赫的被戏称新国舅的赵氏家族,但随着二皇子获封太子,其妻谢氏一举生男,地位稳固,谢氏也渐渐在皇亲国戚中不容小觑。
    毕竟,不管杨氏也好,赵氏也好,都比不过将来要做皇后的谢氏。
    梁家小姐跟谢氏联姻,那这位小姐被打,真的不是件小事了,还惹到了谢氏,也就惹到了太子。
    那楚家小姐可是惹了大麻烦了。
    “不过。”齐督邮有些看不到热闹的遗憾,“廷尉出于对楚家面子的围护,最后让卫尉府派人,名义是寻人,不是抓人。”
    这也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驿丞说:“楚卫将军还是要有的头疼了。”
    总不能真的让女儿被问罪,将来还怎么议亲嫁人,一辈子就毁了。
    可怜的楚岺,本就是罪臣,夹着尾巴避人耳目的活着这么多年,好容易大家都淡忘了他,能安稳的混吃等死,又养了这样女儿,这么一闹真是命数尽了。
    说着别人家的事,没耽搁三人大口喝酒大口吃菜,厅内热闹腾腾,驱散了寒意。
    “大人,大人。”驿卒跑进来,神情有些紧张,“一个自称是卫尉丞的大人来了。”
    齐督邮喝了一半的酒扔下,太匆忙酒水都洒在衣襟上。
    “快,快。”他说,“这个邓大人,脾气很吓人的。”
    第六章 有差
    寒风阵阵,十几匹马肃立,马上的男人们裹着黑色的斗篷,如同黑云压阵。
    驿卒们都不敢接近。
    “邓大人,您这么快过来了?”齐督邮飞一般的跑到那些人前,对着其中一个男人热情的说,“我正要过去向你汇报呢,这边都问过了——”
    齐督邮什么货色,驿丞再了解不过,在整个府郡横着走,连他姐夫郡守大人都不敢多管他。
    没想到对这个邓弈邓大人这般恭维。
    因为对方是朝官?朝官的脾气都不太好?
    驿丞视线落在那卫尉丞邓弈身上,见他三十多岁,面色微白,五官说不上多英俊,但绝不让人讨厌,他脸上没有笑容,但也没有倨傲,更没有对齐督邮呵斥。
    “城中查过了,我就自己过来。”他说,声音温和,“也省的齐督邮再跑一趟。”
    这不是挺客气的?驿丞心想。
    齐督邮没有丝毫的放松,紧张的道谢,又指着驿丞这边:“这里邓大人要不要再问问?”
    邓弈说:“如果不麻烦,我就再听听怎么说。”
    齐督邮忙转头就喊“许令,许令,快过来回话。”
    驿丞被喊的莫名慌了下,忙急急过去,对邓弈施礼:“下官北曹镇驿站驿丞,许泽,见过邓大人。”
    邓弈对他颔首:“许丞,最近可见过往云中郡去的镖师?”
    这还真是重新问一遍啊?齐督邮明明说问过了没有,京城来的大人架子大啊,嗯,那个阿九也是这般做派,问完了他,还去问杨家妇人一遍。
    也许跟架子大小无关,他们都是多疑,不信别人。
    驿丞一边走神,一边忙答:“没有。”
    邓弈又问:“不一定是往云中郡,但凡是往西去的镖师呢?也不一定是镖师,人数多一些,最关键是队伍里有两个女孩儿。”
    两个?驿丞心里跳了下,又有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两个。”齐督邮在一旁补充,“楚家小姐带着一个婢女。”
    一个小姐一个婢女,驿丞心里滑过这句话,摇摇头,声音缓缓说:“没有。”
    齐督邮说:“是的,邓大人,那些镖师都避着驿站过呢,他这边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又热情的邀请,“大人进来歇歇脚?驿站虽然简陋但有热酒菜。”
    邓弈没理会他,细长的眼审视着驿丞,声音缓缓问:“那许丞最近见过有什么奇怪的人往云中郡去吗?”
    驿丞觉得自己的思绪变得更缓慢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拉的更长:“没——有。”
    啪的一声响,驿丞眼前陡然出现一条鞭子,裹着寒风砸过来。
    驿丞吓的一声叫,人向后躲去,还好那个鞭子没有真的打在他的脸上,而是在眼前滑过空响。
    “到底有没有?”
    声音缓缓的卫尉丞喝道。
    驿站外一瞬间凝固,齐督邮按着自己的胸口,眼瞪圆,显然也被这一幕吓到了。
    这个邓弈邓大人,脾气果然吓人,驿丞心里喊,原本虚浮的思绪凝神,脱口道:“有!”
    哎?
    齐督邮瞪眼看驿丞,老小子,你说什么呢?不是没有吗?
    “是这样的。”被鞭子一吓,驿丞也不走神了,眼神也不迟缓了,神清气爽声音利索,“最近驿站有母女三人也是往云中郡去,下官就走神想起她们了。”
    母女三人啊,那跟这个楚小姐不一样啊,齐督邮再次瞪了驿丞一眼,这老小子走什么神,做贼心虚,不用说肯定又扒了那母女三人一层皮。
    “往云中郡方向去的人多了。”他呵斥,“大人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胡乱扯什么。”
    驿丞连连认错:“是是,下官的错,耽搁大人时间了。”
    邓弈点点头,脸上浮现一丝浅笑:“许丞客气了,多想一些也对。”
    看着邓弈脸上的浅笑,驿丞心里打个哆嗦,明白为什么齐督邮说这个大人脾气吓人是什么意思了,这哪里是脾气吓人!这分明是个变态!
    说翻脸就翻脸,说打就打,打完了还能给笑脸。
    年纪轻轻能做到卫尉府丞,还如此的凶悍,不知道是什么背景来历。
    驿丞应应喏喏,不敢再多说,齐督邮又再次热情的邀请邓弈进驿站休息。
    邓弈谢绝了,表示还要继续往下个城镇去查一查。
    “真是太辛苦了。”齐督邮感慨,又低声抱怨,“那楚家公子倒是在府郡安坐,让邓大人您到处奔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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